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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胆领着七晴与偷偷跟来的土土沿山径缓步走了相当一段路,来到稍早他撂下马开始攀岩的山路尽头,见宝龙乖乖等在原地,即一跃上马,并弯身将七晴一手环抱拉上马背,让她跨坐在前。七晴的长头纱以铜环箍在额际,穿了件长袖篷篷的轻纱白衫,外罩一件花绣丰富的铁灰褙子,下着轻飘飘的丁香色罗纱长裙,很是飘逸。后座石胆得到心爱的人为伴,则格外散发出浪漫英挺的男儿气概。忙里偷闲的他俩相亲相爱又落落大方朝石胆口中那座漂亮的高山湖骑去,绕过山阴转角,绿茵处处,满地「金雀花」丛五彩而艳丽,烘托出轮廓姣好的一对璧人恋爱中是何等光灿耀目。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依稀可见此岸与彼岸各有一座宝蓝与翠绿交融的山脉遥遥相对,两座山脉之间深深的涧谷就是那宝蓝大湖所在。他俩缓缓骑下坡,越临水,空气越凉,于是石胆主动跟七晴对调,换到前座来为她挡风,七晴则拿起宝龙背上铺的一块布巾,厚厚交缠了几圈裹住头,任由余布披垂肩颈,安心躲在石胆宽硕的背后,环抱他腰,且亲昵地把脸靠上他肩胛骨取暖。不觉间入夜了,蓝里带绿的山色随微弱光线转趋黯淡,可月光探照下,湖对岸层层相迭的山峯轮廓更显分明,湖畔隐约有两道修长削尖的金黄树影,双双映照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

    骑到半山冈一处平缓的边坡,紧邻大湖遥望着对山,两人决定在此歇脚。甫下马,宝龙就石墩子似地安然自得面朝东趴伏在地。马背上有一块缎面镶边儿的长方形厚蓝布垫,石胆把布垫平铺在马腹内侧的草叶上隔绝露水,让七晴坐,土土也跟着卧倒,打起盹儿来。七晴很相熟地挨着宝龙屈跪下来,双臂伸直,手心儿朝天,平放马背上,松了口气。高天上无甚浮云遮掩,月色皎洁,置身此等景致,她仰起脸望向透亮的夜空,默默欣赏了好一会儿,随即诚心诚意就地祷告,感谢神赐下的内在平静和外在平安。石胆一旁站着静静相陪,乘空拿缠腰的宽布巾当作头箍,在自个儿额梢绕了一圈捆住垂落眉角的散发。

    祷告完,七晴低下头欣赏眼前山水,石胆则走到靠马头那一边儿跟七晴并排跪坐下来,灰蓝披风曳了一地,过肩的栗色半长发光泽而滑溜,整个人气质高贵又不失感性狂放。他双臂前伸轻倚着马背,跟七晴没说话也没互望,只面对着彼山一起俯瞰天幕星辰之下宝蓝色的一弯深水。

    拂面而来一抹微寒的晚风,青青蔓草散发出叶片□□后的淡淡馨香。七晴久跪之后换个姿势,一手留在马背上,一手放下,转过身来侧倚着马腹面对石胆,动作之间头巾滑脱,露出如云的波浪长发披散背脊,发尾并沿腰际垂落青草地。这当儿石胆不觉也伸了伸腿侧坐马腹旁,右肘枕着头与七晴四目相对,彼此多么顺眼、多么合意。他们俩一个是世代放牧人家出身的平民女子,一个是万民仰望、皇族世袭的继位王子,两人命运颠沛,乱世共生,茫茫人海唯有彼此胆识相当,互为知己,除了对方,再没人能懂自个儿处境,也再没人能解自个儿心思。深夜暂离繁嚣,上得半山冈来独处,他俩恣意享受得有梦中人儿为伴的奢侈,你一来我一往聊着,虽不说破,却深感彼此心意相通,很有话讲。

    「你母嬷给你头发铰得真好。」七晴说。

    「是么?那妳要不要跟我也铰一样儿的?」石胆口气无比温柔,轻声逗她道。

    「哈哈!那哪儿成?铰成个男人相,我才不要呢!可我喜欢你留这长度,挺俏的,垂过下巴颏,有新气象。」才说完,七晴就感觉落寞,手底下在草堆上画圈圈,漩涡似地揪起一束草杆子不放,说,「过去几个月……噩梦一场,不知你人在哪儿,更不知我自个儿人在哪儿。我不敢害怕,免得抓狂,也不敢去想寂寞的问题,免得想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起初还巴望着有出路,可越是巴望越是绝望。好磨人哪。」

