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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客厅却黑着灯。今晚沈小艺上夜班不在家，此刻能在她家里的，只能是徐翔了。
陆佳宁说不上此刻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换了另一种紧张。
她轻悄悄地进玄关，手伸到右侧墙壁上摁亮了客厅的灯。白炽灯的光芒乍然亮起，明晃晃中透着股冷意。
她静待了几秒，屋里还是没任何动静。心中不禁有些生疑，徐翔真来这儿了？
关好门，往里走了几步，客厅左侧拐角处是她的房间，刚刚冲进来被挡到视线没注意，此刻看去，紧闭的房门下方一线缝隙中，透出一道熟悉的暖黄色光亮。
她一下像被某种东西扼住了喉头，没等脑袋里反应过来，脚步已先向着那线光迈了出去——
高高大大的身影背对她坐在床沿，逆着光的发梢根根矗立。徐翔整个人被笼在一丛光束里，背影却像落了霜，沉默而冷硬。
陆佳宁理亏，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还没等近前，徐翔低沉的声音率先进了她的耳膜——
“回来了？”
陆佳宁一愣，下意识“嗯”了一声，语音未落，已觉出不对劲。徐翔知道她去了哪儿？
徐翔慢吞吞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她的脸。他坐，她站，明明她应该气势更高一头，却因着心虚，连对视都觉困难。
徐翔不说话，沉默的注视让陆佳宁终于沉不住气。她几步走过去，还未落座，双手已八爪熊般牢牢圈住了他的胳膊，撒娇随后而至——
“我手机停机了，在外面也顾不上充话费，你是不是一直在找我？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保证下次一定不出现这样的状况！”
她嘟着嘴，下巴使劲抬高垫在他肩膀上，柔顺的发丝滑到脑后，露出一张白皙素净的小脸，水润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他，像一只懵懂求安慰的猫。
徐翔默默看着。陆佳宁尤不自知，想起自己下午买的菜来，邀功似的急急问他：“你吃没吃饭？我特地去超市买了你喜欢吃的菜，现在做给你吃好不好？”话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噤了声。
那些吃食，还都在费南的车里。
徐翔没回应，过了会儿，突然开口道：“你去超市了？自己？”
陆佳宁略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去超市了。”她说。
徐翔突然叹气似的一笑，这笑太短暂，陆佳宁分不出他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叹气。她心里越来越忐忑，总感觉徐翔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劲。
他在机场等不到她接机的身影，电话又打不通，照着他的性子，现在不应该对她兴师问罪吗？怎么······这么淡定？
“你······不生气啊？”她试探着问他。
生气？怎么会生气？找不到她，他只会着急啊。
徐翔不动声色地挣开胳膊，“你也没吃饭？”他问。
“嗯，”陆佳宁点点头，委委屈屈地报告，“我今天一顿饭都没吃。”
早上起得够晚，简单收拾几下就去了超市，然后事情便一连串地发生了，她到现在心里都有一种不实感。
徐翔回避她讨好的视线，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九点了。
她饿了一天。
他突然便有些气馁，心底里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翻涌上来，他皱皱眉，硬生生压下去。
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吧。
他放下手机，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先做饭。”
陆佳宁头皮发麻，定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翔打开屋门又转回身，看她缩着肩站在床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
“我······我们要不还是订外卖吧，”她想不出别的理由，又不敢说实话，怕他多心，只得继续扯谎，“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很累了，就别忙活做饭了。”
“简单做两道菜就好，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说着，已兀自出了房间。陆佳宁心叫一声糟糕，赶紧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厨房里自然没有食材，徐翔打开冰箱，看到里面几近空空如也，只有一个鸡蛋和一小包娃娃菜占据这偌大的空间。
