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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伯仪一时默然了。
隔了一小会儿,才缓缓道:“是因为他求我,一遍遍的求我。他还以自杀要挟我,又去为此事纠缠皇上。”
叶寻摇头道:“原来你妹妹也不过是你换取名利的筹码。”
苏伯仪拼命摇头,激动道:“不是,我之所以答应了他,是因为他告诉我,在很久之前,他曾偷偷见过我妹妹一眼,便把她放进了心里。他说自己虽然已经是个废人了,但还是想照顾我妹妹,求我给他个机会。我妹妹从小身子就很弱,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十六岁,父母从来不奢望有一天她可以行婚嫁之事,可后来她活到了十六岁,我就想,给她一个名份也不错,诚王虽然是假的,但她这名份可是真的啊。”
叶寻听他说完这话,抵起额头,一股悲伤莫名涌起。
“照你这么说,你不光是个好夫君,还是个好哥哥……”他看着苏伯仪,小声问:“可是,你知道你妹妹后来是怎么死的吗?”
苏伯仪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她病得太重了,后来虽有好转,但终于还是没挨过去。”
“不是!”叶寻摇头说,他吸了口气,每个字都像剔脓的针一样说出来,“你妹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陈幸儿怀疑她行背德之事,所以亲手杀了她!!”
苏伯仪抬起头,灰白的胡子微微发颤,眼中闪烁着失措惊惶与怀疑,不信道:“你,胡说。”
叶寻一脸平静,“是真的。”
云绦凑近一些,眼睛盯着苏伯仪的眼睛,她的眼睛发出幽蓝的寒光,恍如神旨,让人不敢置疑,“他没胡说,你妹妹是被陈幸儿剖腹沥血而死的!”
苏伯仪脸色苍白,嘴唇发乌,手无力的在空中攥着,抖着,俄尔咆哮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一时激愤无比,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来。
叶寻看他无能狂怒了好一阵,发了些狠,念了些悔。才上前一步拍住他的肩膀,轻声劝慰道:“你也别太伤心,当下有件事倒是可以冲淡一些你对你妹妹的伤怀之情。”
苏伯仪转过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脸怯弱和不解地看着他。
叶寻朝院外打了一个响指,一个士兵捧着个盖布的盘子进来道:“禀告大将军,苏子宣已经被正法,人头在此。”叶寻点头向苏伯仪道:“齐国公,如今你儿子也死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妹妹的死不那么要紧了?”
苏伯仪不由愣了下,打了个寒噤,他怔怔看着他,不哭不闹,嘴里发出无力的声讨,“叶寻,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讲信义。”
“对于没有信义的人,我从来不讲信义的。”叶寻把苏伯仪瘦骨嶙峋的手拨开,转身便往外走,边走边把手中的剑甩给了他:“齐国公,你做得坏事太多,这些都是你该得的报应。”
苏伯仪如化石一般定在那里,仿佛神游天外,一动不动。
云绦和叶寻在月亮门处悄悄的击了下掌,两人都是一脸得意和解恨的表情。
“我们没法要他的命,但让他做个恶梦的的本事还是有的。”
“希望他这场梦做得久一点。”
“通常来说,恶梦总是很难醒的……”
正说着话,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叫喊。
“叶寻……”苏伯仪喊。
叶寻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脸问号。
苏伯仪盘坐在地上,手指度着剑刃,僵硬痴傻的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叶寻,叶将军,叶国公!我劝你也少得意些,皇上今日弃我如敝履,但来日你的下场比我更惨十倍。”
“是吗?”叶寻笑着反问。
“你不信?”苏伯仪笑意更甚,“你不信?你这个蠢才,你可知,你前脚刚出昊京,皇上追杀你的队伍就直奔眉山了,你虽然命大活着回来了,但我打赌你在昊京绝对活不久的。”
叶寻立在原地,恍若未闻。云绦走回去一段,抄手在胸前,“你瞎说,皇上为什么要杀我们家将军?”
“因为他该死。”他拿剑指着叶寻的方向,一脸泪水中带着讥笑与愤恨,“其一,太子与建王势均力敌本可相安无事,但你偏护太子一方,令太子势大,必然有举事之心,使朝局不稳。其二,你不遵圣命,皇上不顾一切进兵燕国,为得就是给国母和太子复仇雪耻,琴川屠城本来是必然之事,是一定一定要做的,但你竟然依仗拥兵在外,六次违抗圣旨。如今,你又知道了诚王旧事,皇上怎肯容你活在世上?”
