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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贼向来是山林峡谷之间打游击战的高手,跟随石胆多年昼伏夜出,外界没人知道他们真面目。如今石胆就将即位,贵为一国之君,责任不同,再也不能领导山贼隐匿林间、出生入死打游击战。石胆颇不舍得这羣弟兄,可若安插他们入伍,编进正规军,只怕他们潇洒随兴的行事风格跟军队制式化管理不合,况且他们一身高超细腻的武艺要是用在沙场上硬碰硬的肉搏战,也嫌糟蹋了。石胆遂派亲信上山,命令山贼全体解散返家,回归农牧,跟家人团聚。

    山贼的心事了了,石胆可以专心面对即位前足以定江山的这一场关键战役。准丞相石泉、藕根将军和八大臣都高度戒备、紧密配合,并且支持石胆为了争取胜算将要亲赴敌营设法刺杀猇马王以防他脱逃的决定。计划一订,石泉就火速传信,通知部署在边境各据点的部队即刻出发。经过逾半日的调度,大军已齐集百谷山山脚下,石胆则乘坐一辆箱型双头马车,由两名随从充当车夫兼程赶下乱石处处的黄土坡来,连跑了两个时辰,目标在望。这时,猇马国野蛮部队正痴痴癫癫、喧喧嚷嚷返抵国门。他们凯旋归来,一路上还沈醉在杀人饮血的激奋状态,全员志得意满、队形涣散,有的发音含糊放声高歌,有的暴虐得乱了性,满嘴脏话、相互推打。总之,七万余众就这么三三两两、坐没坐相骑回猇马国城郭。

    为展示泱泱大国的武功及雄威,猇马城外的沙土地上巍然屏立着一座「一间二柱」的牌楼。土夯的巨大牌楼左右两柱中间雕有一块横幅匾额,横匾上刻了一只雪白神鹰展翅的侧影。猇马城里派出的四五十名欢迎仪队兵丁通通一般高大,各个剃了平头,晒得皮肤黝亮,带着满脸土气,挺起厚实饱满的胸膛,在神鹰牌楼外侧一字排开,立正站好。他们下巴收紧了一动也不动,可眼角一致偷瞄右前方高速驶来的马车。神鹰牌楼内侧站了一小撮羣众,有老有少,还有妇女怀抱手里把玩着手鼓的孩子。再往前不远就是猇马国夯砌得又高又广、又平又直的西侧城墙。石胆的马车沿城墙急急转了个直角来到正门口,经过简单通报、表示友好来访之意,就驶进城里去了。

    这是一座方方的城,城墙内偌大的黄沙广场中央区是矮墙围起的宫殿庭院,庭院一角有两名穿着连身长裙并以额际环圈儿扣住长头巾的婢女,在水池边儿上洗洗弄弄。这时,第三名婢女捧来十几捆卷轴,由第四名婢女接过去一一展开迭放,加以整理。泛金的彩绢质地浆挺,折痕微皱,都是诸大臣给猇马王递上的奏折。上奏时,往往见解迂腐且态度乖张,不合猇马王的意,猇马王盛怒之下,常把奏折往地上一扔,再抄起酒坛子随手这么一砸,奏折就满篇红染,通通泡汤。婢女趁空把这些遭殃的奏折搬到庭院收拾,不堪补救的就在池水里漂洗干净,回收制成空白奏本再度使用;而字迹还能辨识的则在地上曝晒干了,拿到后屋熨平,待事过境迁,猇马王还是会一一批阅的。

    穿过水池即是宫殿。三栋夯土包砖的暗黄建筑有三层楼高,彼此相连,前两栋规模宏大些,后栋短小些。宏大的两栋一是正殿、一是寝宫;短小的那栋是厨房,也是众仆婢集中作息的所在,厨房顶端盖了一座天桥,直直通往城墙顶上。正殿建筑方正宏伟,墙面像碎石砾那么粗糙,艳阳折射之下宛如一座黄金城堡,气象万千。

    部队出征期间,猇马国上上下下只剩大批老弱妇孺和极少数基本岗哨人员留守,不见几名具备战斗力的男丁,简直是空城一座。这会儿沙场上传回捷报,部队即将凯旋归来,猇马王谕令全国庆功十天,羣情亢奋。宫殿门前的主要大街与城西南角的城门相连,正午时分,满城乡亲不论老少全数出笼,拥上街头。

    转眼,在羣众夹道欢呼下,猇马王率领的野蛮部队进城来了,战士们不待下马就揽起路旁女人,拉上马去强吻。这时,备好的千百只大酒坛子已全数搬上街,人手一口大碗,舀酒狂饮,连稚龄的幼童也不例外。此外,好几十人的乐队也踩上街头,锣鼓喧天、唢吶齐鸣,单调而尖锐的高音争相拼场、直窜耳鼓,让人心不禁为之澎湃。

    野蛮部队进城的行列越拉越长,战士们沿街下马,左搂右抱,把酒畅饮,场面何其混乱。猇马王米绿甫进城即奔回宫中沐浴去,而传令兵稍早带信回来所吩咐的美女团早已盛装待命。全城陷入纸醉金迷的欢乐气氛中,宫里也都为了伺候猇马王酒色欢宴之事忙得团团转,这种时刻谁也别想扫他的兴。于是就连西犁王储石胆来访请见之事也被暂时搁置下来,还没人敢即刻通报让猇马王知道。