    石胆握起她手,热切安慰道,「我懂,晴,太委屈妳了,过去这段日子不是人受的。牧场上生活那么单纯,妳哪儿想得到寡跟我聊聊天儿就能忽地给人掳了去?我太亏欠妳了!」

    七晴忙反驳道,「没有亏欠,是我自找的。」

    「妳找的是我,却落得到炼狱走一遭,妳不觉得矛盾么?」石胆痛心疾首。

    「我不矛盾,也不后悔。」七晴低声说。

    石胆答,「妳遭受天大的折磨,怎还这么好脾气,这么坚强!谁有妳的韧度?妳吃苦了,晴。」

    七晴听了这话,充满感激望着石胆微笑,没多说什么。而见七晴的郁闷得以稍稍纾解,石胆进一步劝她道,「可话说回来,不开心的事儿妳要学着放掉它,所有的过去都当它已化成灰,通通不再重要。妳要欣欣向荣地活,别让过去这块阴影盖过妳对生活的美好期待。神的保守下,一切都会转为顺境的。知道么?」说毕,七晴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反倒换石胆若有所思,一时沉默下来。

    七晴静静等了一会儿,问道,「胆,你在想什么?」

    石胆一动也没动,喃喃应着,「过去都化成灰,是没错,可要是未来也都成灰,该怎么办?要是我临时成军,不敌石心及宫中那些牛鬼蛇神的恶势力,怎么办?我个人顶多被杀被剐,一死了之倒还干脆。可妳呢?要是我吃了败仗,势必牵累我母嬷、哥哥嫂嫂侄儿侄女,就连妳们一家子也会入罪。想到这个,我的心就揪在一起。为了妳,为了大伙儿,我没有退路,妳懂么?我这一发难,可是毫无退路的呀!」

    七晴忙答,「你扛着天大的担子、承受天大的压力,我懂,我懂得呀!可你要是失败,牵连的又岂止是我们几家而已?胆我的宝贝,全西犁国上下通通都靠你一个人了!你生性敦厚却精明干练,既有灵气又有骨气,这样的组合哪里去找?复兴这地是你的天职啊,胆。」

    七晴在草地上画圈圈,不觉想起妹妹赛里雾云生前最爱玩儿的游戏,受到启发,说,「人生数十载岁月就是这个圈圈。你只管把握住圈圈里的有限,莫去烦忧圈圈外的未知。

    这场仗也一样啊,胆。追求要的,别去看那不要的。不要的只是一个空空的黑洞,黑洞没有色彩也没有形状,没有实质成分,只能散发负面精神。就一心追求你要的,紧抓着圈圈里的目标,不要分神去看圈圈外的虚空。」

    石胆心有戚戚焉,回说,「妳说得对,晴,父丧逼得我患得患失。我该用尽所有心思,把复国之事周周全全、圆圆满满做到极致,哪有闲功夫想象失败如何、下场如何?我得时时刻刻盯牢了胜仗,直把它盯到我们生活现实里来才是。看什么就得什么,不看缺口,才得见月牙儿的美啊!」

    七晴则呼应道,「是啊,万难都不难,真心想要就会实现。」说着,七晴闲置腿上的手又拨弄起身旁小草堆儿,手心儿掠过来,手背抚回去,手心儿再掠过来,手背又抚回去,在草面上反复耍玩。玩着玩着折下一支草杆子,掐去头尾,搁在嘴边没事儿吹着气,吹着吹着,吹出了声响,觉着有意思,也摘了一支给石胆。于是侧倚马腹旁的他俩双腿屈膝倂拢,身子正面相对,半枕着马背的头颈肩膀则朝反方向转开去,稍呈背对背姿势仰视天空,一人一支草杆子揑在一二指尖,抬高了肘子,音调忽高忽低各自「唏呜、唏呜」吹得起劲儿。水景前、星空下亲密共处,似有界线又无距离。彼此为伴的两人谁也没多想,只管仰起头吸饱了气,忘情地吹笛,把握短暂中的永恒。

    过了好一会儿,石胆吹累了歇下手,瞅着玩兴正浓的七晴,觉她纯真得可爱,瞅着瞅着忽又患得患失起来,想想两人爱情日增却矛盾日深,对未来的抉择陷入两难,石胆觉得苦了七晴也十分自苦。于是说,

    「我从没爱过,不知爱起来这么地牵牵挂挂、兜心兜肺。认识妳之前,我自以为人生圆满、无所欠缺,可妳我交心才让我找着了真我,找着了人生的着力点。

    问题是如今政局动荡,危机处处,我身不由己,不是个能够定下来的人。我明知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懂妳,我最该是妳心灵的归宿,也最该给妳一个温暖的窝,可这我做不到啊!就凭我的家世、我的身分,我生来就是个活箭靶,只适合孤鸟单飞,不能成双。

