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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穿过长长的主街道,过宣武门入内城,最后在福隆街承恩公府大门外停下。
原本这种时候,在外头接待客人的都是府上的得力管事带着几个小厮。
但姜妙一挑帘就得见一身紫色圆领袍的傅经纬站在台矶上,对着每一个前来的客人笑脸盈盈。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偏头朝这边瞥来,正巧对上姜妙的目光,也看到了姜妙马车外还骑在赤风马上肩背挺直气质沉稳的肖彻,他呵地一笑,冲着姜妙挑了挑眉。
姜妙面色一沉,直接甩下帘子,看到这人渣她就想到刘家,直倒胃口,都不想去了。
这时,肖彻的声音隔着帘子透了进来,“今日他不是主角,犯不着跟他置气。”
姜妙静下心来想了想,也是,自己是来见九公主的,没必要因为这种人给自己添堵。
青杏已经下去了,踮着脚为她打开帘子。
姜妙弯着腰,提着裙摆下了来。
毕竟娶的是天家公主,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废物,来捧场的客人还是很多,大门前熙熙攘攘,都是些走交情过场面的达官显贵。
两座石狮子脖子里绑了大红团花,一片热闹喜庆。
不过姜妙去年就已经在老爷子六十大寿上得见过比这更大的阵仗,因此没觉得多稀奇,她只低头跟着肖彻往里走,小安子和青杏在后面捧随礼。
“哟,您二位来了?”傅经纬特地站到外面,等的就是姜妙,因为一会儿姜妙去了内院,他就再也见不着了。
一面说,一面伸手要去拿姜妙手里的帖子,然而连个角角都还没碰到,就被肖彻抢先一步,把姜妙的帖子拿到手里,和自己的一并递给傅经纬。
傅经纬抓了个空,当即黑着脸撇撇嘴,“这都还没过门,肖彻你至于吗?”
“没过门也不是你能肖想的。”肖彻递了个眼色给青杏,意在让她随着姜妙先进去。
傅经纬却不依不饶,呵呵一声讽笑,“你不也没肖想上,让人给抢了先吗?哎,话说,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奇她那位是谁?”
姜妙冷着脸,越瞅傅经纬越不顺眼。
肖彻却是神色从容,语气波澜不惊,“是谁也不可能是个从马背上摔下来就能摔成废人的废物。”
一句话让傅经纬僵了脸,他四下扫了眼,见几个小厮一脸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
等回过神,肖彻早就进去了。
傅经纬不服气地一脚踹在其中一个小厮身上,却是对着肖彻进去的方向一通嚷,“滚滚滚!死阉奴!早晚有一天缝了你那张破嘴!”
姜妙是女眷,进门后被管事婆子领着,顺着抄手游廊进了内仪门,又穿过一片繁花似锦芭蕉凝翠的宽阔庭院,最后来到内宅正堂。
永宁长公主去得早,他们家老太太前些年也不在了,现如今内宅女主人便只得世子夫人田氏一个,姜妙来赴宴,理应来见她。
管事婆子没进去,只跟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那俩丫鬟听说来的是前段时间丑闻缠身闹得沸沸扬扬还险些被退婚的准督主夫人姜氏,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往里通报了一声,“准督主夫人来了。”
闻言,厅屋里先前还热闹哄哄的贵妇人们说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的目光齐刷刷朝着门口看来,心照不宣地在等着看笑话。
姜妙没有犹豫,让青杏留在外头,自己打了帘子走进去,就见居中的罗汉榻上坐着个身穿天蚕锦暗红长褙子、约莫二十来岁的小妇人。
想必,这位就是姑妈口中掐尖要强不好相与的世子夫人田氏了。
原本好好的瓜子小脸柳叶眉,却偏要梳个增龄的牡丹头,光看发型不看脸,还以为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
姜妙想着,她可能是觉得自己太年轻,在世家夫人们跟前镇不住场子,想弄个沉稳一点儿的发型,殊不知她压根驾驭不住这样的发型,效果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两旁圈椅上排排坐的都是聪明人,说的都是大面儿上的客套话,谁也不会蠢到直接点破她。
反倒是田氏,自打姜妙一进来,那眼神就变得格外复杂。
她以前没得见过姜妙,但她知道,世子曾经被个不要脸的小寡妇迷得神魂颠倒,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身边信得过的陪房嬷嬷调查清楚,原来那小寡妇不是旁人,正是被肖督主养在庄子上,而且准备娶过门的那位。
她早就在心里恨透了这贱人,但无奈对方背靠着肖彻,她不敢轻举妄动,便只得默默等待机会。
前些日子不知什么人突然爆出姜妙未婚先孕的丑闻,闹得人尽皆知,又说肖府有意退婚。
那几天,田氏心里别提多畅快,对待下人的脸色都和善多了。
被人奸污未婚先孕,都生了娃还来勾引世子,这不就是典型的狐媚子么?
狐媚子就该得个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下场!
田氏还想着,真是天助我也,无需她做什么,老天就替她把贱人给收了。
然而没过多久,肖督主竟然就请了安国侯府老太君亲自上门去取庚帖走三书六礼中的第一书第一礼。
田氏得知后,胸中又结了一口郁气。
陪房嬷嬷还劝她,说这样的狐媚子让肖督主收了也好,省得以后再出去四下祸害男人。
田氏虽恨,却不得不按捺住心思,也盼着她早些嫁过去,好让世子彻底收了心。
但现在,终于得见恨了那么久的人,对方一身绣飞燕的湘妃色对襟襦裙,纤腰楚楚,配上那张倾城绝艳的脸,竟把她花了一个多时辰的装扮压得黯然失色,好似仗着得宠上门挑衅正室的美艳贱妾。
田氏攥着帕子,脸色僵硬难看。
姜妙无视她的眼神,福身行了个礼,“世子夫人大安。”
田氏越看她就越恨,就是这张脸,把世子的魂儿都给勾没了,难怪世子坚持要给她送帖子,合着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见美人呢?