他回身，问站在冰箱边咬手指的陆佳宁，“你买的菜呢？”
“我······那个······”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末了，心一横，继续撒谎：“我去得晚了，那菜都是被人给挑剩下的，我其实没买。”
话音将落，突然感觉这一方小空间里静得出奇，她抬头看向徐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连呼吸都隐去。
陆佳宁没来由地心头发慌。他这······到底怎么了？
徐翔想起下飞机后联系不到她的焦躁，想起上出租车后手机邮箱里收到的那封邮件，又想起卧室床头柜第二节抽屉角落里，那本陈旧泛黄的日记本。
他的心一点一点变冷，原本充盈着点点橘黄色暖意的眸子，渐渐柒染成一种墨蓝。
她还在骗他。
“你去见费南了是不是？”他冷不丁地开口问。
陆佳宁吓了一跳，脑袋里接不上这突然的转折，一片空白，连话都忘了说。
“你买的菜没放回家里，放到他那儿了，对吗？”
他眼底泛起嘲讽，“你买菜是打算给谁做？是给我？”
陆佳宁终于回过一点神来，觑着他话的缝隙插一嘴，“我没······徐翔，你误会了，我没······”没干什么？陆佳宁心里开始急躁，越急躁，思路越乱，越说不清话。
徐翔却突然转身，绕过她快步走向卧室，没等陆佳宁跟过去，他便大踏步地从里面出来，将那本陈年的日记本重又一次摔到了她的跟前。
陆佳宁低头看去。日记本早已不复当年的崭新，许多边边角角以肉眼看得见的频率日渐磨损，此时被他摔在地上，封面都有了些脱节，透出一股暮年沧桑的老态龙钟。
陆佳宁呼吸有些紧，某些旧时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重现。四年前也是这样，徐翔把她领到操场，将日记本摔在了她的面前。
从那以后，四年，她没有再见过他。
她像是突然被人自脑后一棍子打醒，蓦地抬头，徐翔眼底蕴着她熟悉的风暴，仿佛下一秒便要一走了之。
她慌了，大脑里首先想到的不是解释，反而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恐慌攥紧了她所有的神经，她这一刻只剩下害怕，害怕他会再一次离她而去。
徐翔却早已不复昨日粗暴，他开口的声音竟还是平平静静的，平平静静地质问她——
“我说没说过，不让你再去找他？我说没说过，以后出了事第一时间找我？今天你为什么没去机场？你去超市是自己一个人吗？你还想要骗我，你自己不坦白，连我问你你都还要撒谎，你今天明明和他在一起，你为什么骗我？！”
“不是的！”陆佳宁终于抓住一线理智，“这件事我可以跟你解释，你不要生气，好好听我说好不好？我没有跟他在一起，在超市碰到他我也很意外，我······”
“他特地来找你的？”徐翔打断，“你回答我，是不是他特地过来找你的？”
“我······我不知道。”她低下头，有些无力。彼此心知肚明，若不是费南主动来找，偌大一个城市，怎就那么巧合在同一家超市遇到？
徐翔太阳穴突突地跳，感觉所有愤怒的情绪下一秒便要冲破束缚尽数爆发。四年前费南就横担在他和陆佳宁之间，四年后他还是阴魂不散！主动来找？找他的女朋友？呵！
可陆佳宁呢？她居然还留存着那本日记！所以到头来，终究还是旧情难断吗？
徐翔心底泛起悲凉，这悲凉像根尖细的针，一下戳破鼓胀着愤怒的气球，他整个人一下子泄了气，脑袋里乱哄哄的，冷不丁有些晕，往后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承认了吧，四年前他就钻进了这个牛角尖，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直到现在才发现，过去的一切不过是在这尖里打转，跳梁小丑一般。
徐翔没了声，就像一台正在叫嚣着运转的机器突然遭遇停电，一霎那间，所有声音皆远去，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陆佳宁就在这恍若窒息般的沉默中，慢慢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面前的徐翔静静站立着，眼底了无风波，像是失了魂，又像掉入了某段回忆中，不挣扎，顺从地随波逐流。
她静立了几秒，终是往前靠近了两步。徐翔眼睫眨了眨，却没任何动作。
陆佳宁双手从他胳膊上滑下，末了，牵起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粗粝，掌心里是她熟悉的心安的温度。她突然有了点勇气。
“徐翔，”她轻轻地叫他，“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骗你，我怕我一提那个名字，你就会不高兴。今天我本来要去接你的，可从超市里出来我就被记者跟踪了，是······费南帮我把记者赶走，不然我······”她抬头，眼里有一丝委屈，看向徐翔时，捕捉到的，却依旧是他无波无澜的脸。
