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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崇坐在台阶上, 耐心地抽完了那支烟,期间电话没挂断,他隐约能听见那边真的有熟悉的女人哭泣的声音, 和她摔东西发出的声响……
然后是中年男人“哎呀”了声开始劝解,很快的,是小姑娘说话的声音。
应该是单善在瞎画饼, 说什么也听不清楚, 就是“哥哥说了他知道错啦”,还有“他说他以后再也不会碰八米台”这两句格外清楚――
应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咬着烟屁股,男人微微眯起眼, 冷淡又无奈地哼笑了声, 用有点儿冻僵的手打开自己短视频软件发的那条大跳台剪辑……
点赞十二万,评论三万五。
一路滑下来, 各种夸奖和质疑, 都有,他目光平静无波澜地一一掠过, 视线只在那条“跳那么好不参加明年冬奥真的好可惜, 家门口的比赛啊在一个雪圈人看来和08年北京夏奥同等重要”评论上停留了好几秒。
手动了动,退出这条视频, 点到个人作品那, 手悬空在“删除”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最后, 犹豫了下, 还是没按下去。
退出软件, 正想挂了电话, 电话那边单善又“喂”了声:“你干什么不说话,你不会也在哭吧?天啊不要了求求你, 妈妈刚停下来――”
“少放屁。”男人嗓音有点沙哑,“没别的事我挂了。”
“你刚听见我替你认错了吗?”单善问,“希望我不是在放屁,不然下次真的兜不住了。”
“你教训我?”
“你别吓唬我,今晚把妈妈气哭的又不是我。”
单崇把腿舒展来,长腿搭在楼梯边,语气变得稍微没那么压抑:“你这么厉害,这个月钱后天不打给你了,我打到扒爸的卡里去好了。”
“你干嘛突然扯开话题?”单善说,“冬天来了,可爱的妹妹不配一件温暖的羊绒大衣吗?那个maxmara的看上去真的很暖和――”
单崇直接打开淘宝按照读音随便拼着搜了下,是个挺有名的牌子,输前面都能跳出后面完整的拼写联想词。
点进去看了眼价格,五位数,一件衣服?
“你要敢买我给你手也打断。”男人面无表情地退出了淘宝,“四肢全是义肢好了,画风统一。”
“别这么大方,几百万你留着买房娶媳妇儿不好吗,做什么这么有梦想要给妹妹四肢全部换上单价几十万的奢侈品……至少就胳膊而言,我觉得原装也挺好使的。”
电话那边嘟囔着,忽然停顿了下,“哎,其实轮椅几千块一把我坐着挺好的,你别――”
她想了想形容词。
“别太辛苦啊。”
单崇“哦”了声:“单善,你今年几岁了?”
单善:“十九?刚过十九岁生日的话,算二十吧――不是,等等!你连我几岁都不记得?!”
单崇:“果然成年了,能说出一两句像样的人话了。”
单善:“……”
单崇:“有时候我都怀疑戴铎才是你哥。”
单善:“……”
男人说完,舒服了,正好烟也抽完,就在旁边雪地里就地熄灭,嗓音低沉地说了声“跟爸妈问好,挂了”,那边又喊住他。
“妈妈让你少抽烟,”单善谨慎开口,“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哦。”
”你别‘哦’,我看前几天视频里你手还受伤了是不,手伤了你怎么还这么能蹦Q,没喝酒吧――”
“少抽烟,不喝酒,等伤好。”
单崇重复着,刚想说什么,这时候身后餐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小条缝,一个比单善也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扒着门,从门缝后面探了个脑袋出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和坐在台阶上打电话的男人对视上。
“……都用不着你们操心,这边有人看着,严格的很。”
他懒洋洋地把话说完。
在电话对面沉默了三秒问了句“什么意思你谈恋爱啦”然后尖叫着和电话外的父母报告“妈哥哥恋爱了啊”的响动之间,男人无语地说了声“没有,别乱说啊我挂了”,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从饭店里钻出来、此时此刻身上还带着未散去的暖意的人已经哒哒跑到了他的身后,站稳。
她腿再长两秒就可以听见单善的尖叫……
还好腿短。
这会儿卫枝扶着栏杆,俯身望着男人,视线在他脸上打了几个转,最后停在他握着手机的手上……想问他手套都不带冷不冷呀,但是看他这样子,又不像是要被冷死的样子,所以话到了嘴边变成:“你在和谁打电话?”
