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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嘴一抿,似笑非笑地说:“谢谢你们呀!”
她把“你们”说得很重点。
他脸上汗津津的。
小杨子十分开心。
红梅脸色一冷:“我进去了”。
她转身进了候车室的门,里面也是熙熙攘攘,几个电扇悬在棚顶,呼呼转着,扇不起一丝凉风。
他毫不迟疑地跟在后面,她往里面走,他也跟着走。
小杨子的眼梢吊了起来。
她噔噔走进来,对两人嚷:“你俩真能耐耶!车票在我这,忘啦?没有票看你们咋回家”?
说完满脸得意。
这真是挑衅!
红梅白了她一眼,转向他,嘟囔一句:“拿人手短吧?去,买票去”!
他没有去买票,而是对小杨子说:“杨老师把车票给我们吧”。
小杨子的吊眼梢立了起来。
她涨红了脸,极不情愿地走到他面前。
往他手里一塞,是两张车票。
红梅又向他嘟囔一句:“给人家票钱”。
他笑了:“我给过了,怎么能让女士花钱”!
红梅心里憋着的火消了些,眉梢挑着得意。
瞥见小杨子气绿了的脸,她抿着嘴往外走。
他又跟了出来。
他搭讪说:“还是外面凉快吧”?
她:“当然!傻瓜才在里面”。
这时,广播响了,她们所乘的火车开过来了。
旅客涌过检票口准备上车。
小杨子不知挤哪里去了。
车厢里座无虚席,他们没往里面走,而是站在车门后,面对面站着。
火车飞驰起来,夕阳下的庄稼蒙层瑰丽的薄纱。
他们的这个角落又进来一个人,小杨子。
她不声不响地往他身边一靠,笑嘻嘻地说:“你找的地方挺好”。
她把章红梅撇出去了。
他礼貌性地点点头。
小杨子难得的安静,一声不响地望着外面。
他们要在第四站下车,火车停一次离家近一些,三人行都不说话。
卧龙车站那个小房子出现了,火车缓缓停了下来。
他们又回来了。
三人下了火车。
天色暗下来。
旅客像飞毛腿似的,脚下生风,奔向各自的归途。
小杨子无奈而恨恨地看着那两人走远,转身往她街里的家走去。
红梅心里盘算自己的十二里路呀!
他一直走在身边。
她没问:“你送我呀?”。
他亦不说:“我送你”。
他们出了镇,第一站是石桥。
桥下黑魆魆的,走到这里时路上没有其他行人了。
天黑的够快,旷野苍茫,路两边的白杨蓦然间又高又暗,夹着一条幽长的土路伸向远方。
这没有他陪伴,她哆哆嗦嗦怎么走进这条路?
此刻,她不倔了,小绵羊似的跟在他身旁。紧挨着他而行。
他感觉到她怂了。暗中笑了。
心里升起一股豪情。
他们走了两里多了,一直没说话。
他很享受这样的旅程。
不知不觉地两人都放慢了脚步,反正快走也没用似的。
黑暗中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看她了,她细致的轮廓变成小巧的一个影。
小脸闪着瓷似的光,
他真想去牵她的手,她的手肯定又柔又软!
攥在手心安慰她:“别怕,有我”。
但他把手攥了又攥,没敢。
路过了一个村子,点点灯火昏黄宁静,在地球之角,人们活的自在安然。
夜色下,跳动着两个年轻的乡村教师火热的心,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轻声问:“以前坐过这次车吗”?
她细声答:“我上中专时坐车都约好了,有伴才走,或者坐前一趟车”。
他:“这条路白天你上班都令我担心”。
她:“白天我不怕。和学生同行。赶集的日子人多得还嫌碍事呢”。
他出声地笑了。
她:“咦?你怎么也莫名其妙地笑”?
他:“我还第一次听见你说话这么乖”。
她:“What”?
他:“别和我飙英语呀,我可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像个小刺猬,这几天尽扎我了,现在才老实”。
她侧脸看着夜色中的他,感觉就这样走一夜也不害怕。
她:“你会唱歌吗”?
他:“你想听什么”?
这话有来头。
她:“你随便唱,我打分”。
他想了想,唱了起来:
“偶然,就是那么偶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她觉得问他“你会唱歌吗”好傻。
他何止会唱,还唱得很棒,音色美。
“让我们并肩坐在一起,
唱一首我们的歌,
纵然不能常相聚,
也要常相依,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
我们的小秘密。
为什么?
忘不了你,
为什么惦记着你?
多少的时光溜走,
多少的记忆在心头,
你悄悄地来,
又悄悄地走,
留给我的只是一串串默默地回忆”。
他最后一缕余音萦绕在微风里。
他自己也沉醉其间了!