她有些心焦，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不生气。
“我不是有意要见他的。”她没了其他说辞，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他介意的不就是她和费南再见面么？
徐翔想起那封匿名邮件里数十张照片来。她在超市闲逛，费南便默默跟在身后，她付完款，费南便横地里出来帮她提沉重的袋子。他以为她会拒绝，可她却顺从地上了费南的车。照片里，她和他站在春日午后明媚的阳光下，微风和煦，垂柳轻摇，似一幅笔触淡雅的水彩画，堪堪击中他心底最软最疼的一处。
他气的不是她和他见面，而是每次费南来找，她从来不曾拒绝。
这让他情何以堪？
徐翔闭上眼睛，重新在一起以来，第一次感觉如此疲累。
陆佳宁听到了他的叹息声，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也似乎都听进去了，她此时能做的，大概只有紧握住他的手。不是不委屈，只是更害怕他离开。
“徐翔，”她声音低低的，像是带了哭腔，“我们不要再为了费南吵架了好不好？”四年前她已经吃够了教训，她爱的是他，早在自己傻傻地想用肚子里的孩子唤他回来时就该明白了。只是当时蒙蔽了心，直到四年后才明白过来。她不想再等一个四年了。
“你要是不想让我见他，我就跟他说清楚，要是你不想看到这个本子，我现在就可以扔掉。徐翔，我······”
话音未落，门铃声突兀响起，陆佳宁一下住了声，脑袋里有些懵。
徐翔叹口气，轻轻挣开她的手，绕出厨房走去开门。
房门之外，却是费南略显焦灼的脸。
费南愣怔一下，恍神之间，陆佳宁就已出现在了徐翔的身后。他无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顾忌着下午那两个来者不善的人，始终不敢离去，就这么一直一直守在车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渐渐失去耐心，想打电话，却发现她的手机停机，又待几分钟，终是熬不住，锁上车，快步上了楼。
可谁知，迎接他的，竟是徐翔。
他很快反应过来，冲徐翔点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对他身后的陆佳宁道：“我没什么事，你在上边一直没动静，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这话说得含蓄，陆佳宁不好说什么，觑一眼徐翔的脸色，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费南说不清心底里那一丝骤然冒出来的情绪是不是苦涩，但他也不打算再纠结什么，正待道别，徐翔却猛地在他面前摔上了门。
那一下力度挺大，费南感觉狭窄的楼道里似乎都有了回响。他脸色渐转阴沉，一丝怒气在心底里悄然生根，可不待发芽，他便深深地吐了口气。说到底，他没有任何资格站到那两人中间去。
再次坐进车里，看一眼时间，已是10点过5分，他在她楼下整整守了近两个小时。费南不禁苦笑，这次是真心搞不懂自己了，只觉得既无奈，又无聊。他胡乱搓搓脸，正待发动车子离开，后视镜中突然出现徐翔的身影，费南一下子踩住刹车，车子重重一顿，他被惯性带得往前一扯，再抬头看过去时，只觑见徐翔匆匆离去的背影，黑色大衣很快便与暗夜融为一体。
门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陆佳宁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去开门的。愿想里的那张脸却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费南平平静静的身影，那平静里带着洞察一切的笃定，让陆佳宁一下子浑身不自在起来。
费南却起了另一个话头，他提起手中打包的饭盒示意一下，说：“我给你带了点饭菜。”
陆佳宁踌躇着没动，费南想起不久前徐翔在他面前重重摔上门的画面，下一秒，不待陆佳宁反应过来，便自顾自地进了门。
厨房就在客厅左侧，他边走过去边说：“你午饭和晚饭应该都没吃，之前在我家的时候给你带了，你着急回来，现在呢，饿坏了吧？”
陆佳宁没吱声，费南站定，回身看了她一眼。她还站在玄关，懵懵地看着地下，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费南失笑一声，没管她，继续往厨房走去。
厨房门开着，他大步流星，却没防备脚底突然绊到一件东西。低头，一本陈旧泛黄的记事本凄凉地躺在地上，轻悄映入他的眼帘。
他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动，一矮身，打算捡起来。手刚碰到破损的封面，陆佳宁的声音传了过来——
“费南，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