“出来干什么的?”男人把手机收了,站起来,“你管的还挺宽。”
“出来看看你做什么呆那么久别不是偷偷被那些神经病骂哭了,”卫枝随口答,“我就随便问问,没见过你打这么久电话。”
“……”
“……”
他看向她。
月光下,她一双黑眼乌亮乌亮的,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害怕地瞅着他,仿佛生怕他说出个她不想听的答案。
男人停顿了下,过了片刻,在她直愣愣的目光下抿了抿唇:“我妹。”
警报解除。
卫枝松了口气,都懒得掩饰也掩饰不了眼中瞬间复活的光,他转身上台阶时,她就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你妹?你还有妹妹?亲妹?多大了?”
“亲的,和你差不多大。”
“和我差不多大?”
“嗯。”
“二十?”
“十九。”
她蹦Q上台阶,双手拉着饭店沉甸甸的门打开,摆出先让手上有伤的他进去的姿势,自己半边身子顶着门,“喔豁,我都快二十三啦,才没有和她差不多――”
“不妨碍在我眼里你们一样大。”男人说,“在我眼里,你和她是一样的小鬼。”
话一落,就看见顶着门的小姑娘整个硬掉,抬起头望向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妹妹卡”显然接受无能。
两人站在饭店门口对视很久,直到她眼前一暗,男人抬起手臂投下的阴影遮住她巴掌大的脸……身后压力变小,站在面前的人轻而易举地撑住了她死命压着才压出一条缝的门,将缝隙撑大――
“骗你的。”
他面无表情地说,“进去吧。”
……
晚上的聚餐还是有人喝多了,单崇一只手也得负责把这些烂醉如泥的大老爷们送回房间。
当他拖着老烟进电梯时,车里就只剩下了卫枝和背刺,小姑娘伸手戳了戳前面副驾的人,凑近了做贼似的问:“你晓得崇哥还有个妹妹啊?”
背刺没喝酒,就是有点困,昏昏欲睡地被套话,他“啊”了声,然后慢了半拍才说:“是有啊……他告诉你的?”
卫枝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妹叫单善,善良的善,这名字怪可爱的是不?单善以前搞花滑的,知道花滑不?你应该知道,这玩意起码比滑雪热门点,相提并论都算滑雪碰瓷。”背刺说,“我19年那会见过她一回,妈的这家人的基因都是冲着让整形医院倒闭这种充满恶意的方向长的……是真漂亮,可惜了。”
黑暗中,卫枝扒在副驾椅子上:“怎么了?可惜什么?”
背刺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啊?”
卫枝:“啊?”
背刺:“你以为崇神六千块一节课,天天上课上的没完没了怎么还这么穷……”
卫枝:“不是抠么?”
“……抠也是确实抠。”背刺说,“但是主要就是给单善攒义肢的钱么――你不晓得啊,单善以前可厉害了,滑的特别好又好看――话说回来我发现搞花滑的好像都很漂亮――后来应该是初二那么大时候,一次训练出大事故,原本只是瘫痪,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伤口感染坏死直接截肢了,两条腿都没了,这些年都靠轮椅。”
还好是黑暗中,卫枝扒着座椅靠背的手僵硬了下――
她只是下意识这个反应。
但是她觉得这样就很不礼貌。
所以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惊讶,冷静下来后,就是无尽的沉思。
……想象一下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在干嘛呢,为了不学钢琴天天和父母斗嘴,想着下课飞奔去食堂打趁着阿姨心情好的第一勺饭菜,计划暑假怎么说服家里人批准她和姜南风旅游,还有可能偷偷跟风随便暗恋下校队篮球队的小前锋,会想谈个恋爱却未果。
但是单崇的妹妹却经历了这些可怕的事。
晚上喝了两口,也没醉就是情绪到位了,小姑娘指尖抠了抠座椅靠背:“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你知道义肢多贵么,国外那种稍微好用的仿真一点灵活一点的,好像要六十几万一条腿――”
背刺停顿了下,“你想想咱们大东北,除了省会城市,那房价才多少?一百多万放了普通工薪阶级得不吃不喝多少年才攒出来?”
“那么多赞助,都不给钱?”
