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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村南头,一场莫测的激战正待拉开。孩子已经止住了哭声,等待着第二次的突施冷箭。
“师傅,你这次千万要注意。”
“晓得啦,别再咒我了。”云绦这次已经预先把先前那张符抽了出来,摆好了架势。
又是一声孩子啼哭,这次的黑雾喷出来的比之前更快了些,但云绦眼如锐箭,第一时间就把准了脉点,一步上前,将灵符按在上面。一声痛苦的凄嚎从黑雾中传来,符上像是有个管腔,刹那间一点不剩的把黑雾吸了进去。
“搞定。”她拍手道。
然后,两人又来到最后的村东头。同样的技法,将第三只鬼也纳入符中。
叶寻有些兴奋异常,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并且可以说亲身参与了捉鬼之事,他看着云绦手中的符,“师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云绦把灵符平整的铺在地上,盘膝坐下,说:“第一,先把孩子送回去。然后,接下来我要元神出窍,进入符中,与他们再战一次。”
“为,为什么??”叶寻刚刚放下的心忽地被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云绦非常平和地说:“若我现在把他们移交鬼司,因为他们蚕食血亲,是为逞口舌之欲犯下饕餮之罪,到地府免不了拔舌之刑,油煎之苦。如果我能说动他们些,使他们悔悟一二,也许还能受罚轻些,毕竟,他们生前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不过……”她又说,“三个鬼有点多,我怕按下葫芦起来瓢,控制不住他们。他们可能会探出符中,求你把他们拉出来,或者,他们还有可能变成我的模样,你可千万别受蛊惑,任他们说破大天,也别伸手。”
“如果真的是师傅你呢?”
“那不会。”云绦自信地说,“我有本事自己爬出来,切记,任何人来,一脚踩回去便是了。”
她送回孩子,又对叶寻嘱咐一番,盘膝坐定,双目澄开。不等片刻,一点明光自她的天庭溢出,于她顶上盘恒两周,以迅雷之势抛入符中。
叶寻屏气凝神地盯着画符,半点不敢松懈。
却在一个抬头间,不经意地瞧见了静坐符前的云绦。
——他从没有这么近的距离观祥过她的样子。
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她的眉眼,她的云腮,她的嘴唇,还有一缕散发飘在她的额间。细看之下,还有点小漂亮。看得出了神,心里竟想:如果现在给她一拳,等她元神归来,会不会察觉到,如果给她一个脑瓜崩呢,会不会起个包?
一个刹那的念头,让他感到有些惭愧,好歹叫人家一声师傅,怎么能这样冒犯,忙合手抱歉,退出老远。正值这时,灵符忽有异动,一阵罡风顿起,灵符中忽地探出半截身子来。
正是云绦的模样。
“别踩,别踩……”她刚探出身子来便忙喊。
她挣扎地抬起头,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来,道:“嗨,叶寻,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我现在真的需要你帮忙,他们拉得我好凶,不肯让我出……”
不等她说完,叶寻已经一脚踩在了她的脸上,那半截身子呯的一声,像炸裂的汽球一样消失不见。
叶寻冥神闭眼,也盘坐下来。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静下心来,否则心里眼里,都是云绦的模样。
如此这般,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灵符忽又有异动,它先是急剧膨胀,成了个圆球状,倏忽又泄气一般,射出一粒萤光来。那荧光打在云绦的眉心,令她身子仰倒在地。她猛地站起身来,扶腰喘气,一副大难重生的模样。
“师傅,你终于回来了。”叶寻兴奋道。
“还好。”她上气不接下气道。
“师傅,你怎么一鼻子的灰,受伤了吗?”
“里面很脏。”云绦一边摇头一边擦鼻子,补充地说,“你没进去过你不知道。”
“师傅说通他们了吗?”
“我倒是说通了一点,不过他们三个各自的恩怨太深,解不开了。”云绦静下一口气,又说:“不过我知道了,他们为什么会分别死在三口井里。”
“为什么?”
云绦不答,拾起灵符,来到城隍庙前,对着高坐其上的城隍又是一顿虔诚的叩拜。
然后她倚在龛前,看着破窗外的月色,似自语又像是与人说,还像是在自责,道:“其实我猜错了,原来是我把人心想的太恶了。”
“师傅为什么这样说?”
“其实……那个小孩子并不是被他父母所杀,他是自己病死的。”云绦叹口气,接着说:“他的家人本想要葬他,但临埋之际,那做父亲的又想起了也在病中的女儿,便对妻子说‘儿子死了,女儿怕是也命不久矣,与其这样埋入土中,不如烹了,换女儿一线生机’那做娘亲的,也是饿到了极限,竟这样默许了。”
叶寻听她慢慢道来,语气中并没有半分的责怨。
“正在病中的女儿看到母亲端来一碗肉,简直高兴坏了,也顾不得问什么,一通鲸吞蚕卷吃下了肚。可吃完之后,女儿才想,家中贫无粒粟,又何来糜肉?于是她偷偷溜到厨房,隔着窗棱,一眼看到弟弟的人头在锅中随着水花翻上翻下。她大惊之下,几欲作呕,回到屋里,一边内疚惭愧,一边惊惧交加。心里想,今日父母腹饥煮了弟弟,来日腹饥也许就会把屠刀伸向自己。这样一想,与其苟活,不如早死,便留下绝书,跑出家门,纵身跳进了村南头的井里。”
叶寻一阵脊梁发颤,问:“那对父母呢,又是因何跳井?”
“那夫妇二人把灶上事宜收拾妥当,回到屋里,不见女儿,却见了绝笔信。夫妇二人追悔不及,互相埋怨,大吵一架。又想到各自的所做所为,掩面羞惭,没脸再活在世上,两人出了家门,便分道扬镳,一东一西,跳井而亡。就这样,一朝之内,两念错猜,三眼老井,四口之家,先后殒命,唉……”
她说着说着,似梦臆一般,叶寻再想回话时,却见她已经合上了眼。
她睡着了,但眉间一抹浅愁未减。
叶寻看着高高在上的城隍,想到了以前:那时他还在军中,为大梁江山执锐披坚,他用八个月的时间誓死守卫住了建都一百八十年的昊京城,又花了一年的时间,把敌兵赶出鹿鸣关。最后,他长缨奋举,意气风发的催马出关,临兵漠北,用三千里白骨荡平狼烟。他在军中吃着肉,喝着酒,挥洒着热血,他以为他是为了守护关内姐姐的太平,他以为他是为了天下人的久安。
可是,他姐姐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而他保护的天下人,为了让他们能够马肥人壮,不得不上缴自己的三餐。
以至今日,白骨成堆,冤魂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