叶寻听了,良久,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声道:“原来如此。”
苏伯仪又是大笑一阵,“你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还在为他人之事鸣冤,等你人头挂在朱雀楼上时,下场和昔日的诚王会是一样的。”
说话之间,他手腕反转,饮颈受剑。
顿时天底云垂,日月无光。
云绦过来拉住叶寻,道:“他就要醒了,我们也该走了。”
刹那之间,两人转离梦境。
在昏暗的房间里,床榻上的苏伯仪正急促的喘气,手脚不自主的乱挥,嘴里时断时续的发出‘不要,不要’的乞求声,屋外已经有家仆听到了他的叫声,脚步声依稀传来。叶寻和云绦也不做逗留,双双离开了齐国公府。
一路无话,叶寻始终眉头紧锁。
“在想什么呢?”云绦超他一步,一边倒着走一边笑嘻嘻地问。
“师傅,人在梦里也会说谎吗?”
“大概不会。”
“那这说,皇上真的要杀我?”
“你觉得呢?”她反问。
“我只是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杀我。”
“苏伯仪已经说明原因了啊,还详细的列了一二三,我觉得很有道理。这么说吧,你确实有点不知好歹,要是我是皇上,我也想淦死你。”
“……师傅要这样说,我心里还好受点。”
“这就好受了,那你心可真够大的。”
“没师傅的大。”
……
叶寻直管跟着云绦走,不知走多长时间,迷迷糊糊间又走到了他摔落的那个悬崖下面。
云绦抬头望了眼高不见顶的悬崖,忧心忡忡道:“叶寻,你还想元神归位吗?”
听她这么问,叶寻立时有种大大的不祥之感,咽了口吐沫问:“师傅,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你要想元神归位,就要从这里原路爬上去才行。”
叶寻感觉事情可能没她说得那么简单,随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小心翼翼问:“这崖壁有多高?”
“一个梦想的距离。十万八千里。”
叶寻把怀疑的目光看向她,换得她坚定的点头。
“那我要爬多久……”
她像是真的用心计算了一下,“大概,几十年吧,我也不知道,因为之前没有人跳下来过。”
“师傅,你在跟我开玩笑。”
“没有,师傅也不忍心的。”
“师傅,我不相信你这么狠心。”
“是你非要跟我入梦苏伯仪,我不让你来,你还讥讽我,看吧,这就是冲动的惩罚。”她冲她笑着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寻马上卑微低头,“师傅,徒弟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闹着跟你入梦了,你放我这一次吧。”
“木已成舟,师傅也爱莫能助了。不过没事,你还年轻,爬快点,咱们后会有期!”云绦拍着他的肩膀说。
说完,她便不见了踪影。
“师傅!!”
叶寻绝望的仰天长啸。
然而让叶寻万万没想到的是:云绦这次并没有跟他开玩笑,她真的把他丢下不管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云绦的恶作闹,在悬崖下面溜溜等了一整天,也未见她来接自己。第二天他开始试着往上爬,希望藉此满足一下云绦惩罚自己的初衷,也许她看到自己出糗,气消了,就会放自己一马了。但一连爬了好几天,都不见云绦出现,他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他孤身处在此间,天无日月轮转,不分昼夜。他虽然不困不饿,但每一次跌倒却都是真实一般的伤痛,留下一身的伤痕。他也曾几度放弃,彷徨挣扎,也曾从高处一跃而下,希望能得到解脱,但所有尝试都没有用。
最后他听剩下一种选择,就是往上爬,往上爬,往上爬。
他此行的目的,本来是想给苏伯仪种一个恶梦,到头来没想到,却成了自己最大的梦魇。
他一次次遥望崖顶,心中仍不敢相信,他那么信赖的师傅,居然真的把他丢下不管了。
第一个月过后,他在心里发誓,如果云绦回来救他,便对她千恩万谢,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
第二个月过后,他又在心里发誓,如果云绦救他出去,他以后绝对不再违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什么都听,再不敢提任何要求。
第三个月过后,他在心里发誓,即便云绦救他出去,那也晚了,就算她是大罗神仙,自己也要跟她拼命,和她同归于尽。
她这次太过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爬到天昏地暗,脑袋发胀,迷蒙之间,忽觉得身子很重很重,似乎头上压了一座山,恍惚间,又感到额头一片冰凉沁骨。
他缓缓睁开眼。
滴玉轩外,月亮清凉,竹叶沙响。
梦醒时分,两个人浸在一团月华结界之间。云绦正紧紧地揽着叶寻的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鼻子抵着他的鼻子,她肌骨如冰,吐气如霜。
“师傅……”
“唉。”她应了声,缩回头,目光垂向下方,小声说:“以后可不敢再元神离窍了吧?”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