“赞助不给钱的。”背刺说,“就给产品,最多滑雪装备不用自己花钱买呗。”
“……”
卫枝想到了在崇礼,男人一只手撑在脏兮兮的、一整个冬天没洗一次的车门上,围绕上涨几毛钱的92号汽油跟加油站工作人员讨论半天,然后为此少加一百块油费。
而在后来南城某日的“订婚宴”上,她的父母长辈们说着一千多万的别墅和一百六七十万的保时捷入门超跑,用的却是比一百块油费更轻飘飘的语气。
她的胃为此翻滚了下――
不是想道德绑架,而是真诚地产生了“这世界不公平”的想法。
这让她有点烦。
“嗳,崇神不飞大跳台不也是因为这个么,你今天也看见了,他还能飞且飞的那么好,为什么?还不是一直在自己偷偷练,妈的,真以为是个天才啊一上去就能内转2160°?”
背刺缓缓地说,就像在说一个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故事,带着唏嘘,“他就是想回去,也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家里已经有一个不好了,当父母的,心脏多强大才能再阎王爷那把第二个抢回来以后,还点头答应他再去冒险?”
其实不用背刺说,卫枝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一家子,原本整整齐齐,儿子英俊女儿漂亮,两个搞冰雪运动的,都是天纵奇才……一个花滑一个单板大跳台,没想到妹妹先出事了而且结果不可逆,对于任何家庭来说难道不都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再后来,单崇摔了,对于外人来说大概就是“他摔了,天啊好惨,哦手术很成功,太好了”这么几个字――
但是外人永远不会知道,当家里人再次站在手术室前,被迫接受悲剧可能重演的恐惧时,内心会有多么的崩溃。
卫枝都不敢多想那个场景,她以前去医院都避开手术室和重症病房门前走,不是害怕死亡或者觉得晦气,而是守在这些地方的病患家属们脸上的沉默让她不安。
她闭了闭眼,感到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坐在前面,背刺听她安静下来,回头看了眼,看她蜷缩成一团,沉默。
停顿了下,轻笑了声,开玩笑似的问:“怎么了?被吓到了?……哎呀不怪你,一般小姑娘听见单崇家里的那一地鸡毛都会被吓跑,否则这会儿追他屁股后头的怕不是有一个加强连――”
“我又不是一般小姑娘。”
她嗓音沙哑。
“那是,”背刺同意,“能在深入了解并沟通交流后依然坚持喜欢单崇的能是什么一般小姑娘。”
“是啊我――”
声音和心脏跳动同时骤停。
“……………………………………谁告诉你的我喜欢他?!!!!”
小姑娘的尖叫突然充满了整个车内,几乎要把这辆jeep的车顶蓬盖给掀开!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毕竟我长了眼睛,你看向单崇的时候双眼都是发光的,三句话内必笑或者必哭,他上不上大跳台被不被戴铎埋汰跟你有关系吗?哭的那么真情实感――莎士比亚说,只有盲目的爱情才会使人变成神经病。”
“莎士比亚没说过!”
“不重要,”背刺说,“重要的是只是如果你继续跟我在这大吼大叫,那就是莎士比亚告诉全世界你的暗恋这点儿小事了。
“……”
“冷静点。”
“那他现在还在攒钱吗?”卫枝识相地跳过了前面那个问题,“问个问题,我卡里还有三十万,你说直接给,他会要吗?”
“……”
这下背刺才是真的被吓到了,在他陷入震惊的沉默时,他身后小姑娘还在絮絮叨叨:“我觉得应给他肯定不要,找个理由吗,上课费?圣诞节圣诞老公公送来的爱心?还是过年压岁钱――”
“卫枝。”
絮絮叨叨停住。
“什么?”
“你们南方的城里人喝醉酒都流行送钱吗?”背刺真诚地问,“而且还是倾家荡产的送?你告诉我,我酒量还可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这辈子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去南方发展一下――”
“什么意思?”卫枝茫然地问。
“意思就是,”背刺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喝醉了,回去睡觉吧。”
卫枝扒着副驾驶的手松了松,“哦”了声倒回了座位上,想了想强调:“你不许往外说啊!”
背刺:“说什么说,师徒恋真是经久不衰的烂熟套路,没创意,没意思,不值得往外说。”
卫枝半瞌着眼,微醺状态下昏昏欲睡:“那你也带了不少徒弟,你怎么没有?”