    晴,我爱上了,可我俩没有明天!就当妳不曾认识我,把我忘了好么?」

    「可已经认识上,再也回不了头了。」七晴温柔无比答道。

    「傻丫头,牧场上的生活无忧无虑,妳何苦跟着我苦中作乐,活受罪呢?」石胆再问。

    「忧虑有忧虑的滋味儿,苦中作乐反倒是一种挑战。我宁可一块儿受罪也不要独个儿享福。胆,你别再劝了好么?」七晴恳求道。

    「我非劝不可,晴。我的生活不是政争就是打仗,净是幽暗面,什么都给不了妳,妳这个小太阳只会蒙上灰影,日子也会变得黯淡无光。我配不上妳,妳懂么?」石胆慨叹道。

    「连你都配不上我,这天下还有谁能配我?」七晴坚定不移。

    「可是跟着我,妳就不恨,妳就不怕么?」石胆逼问道。

    七晴给激得微微颤抖,镇静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缓缓吐出,「恨只恨没能早相逢,怕只怕不能长相守。」

    得到梦中人爱的响应,石胆感动得一阵天旋地转,忽以双手轻轻捧起七晴面颊,凝视她双眼说,「晴,妳答应我,要永远平平安安的。这世上有个石胆就有个七晴,天底下我少不了一个妳!」讲到激动处,嗓音都嘶哑了。七晴十分动容,哽咽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满心疼她惜她的石胆捋捋她额际轻声呢喃道,「我也不知道啊,因为妳痴妳傻嘛!」石胆当然是为着七晴无与伦比的聪颖、美貌与独特人格而爱恋着她,但是简单一句俏皮话当中蕴藏了多少的宠爱与包容。七晴澈底被爱到了,含泪望穿石胆天蓝的眸子,贪婪不已接收他眼中流露的款款深情,望着望着,石胆情不自禁缓缓、缓缓把脸凑近,说了声,「傻丫头,别哭,满天星星月亮也比不上妳一个笑容能点亮我的心。」七晴听了这话尚未及绽开笑靥,石胆的双唇即轻轻点上她额心,又轻点她鼻尖、左颊、右颊、左酒窝、右酒窝,逐渐来到她嘴边儿。石胆爱情汹涌,心脏狂跳,暗自猜忖七晴是否高兴这样的对待。见她不曾抗拒、似乎默许,遂目不转睛望着她完美无瑕的丰唇,想亲,又万般珍惜,迟迟不舍得亲下去,久久、久久才给了她一个蜜一般柔软香甜的初吻。七晴接到这吻深感震撼,浓烈的爱意冲击心房,两人都醉了。

    长吻之后,石胆看时间不早了,轻声哄她道,「睡吧!」即背靠马腹躺下。七晴深深依恋,一头钻进他怀里,头倚着他胸膛,以双手环抱他腰,石胆亦紧紧搂住七晴,默默感受她那暖暖的体温和清新的气息。两人就此互道晚安,一同盖着石胆的披风相偎相依打起盹儿来。半山冈以下,蓝绿交织的山林随层峦铺展开去,泼墨似地朝远方延伸,没个止境。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天破晓了,石胆摇起熟睡的七晴,说,「晴,醒醒,玩儿够了,也该回黑木寮去了。」七晴随即睡眼惺忪笑看着石胆说早并起身跟着上马。回程为了抄快捷方式,他们骑马沿一道涧谷溯溪而上。涧谷不顶宽,两侧是陡峻的黄土岩坡,溪床线条笔直,落石处处,大水连番冲击下,滚滚白浪争相迭高,浪头溃决那剎化为雪白的细沫,在乱石堆儿间窜流翻搅。

    宝龙涉谷逆流而行,后座七晴的长裙披散马腿上,整个儿给打湿了。来到一段格外窄险的溪道,七晴不忘请石胆下马,将一路尾随窄岸边儿上的土土抱起,横放马的颈背间一同溯溪。路况坎坷,一不小心马失前蹄,七晴和石胆两人及时稳住平衡,端坐马上,不料土土却栽下马来,四脚朝天跌落水中。七晴惊呼一声担心不已,石胆却说,「安啦,牠是狗,这点儿高度算不得什么,摔个跟头的能耐还有。」才说呢,土土就翻个个儿爬上窄岸边儿,从头到尾甩了一遍把水抖落,然后张着大嘴哈气,还嘻皮笑脸撇过头来看看主人。七晴见牠没事儿,放心笑了,回说,「可不是么?这么大只狗,还是下地走的好。」

    待他们二人一狗脱离崎岖难行的溪床,骑入峡谷一侧树林中,才刚停下来喘口气儿,就见明月老人老远驾着马车来了。白桦夹道、浓荫遮天,盛夏的墨绿尚未褪去颜色,初秋的景致也还不急着登场。明月老人和七晴石胆半路相逢,乐得由石胆带路,一起回黑木寮跟侠女会合并静候了一夜,翌晨即全员出发前往干儿子所指定的地点,让书生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