呵,美人?狐媚子投生的贱人罢了!
陪房嬷嬷见田氏愣神,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田氏忙拉回思绪,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妙,“原来准督主夫人,久仰大名,连我们府上的丫头小子都听说过你,我早就盼着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了,今儿难得碰上,这一瞧,还真真是个天仙似的美人儿。”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却处处暗讽姜妙是因为未婚先孕才会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的她。
而且,对于一个被人奸污过的女人而言,“美人”绝对不是什么褒奖。
有几个贵妇人甚至已经用帕子掩着唇轻轻笑了起来。
姜妙早在来前就做好了准备,哦不,应该说,早在她决定活下来,把孩子生下的那天,她就做好了面对世俗眼光的准备,对于明嘲暗讽,她早已刀枪不入。
当下闻言,便只轻轻莞尔,看着田氏,“世子夫人倒是跟外头传言的嗯,有所不同。”
她眼神明净,看不出半分恶意,可这半遮半掩的话,却叫田氏直接黑了脸。
什么叫“有所不同”?这贱人是什么意思?嘲讽她吗?
田氏本就因为容貌被姜妙狠狠压下去心里憋了一团火,听得这话,更是怒得想骂人。
但陪房嬷嬷及时出口,挽救了她险些脱口而出的冲动。
“公主出降流程繁琐,诸位夫人还有的等,不如先移步花园,亭阁水榭里给大家准备了茶点,咱们边吃茶边赏花,花轿来了再去礼堂里热闹。”那陪房嬷嬷一脸的褶子,说话却是个稳妥的,滴水不漏。
田氏这才立时反应过来,面上挤出一抹端庄的笑,“对,大家都先去花园儿里坐坐,等小叔的花轿回来拜了堂,咱们再去新房里凑热闹。”
贵妇人们闻言,纷纷站起身,前前后后地出了正厅。
田氏忙让丫鬟婆子们招呼着。
见姜妙转过身,田氏出言道:“夫人留步,我头一次见你,觉得亲切得紧,咱们坐下说会儿话吧!”
知道躲不过,姜妙索性不躲,直接走到一旁的圈椅上落座,眉眼含笑,“世子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田氏捧着茶盏轻叹了一声,“前些日子外头那些传言,想来对你伤害挺大的,毕竟这种事儿嗯,你别太往心上去,大家议论一阵,过了也就忘了。”
姜妙说:“我没往心上去,世子夫人若是不提,我都差不多要忘了。”
这是变相骂她刻薄恶毒专挑别人痛处踩?
田氏瞧着姜妙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陪房嬷嬷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是个段位高的,凭田氏的道行,光是嘴上就斗不过,她蹙蹙眉头,递了个眼色给田氏。
可田氏偏是个掐尖要强的,不肯服输,明知斗不过还要斗,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脸青了一会儿,面上逐渐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其实这孩子啊,还是应该跟亲生的爹娘在一块儿才好,这么些年,你就没想过去找那个人吗?不管怎么说,也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姜妙轻笑一声,“我没找,倒是有个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主动找上我,说愿意给我儿子当后爹。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看上我的美色,后来才知,他之所以说那些话,是因为自己家里那个不会生儿子。
本来嘛,这种事儿也不能全怨咱们女人,可偏偏,他家里那位是个嘴上不留德的,旁人的事儿,她是也说,不是也说,可不就把子孙福给说没了么?
而且,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的心,还偏要去找那些无辜女人的茬,天底下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她找得过来么?真蠢!
虽然我最后没答应,但我觉得那男人挺可怜的,竟然被逼到想认别人的种当儿子的地步,那他家里那位,得是让他恶心到了什么地步呀?世子夫人你说对吧?”
听出来姜妙在影射自己生不出儿子,影射自己没本事,拴不住世子的心,田氏气得脸色青黑,浑身发抖。
陪房嬷嬷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同时心里暗恼。
早就递眼色了,偏偏自家姑娘不听,现在让人这么指桑骂槐,都骂到断子绝孙上去了,还一个字都反驳不回去,痛快了吧?
满意地欣赏了一下田氏难看至极的脸色,姜妙微勾起唇,问她,“世子夫人还想聊什么吗?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能聊,你随便起个话题,我没准儿都能接上两句。”
还聊?
田氏恨不能冲上去撕烂她那张脸!
“没事儿了,你先出去吧。”田氏抓着胸口的衣襟,不知做了多少个深呼吸才没让自己就这么气晕过去。
“哦。”姜妙站起身,临走前关切了一句,“世子夫人脸色不大好,还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今儿是大喜的日子,病了可不好。”
田氏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抹僵硬难看的笑。
姜妙挑开绣帘出来,青杏还等在外头。
得见她,青杏笑着竖起大拇指。
先前屋里的话,她都听说了,简直对姜妙的一番反击佩服得五体投地。
姜妙冷笑了笑,她是被人污了身子名声不好,但这不代表她就合该被人当成软柿子捏来捏去。
旁人越戳她痛处,只会让她越来越有勇气去面对自己不堪的过往和痛苦。
主仆俩出了田氏的院子,径直前往花园,找个无人的亭子坐下用了些茶点。
不知过了多久,青石小道那头才有管事婆子们的通报声传来,“花轿临门了!花轿临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