背刺:“……”
卫枝:“看,还是和人有关。”
大师兄还想说点儿什么,这时候单崇从酒店里走出来了,他闭上嘴。
男人径直走到车前,拉开后座车门,一只手撑在车门框上方,扑面而来的淡淡酒精味和小姑娘身上惯有的甜香,在暖气的烘托下变得更加浓郁……
他不着痕迹的蹙眉,眉心又很快舒展开。
看着坐在位置上的人被外吹入的寒风吹得哆嗦了下,他问:“自己能走?”
男人的气息伴随着风雪吹拂在她的脸上,卫枝盯着他。
单崇:“?”
卫枝满眼都是怜爱:“我能抱抱你吗?”
单崇:“?”
单崇:“你抱我还是我抱你?”
卫枝:“啊?”
单崇:“发什么酒疯,自己起来。”
卫枝乖乖地挣扎着爬起来。
男人顺势扫了眼她的脚:“鞋。”
她一指令一动作,腿“咚”地落下,歪歪栽栽地穿鞋。
背刺坐在前面看热闹:“可以不用穿,反正她身体好的很,赤着脚走回去刺激啊,保证到了大堂酒也清醒了……上次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话语刚落,就感觉到后座上,后座门外,一坐一立两个人同时拧过头,望着他。
小姑娘满脸迟疑,男人面无表情。
背刺:“……”
背刺:“好的,看来不是。”
背刺:“你们嘴巴里能不能有一句实话?”
:).JPG。
……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小徒弟也送回房间,单崇回房间坐下,就觉得腰酸背痛――
今晚大家都在怒火之下喝的乱七八糟,而他作为事件的中心主角,反而是滴酒未沾,完了还要给这些人擦屁股。
服了。
要是说有什么因为这事儿带来的不好情绪,这会儿也累的烟消云散,他进屋靠在床头就不想动了……
他当初手术是挺成功,幸运的腰没断。
但是不代表打了钢钉的腰就比原装货更结实,扛那么多烂醉如泥的大老爷们送回房间,他现在就像是被人殴打了一顿似的。
“如果你们想要用累死我的方式让我别多想,那还是挺成功的。”
男人对不远处正慢吞吞脱衣服准备洗漱的背刺说,“可真是谢谢了。”
背刺脱得剩条裤衩,无视了他的嘲讽,点点头说:“不客气。”
靠在床边男人唇角一掀,正想说什么,突然手机震了,他拿起来看了眼,来电的是十分钟前他刚刚亲手塞回房间里的小徒弟。
他愣了愣。
不远处背刺见他半天没接,有点奇怪,问了句:“谁啊?”
单崇说:“你小师妹。”
背刺“哦”了声,一点也不惊讶:“喝多了喜欢给人打电话的臭毛病又来了。”
然后在他挑拨离间“你猜你是排在顺丰快递之前还是之后”的声音里,男人拿起手机,贴着耳朵,“嗯”了声:“有事?”
电话那边沉默了,然后“嘻嘻”笑了声:“我突然想起上次跟你说的银行卡密码好像还差三位数。”
“……”单崇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确认来电号码不属于任何一个疯人院休息室,“你今晚也没喝几杯吧,我都看着的。”
“你看见了?”
“嗯。”
“可以,有进步,”那边打了个嗝儿,懒洋洋地说,“至少上次,同一个餐厅同一个座位排布,你看都没看我一眼……今晚我是没喝多少,但是如果你问我银行卡密码,我可能也会告诉你的,我卡上有很多钱,你全部取走我也不会报警,如果我报警了,你就跟警察说那是我上课的钱好了。”
单崇有一点点困惑,唇线抿直,想了很久,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掀起眼皮子扫了眼不远处的背刺,他虽然微笑着,语气却变得有点儿薄凉:“背刺和你说什么了,嗯?”
“说挺多,”她那边传来OO@@的声音,大概是在钻进被窝,她老实地说,“说你缺钱除了因为抠之外,还有确实非要花钱不可的理由。”
啧。
“怎么了,”男人垂下眼,没多少笑意地轻笑了声,嗓音在电话的磁波里低沉沉的,“心疼师父啊?”