    猇马城城门是三层楼高的两扇铆钉铜门,差役们来来往往忙着把周边儿沙土地洒扫平整,另有八到十名差役分站两行,共同扛起胳臂那么粗的两条绳索,吃力无比地要把门扇往里拖,执行关城门的工作。只是逗留在门里门外、陆续凯旋归来的战士们摇身一变,通通成了瞇盻着眼、魂不守舍的醉汉与色鬼,催也催不得、赶又赶不走,所以城门仅微微阖上五分之一,这会儿还迟迟关不起来。关门的差役也不急,有什么可急的呢?急也会关,不急也会关,天黑以前,好歹把它关上就是了。

    寝宫里的猇马王浸在宽敞浴池中,正跟十七八名美女共浴。「把酒给我端来!」他懒懒散散嚷道,「咪咪,娜拉,仙度莎,妳们躲在角落里干什么?嗄?有没有搞清楚?妳们生就是逗我开心来的,我出征去,这么多日没见面,都不想我么?不知道拿出笑脸来陪我,还敢在那儿消遥?嗄?懒女人,还不快过来伺候我!」他全身放松斜靠在池中浅浅的阶梯座儿上,十几大碗纯酿猛灌下肚,骂着骂着不觉已酒气冲天、鼾声大作。跟他一同泡在水里的莺莺燕燕为了打发时间,只好伸手揑起池边儿铜盘中备妥的鲜果、熏肉径自吃上。

    不知过了多久,十多名西犁前锋骑兵首先混进城来,用迷药悄悄蒙昏关门的差役,以确保城门洞开。当任务完成时,聚合在百谷山山脚下的西犁国大队车马已然来到。他们兵分三路,通过城上为数有限的卫兵撒下的箭雨,竞相奔驰冲进城门。每匹马拖一辆二轮战车,车尾各站一名驾车兼打仗的西犁兵,挥扫长鞭,果决地抽在马身上,高速前进以争取最大战功。就这样,木轮辘辘飞快打转,驱动了数以百计的战车滚过广袤的沙土地,将茫茫黄尘扬到半天高。

    甫攻进城,驾车的西犁兵就斗志旺盛沿街砍杀,百姓纷纷惊惶窜逃,走避不及的瞬间即给马车追上,能砍的就砍、砍不着就辗过去,除一个是一个。就连当街坐卧寻欢的那些醉醺醺的战士们也都不中用了,死的死、伤的伤,不再是西犁军对手。

    百姓之中有几名平日表演宫廷战舞的大汉吨位特重、反应奇慢,才拔腿欲逃就给几名西犁兵一跃而上,以臂弯勒住脖子,扳倒在地。大汉几乎□□,只在腰间捆了条白布丁字裤,光着膀子露着腿,半长的一头直发扎成一束,翘在头顶,大大的肚皮腆得老远,浑身上下净是白花花、软绵绵的肥油,扑倒的剎那,松垮多肉的下巴还危危颤颤颠了几下子。第一批西犁兵刚随大汉们一齐卧倒,第二、三批西犁兵即上前来支援。相较于大汉来说,这几名兵丁个头儿较小但是手脚灵活,骑在大汉身上往头脸心口猛打一阵,拳拳都中要害。大汉徒有块头、没甚气力,通通趴在地上任凭宰割。临了,西犁兵一把抓住大汉头顶的发束往上一提,拿利刃朝他们脖子一抹,大汉就都没命了。

    路边儿有一名四十多岁的小个子猇马人「叮咚」,鼻子肿大、眼小如豆,头戴宽缘高顶的软皮大遮阳帽,半张脸都给掩了去,见城门失守、大事不妙,赶忙往城里头报信去。他踩着外八字的步伐啪搭啪搭没命地往前跑,疲软的两条腿使不上劲儿,边跑边吐大气,且不忘仰起头,别教视线给低垂的宽软帽沿儿挡住。既仰起头,一手又不时得压住帽子,免得它飞掉。仰着脸的叮咚越过自个儿茄子一般上呈凹弧、下如垂球的鼻子往前看,目标在望,就恨步伐太小,不觉张开嘴大口吸气,显然体力不胜负荷。

    城后方一处宅院里聚集了十几位养尊处优的有钱人家女儿,各个都经过悉心装扮,头发侧边儿插上了鲜艳浪漫的大朵花儿,身着阔气大花图案的蓬软宽幅大裙,闲暇无事儿正嬉闹着玩儿。惊慌失措的仆役叮咚一头栽进屋里来报信,姑娘们皆感诧异,一致停下游戏,回头探看发生什么大事儿。既知敌兵入城,人人自危,女眷们必是贞德难保、处境险恶,遂依循父执长辈平日备妥的逃命机关,溜到屋后膝盖那么高的一座小土丘旁,踏上两步,从丘顶挖好的地道入口鱼贯钻了下去,并由殿后的叮咚从内部捣毁入口,封死地道。

    浅浅的地道横亘半个城区,地底走到尽头爬出去,原来是城外旱地里土砖砌的一口枯井。姑娘们平日嬉游舞蹈、玩耍惯了,体力经得起这点儿折腾,出了井口儿稍稍站稳脚步即抓紧时间跑离这一片空地,奔向林间寻找掩蔽。殊不知石家王朝所统驭的西犁部队素行优良,从不欺负民家妇女,这在「寒天山」南北麓上百个大小西域国家之中,实属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