她感觉这首歌像他的表白,脸不觉红了烫了。
随即两只小手互相撞击着,调皮地喝彩着。
她:“给你打一百一十分”。
他不好意思地问:“怎么多了十分”?
她:“赠送”。
他:“你也得唱,这样才公平”。
她:“你不唱的话我或许豁出去了,你唱完了打死我也不唱”。
他拗不过她,说:“那就出个别的节目吧,欢迎,有请”。
她想了想说:“我知道你这首歌叫《偶然》,我背首诗,也叫《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需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
最好忘掉,
在这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她字正腔圆地背诵完了,
他:“你记忆力真好!我知道几句,但不会像你那样全背下来。徐志摩的诗真的浪漫呀”。
然后他重复了一句:“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是的,我们此刻在这黑夜里行走,你向着家的方向,然后我也向着家的方向,哈哈”。
她:“哈哈”。
他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又进了一个村。
她环顾一遍后,说:“我们村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止步,好像怨恨路到头了。
她真不好意思说:“你回家吧”。那可是要走二十里路啊!
他轻快地说:“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于是两人又往前走,走近了梨园边,梨园黑魆魆的一片,他问:“这是什么树?”。
她:“梨树”。
他:“没想到你们村这么美,可惜我错过了梨花,哪天我来玩儿,你让吗”?
她觉得这倒可以是今晚的报答,爽快地起说:“来吧,我领你在里面玩儿”。
他:“好好”。
声音里透着欢喜。
到了院门外那棵香水树下,院里的土屋亮着灯光。
他们站住了。
她不能让他进屋而难为情。
他轻声说:“进屋吧”。
她:“我看着你走”。
他:“好!”。
他转身往回走,身影即将要融入夜色了,回转身,见树下的小影子还在,他大幅度地挥舞着双手,然后跑起来。不见了。
她望了望夜空,想着他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一个人路过她们路过的风景,那样要走很久,不禁怦然心动。
她进了房门,外间屋只有父亲,他仅仅抬眼皮瞅了她一眼,就继续看报纸。
和她预料的一样,没有惊讶她的晚归;没有打听怎么回来的;更不会出去接一下。
但如果是二姐,就另当别论了。太阳没落山他就会到车站等。
有人说父爱无声,父亲对于她无声且无形。
她也没和父亲打招呼,径直进了里间屋。她和妹妹的房间。
妹妹忽闪着大眼睛,关切地问:“你回来有伴吗”?
她:“有”。
妹妹:“想去接你,怕你不是今天回来,如果我没接到你,弄得自己不敢回来了”。
她相信妹妹说的是真的。
她换下衣服,到厨房洗漱了一下。
躺在被窝里,盯着窗外出神。
她猜测他走到哪里了。
他走到哪里了?
他已大步流星地走了一半了。
路过的村子熄灯的多了,只闪烁着几点昏黄的光晕。
他哼着刚刚自己唱过的歌,又背诵一遍她背过的诗。
夜风清凉,把他的头发飘起,他走出汗了。
走着不解渴,他跑起来。
大白杨一棵棵被他越过,他律动着,一点不累。
心情美,力量无穷。
远远地石桥在望。
卧龙快到了。
他加快脚步跑上石桥。脚踏桥面时不禁停下来。
站在垛口旁向远处望去,蜿蜒的河水像条白练幽幽地飘远。
河水不息,日夜奔流,它要到哪里去?
他离开了石桥,快步进了镇里。
街里很亮,店铺亮灯的不少,也有行人走过。
路过寄存处时,那家亮着灯。
他的自行车存在那里。
如果主人家熄灯,他就不打扰了。没想到主人还没休息。
他就取走了自行车。
有了自行车好比将士有了战马,他一路紧蹬从大街飘过去了。
出了镇里的密集区,往前进入小镇的“富人区”。
一座座青堂瓦舍一直联络到国道口。
这里开始昏暗起来,也肃静起来。
在他目视前方中发现影影绰绰有个人。
近了发现果然站着一个人。
就在他要经过时,那人叫了声:“大林”。
这是在叫他!而且还是个女声。
他捏了下手札。
自行车慢下来。
他看过去,再看过去。
他两腿一叉,支住了车。
那人也走上前几步。
他诧异地问:“杨老师你一个人吗”?
小杨子:“我没人陪。可不是一个人嘛”。
他:“你家就在这吧?太晚了,回去吧”!
说着要蹬车。
她抢上几步抓住他的车把。
她:“我一直等你回来,就是听你说回去”?