这话说的,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正隐约在有些薄怒边缘。
便听见她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下,奇怪道:“心疼你什么?今晚你大杀四方,四海诚服。”
单崇愣了下。
“你只是可能要做的事相比平常人来说有点儿多,但又不可怜,我心疼你做什么,可怜的人才值得心疼。”
……
哦。
这个回答。
就还挺顺耳的。
靠在床边,男人垂着眼,一晚上波澜无惊的漆黑瞳眸此时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破绽……像是被人用破冰锤强硬凿开缝隙,其实冰封之下并非毫无涟漪。
今晚各种言论听到耳朵起茧,知道内情的怕不是也觉得他很惨,各种目光将他捆绑起来――
却因为她一句稀松平常的“你只是可能要做的事相比起平常人来说有点儿多”得到了释放。
想到方才在车里,打开门的瞬间她那乌黑的瞳眸盯着他问他要不要抱一下,那双眼中如她现在说话时一样直接,是不带任何掩饰的纯粹与纯净。
她在他的面前,好像……总是毫无保留。
心里微微一动,他坐起来了一些,吞咽了口唾液,喉结滚动。
低低“嗯”了声,他耐心极佳没直接挂了她电话,就继续扔出送命题,陪她胡扯:“那你还想给我打钱?”
“嗯,”卫枝一点儿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难的,说,“如果你问我要我就不想给了,但是你不要,我就想全部都给你。”
“我问你要就不给?”
“主动问人要钱的不是骗子吗?”
“你主动给的就不是骗子了?”
“我可以不打到你账号上,”她用大聪明的语气道,“南城这边医疗条件挺发达的,我认识的人就在市中心大医院外科,肯定和奥托博克品牌有点儿合作,医生嘛,说不定能搞点内部折扣来……”
她连品牌都查好了,脱口而出,一点儿都不觉得绕舌头。
他没跟她计较这些,就注意到她提到的关键字――
医生?
“就你上次说的邻居大哥?”
“我说过?”
“说过。”
不过也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当时他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听她说完也就说完了,事后就扔到了脑后,没有再琢磨这件事。
然而今日不知道是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真的把他累着了,又或者是眼下安静的房间气氛太到位,靠在床边拿着电话,很少和人这么闲聊电话的男人突然觉得,猛地提起这号人,挺煞风景。
还打折。
打个屁折。
缺他那九五折的几万块怎么着?
“哦,那就说过吧,不重要,”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没心没肺,“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每年发‘哥哥新年快乐‘也是挺费劲的,让他发挥一点余热――”
“你管人家叫哥哥?”
“他比我大。”电话那边沉默了下,像是有点好奇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怎么回事,“不叫哥哥叫什么?”
“上回还说是大哥。”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
单崇换了个坐姿,也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但是忍不住,犹豫了下后说:“要是就是过年问好的关系,就别麻烦别人了,就那万把两万块钱还人情不费劲?”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显然是哪怕微醺状态,依然被“就那万把两万块”这种话从男人嘴巴冒出来而感到震惊。
停顿了好久,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中□□了吗?”
男人笑了:“没有。”
卫枝斩钉截铁:“那就是疯了。”
“……”
嗯。
就当他是疯了。
就像是逢魔时刻,今晚仿佛一切都乱了套。
比如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说,一会儿挂了我的电话你就老实睡觉去,要是大半夜打电话给你那个哥哥问什么义肢价格,给你腿打断。
……
半个小时后,几层楼下的某个房间里,挂掉电话,卫枝也成功地失眠了。
没能把银行卡密码给出去,导致她第二天郁郁寡欢,从早上开始就浑身不舒服,推开窗差点被外面的冰雪气息冻得当场去世,果断打电话给单崇请了个假――对面对于小徒弟缺席还知道请假这件事尤其惊讶,男人甚至陷入了三秒的沉默。
“哪不舒服?”他问,“你现在在哪,听着不像是老实呆在房间里。”
“出来吃早餐,”此时卫枝已经出门了,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冻得直哆嗦,满脑子想吃点儿热腾腾的早餐安慰一下自己,听见他这么问就是蔫蔫的,“心情不太好。”
电话那边的人跟没有心似的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被人围攻的人是你。”
这话说的,小姑娘当时就停下了脚步,寒风之中咬咬唇:“不好笑啊。”
对面见她来了脾气,也不再招惹她,轻哂结束话题,就挂了电话……被他这么一打岔,卫枝也不想再走了,再过去一点儿就到了雪场,早餐店里怕不是人会越来越多。
她就近选了一家店拐进去,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牛奶,牛奶蒸腾着热气,她往里面加了一勺糖。
端起热腾腾的牛奶喝了一口,对面就坐下来一个人。
她掀起眼皮子看了看,是陆新。
“我在外面看有个人有点像你,就进来了。”陆新说着,上下打量卫枝,见她今天包的得粽子似的,“你今天不滑?”
卫枝扶了扶腰,调整了下坐姿,特别友好地把手边那笼包子推给陆新:“今儿休一天……吃点?”
陆新要了点别的,跟卫枝分一笼包子。
卫枝刚夹起一个包子咬了口,认认真真用嘴吹吹牛肉包子里的汤汁,就听见坐在对面的人说:“昨天晚上我也看见崇神发的视频了,那个大跳台的。”
吹包子的动作一顿,小姑娘掀了掀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嗯”了声,不太热情也没有说想要换个话题。
“跳的真好,我之前还以为他跳不了了。”
“是吗,”卫枝咬了口包子,满嘴香喷喷,有点儿含糊地说,“你没看过他跳小跳台和中跳台么,腿脚利索得很,哪来的错觉?”
“他退役以后再也没跳过大跳台嘛。”陆新说,“就以为他跳不了了,八米台和另外两个还是有区别的。”
“没跳过随便上内转2160°?”卫枝有了背刺的证明当实锤,相当理直气壮,“真有这本事天赋,退役?体育局抬也会把他抬到冬奥会比赛台上去。”
“……那没有,昨天我听俱乐部的人说,他不跳也不是跳不了,是家里人不让什么的,所以后来他也没怎么发过大跳台的视频――哎,有点惨。”
卫枝微微蹙眉。
这事儿没什么丢人的,但是被外人拿出来当八卦津津乐道,她就不那么爱听。
无论外人是什么样的语气――
惋惜也好。
叹息也罢。
同情就更加大可不必。
关他们什么事?
单崇跳不跳八米台,跳的好不好,为什么不跳到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非要刨根究底?
他承诺退役上课课时费分他们一半了还是不退役去比赛奖牌给他们掰半拉?
这些人在强行感同身受个什么劲?
配吗?
她今天一身火,刚开始冷,现在燥得慌。
陆新见她不说话,继续说:“我估计,崇神昨天应该被戴铎逼狠了,急了……你是不知道戴铎那条外转2160°的视频很多人后面都在@崇神,火药味很重的,估计是把他逼得没办法了,出来跳了下,好证明自己。”
他停顿了下,评价:“跳的挺好的,就是可能他也没想到那么多人看了更不买账,觉得他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然而天赋是他自己的,浪费不浪费和吃瓜群众有关系吗?有这时间,关心关心自己平地上的BS 360°转过来没有不是更实际?”
小姑娘的声音打断了他,这时候陆新终于听出她声音不太对,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往桌对面看去――
看她用纸巾擦擦嘴,纸团成一团扔回桌面上。
“他出来跳那一个视频就两个原因。”
她竖起两根手指。
“一,带货。”
她说。
“二,我想看。”
停顿了下,在陆新震惊的目光中,她面不改色继续胡扯道:“什么证明自己给大家看,别搁那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要想证明自己早就证明了还用等着这么多说他不行的流言蜚语起来之后才证明吗――昨天那就是我想看――我、想、看!”
陆新一脸放空。
卫枝面无表情,越说越来劲,说到后面她自己都快信了:“我从戴铎那得了灵感,赖地打滚想看我师父飞八米台,他被我闹得没办法了,就去飞了个――嗳是的,我都不知道这事儿居然那么值得你们奔走相告――不就是飞个台子吗,啧啧。”
陆新:“……”
卫枝:“我师父对我也太好了吧!”
她放炮仗似的,憋着一口气把一大串少女之幻想讲完,话语落下,早餐铺好像都整个安静了三秒。
然后在陆新地震的瞳孔倒影中,卫枝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
她微微眯起眼。
随后听见身后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小徒弟突然知好歹,师父怎么这么感动?”
卫枝:“……”
卫枝回过头。
对视上身后那人含着笑意的眼:“还想看师父上什么道具,你说,眨巴一下眼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