他知道她心里口快,色夜中她更泼辣,无畏。
他知道要费口舌了。
小杨子火辣辣的眼神,夜色也没盖住。像两团火焰,烧起来了。
她:“我不像有的人,诗情画意,可也磨磨唧唧。
我说心里话吧,大林。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从没有女人劈头盖脑的如此热烈。
他有些发懵。
她既然开了头,就竹筒倒豆子。
她:“我就是开运动会时喜欢上你的。我虽然是社办老师,但我家,你看”,
她回身指了指后面的院落。
“看见没?亮白灯那家是我父母的。看见没?那个红灯的房子是我的嫁妆。
这套房子,按咱们的工资,十年不吃不喝也买不下来。
过日子要看实际。将来家务活我舍不得指使你。你就好好上班就行”。
这番话很实在,很诱人。
小杨子:“你不必急着答复,我等你信”。
但她没走。
期待地注视着他。
事出太突然,他措手不及。
他回头看着走过来的路,
一个女孩的模样渐渐清晰,她的一颦一笑,他怎么能放弃?
他一直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夜晚的时候抱着她睡。
早晨,她在他的怀里醒来,他睁开眼见到的是她,和他生儿育女的是她。
如果这两件事与一个她之外的人做,他觉得那简直是生无可恋。
想到这里,他斩钉截铁地说:“杨老师,我现在就回复你,我不能”!
今夜小杨子使出了全部勇气和赌注了。
却还是没抢过来。
她无计可施了。
突然她趴在他车把上,呜呜哭泣。
她真的喜欢他,尤其和人争抢时更觉得他光芒万丈。
他紧张起来。
黑灯瞎火的,她哭起没完,这算怎么回事?
他不能让自己拖泥带水。
他晃了晃车把,说:“太晚了,我得回家了。杨老师,喂,杨老师,我得走了”。
趁着她从车把上抬起身时,他窜上座位,两腿同时助力,像船桨撑水,几下就窜前头去了。
他:“快回去吧”。
话音没落,他已经跑出数米外去了。
他像脱逃似的蹬着踏板,穿过国道扎进东南方向的一条土路。
土路很窄,两边的杨树稀疏矮小,齐腰高的苞米地黑悠悠的一望无际。
他穿行其中,八里路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到头了。
他进了村,各户窗口几乎都黑了,他的脚步声引起几声犬吠,在静夜里回荡。
在村中部道南坐落着一所草顶土屋。
木楞子钉的院门虛掩着,等候夜归人。
他到家了。
进了院反手将木门栓紧,推车刚走几步,一道黑色的闪电窜出来,他把车往墙上一靠,一条黑狗扑进他的怀里。
大脑袋乱扎,温热的舌头舔着他的手背,在他俯身之际,舔到了他的脸。
他也像与狗久别重逢般,招呼它:“大黑呀,让我进屋呀”。
他和大黑连拖带拽一同进了屋。
外间炕上坐着一位五十岁出头的妇女,她体格健壮,脸堂红黑,一头短发卷曲乌黑。
她在灯下做针线。
此刻抬起头,慈爱地看着进屋的儿子。
他坐在了炕沿儿上,大黑把头靠在他膝头,他这才腾出空看着母亲。
他笑着说:“它耳朵真好使”。
母亲微笑着,审视着他,问:“咋这么晚才到家”?
他:“送人了”!
从没见他半夜送人回来这么开心
母亲盯了几眼,见他美滋滋儿的,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这肯定是送一个女孩去了。
母亲没刨根问底,问他:“吃饭吗”?
他把头和大黑贴了一下,说:“不饿”。
母亲:“不早了,快睡吧,明天还得上班”。
他进了里间屋。
大黑摇着尾巴跟进来。
他:“浑水摸鱼是不是?今晚又赖着和我睡”?
大黑使劲地摇着尾巴,
他:“那好,别粘着我了,睡觉去”!
大黑走到方桌旁的一个笸箩里,笸箩里铺着毡垫,这是他的床。
他掉转身,把自己蜷成个团,躺在它的床上,深情款款地看着主人。
他到厨房洗漱回来,用毛巾擦着脸,端详着方桌上他的作品。
有那么一阵愣神了,然后把毛巾蒙在脸上在里面笑。
他刷地拿下毛巾,看了眼窗外,轻声嘀咕:“她肯定睡了吧?她睡觉是什么样子的?流口水吗?”
她身上总有轻轻淡淡的香味,在秀发间,在脸颊上,在嘴唇里,在衣服里。
女孩子那种神秘气息令他脸红心跳。
他毫无睡意,还能跑一个来回似的。
大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把毛巾向它一甩,不好意思地说:“别看我,睡你的”!
大黑把头往下贴了贴,偷眼打量着他。
他出了会神,突然行动起来。
将作品小心地挪了挪,腾出地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信笺,在桌上铺开。
慢慢的摘下笔帽,然后伏案写起来。
他在写一封信!
对于他来说,是一封情书,活到二十二岁以来,第一封情书。
隔着距离,隔着空气,这比面对面更大胆!
夜深了,一窗灯光下,一个身影刷刷写着,对一个姑娘述说着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