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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给大姐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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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看见了那个小屋,围在高粱杆夹的篱笆墙里,高粱杆儿有多高,篱笆墙就有多高,小屋只露出个房顶。

    篱笆墙密密实实,那两间土屋隐蔽在里面看起来挺避风的样子。

    篱笆墙外面的菜园已收割干净,覆盖着皑皑白雪。

    雪地踩出一条小路通向篱笆墙。

    篱笆墙朝南开了个门,姐夫在前头推门进了院,院里面风平浪静。

    红梅出现在大姐面前时,大姐正和大外甥坐在炕上,大姐又惊又喜,对姐夫连说:“这么大冷天你把三妹带来了?”

    对红梅:说“这么冷天你来了?路上也敢骑车?”

    红梅说:“我在路上都骑热了,一半真热,一半吓的,路面简直是冰场”。

    她双手搭在炕上逗大外甥,那小家伙躲妈妈身后去了。

    她很快感觉到大姐家的不同,原来屋里没炉子。

    炉子在东北农村是取暖不可或缺之物,但大姐家没有,外甥那么小怎么受得了?

    外甥穿着棉衣棉鞋,戴着棉帽子,像被棉絮包起来的蛹。

    姐夫略站一站就打算出去,大姐看着他说:“挣点去吧,这一年就指望这几天了”。

    姐夫把破皮包往身后推了推,开门走了。

    大姐对红梅说:“上炕吧,炕上热乎”。

    她上了炕坐在大姐身旁,大外甥贴在妈妈后背上好奇地打量她。

    大姐穿得也厚实,曾经的长发剪得短短的。

    红梅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端详大姐,发现她变了太多。

    她曾经丰腴红润的脸颊瘦削无光,眼神里也看不见希翼,她才三十岁,正该是少妇之姿,但完全是村里中年妇女的样子。

    她也同样有着中年妇女的沉静和泰然。

    大姐欠身看看太阳已偏西,说:“你看着孩子,我做饭去”。

    她下地了,头上包了块头巾,在厨房里声音很响亮地烧火做饭,一听就是手脚麻利地忙碌着。

    红梅屁股底下的炕有了温度。她一把搂过大外甥说:“你往哪里跑,我是三姨呀”。

    大外甥穿得像个棉球,里面的小身子骨却轻飘飘的,投进她怀里时像个小猫似的温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能说简单的话,一本正经地说:“我爸修电视去了,挣钱买饽吃”。

    这是孩子的期待,也是大姐的愿望,姐夫就是实现对老婆孩子的承诺去了。

    大姐从厨房里拎出一块面板摆在炕上,难为情地笑着说:“桌子还没做成呢,还在将就用这个”。

    她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熥热的高粱米饭,酸菜炖土豆,一碟咸菜。

    大姐也上了炕,盘腿坐在面板旁,她盛了半碗饭,淋上菜汤,把一块土豆放饭里抿碎,把这样的半碗饭放在外甥面前。

    外甥抓过小勺吃起来,津津有味的。

    红梅工作后再就没吃过高粱米饭,这种粗糙粮食在大姐家还是主食,她端起这碗饭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大姐就是大姐,虽粗茶淡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那盘咸菜是最佳调味品,大姐如数家珍:“我腌好几种咸菜呢,芹菜大头菜;黄瓜;萝卜;茄子,都是园里自己种的,我保证你每顿吃到不同的咸菜。

    我还晒了很多干菜,豆角丝;茄子干;土豆干;倭瓜干,这些干菜用荤油炖土豆,再配着我的咸菜,可好吃了”。

    红梅说:“老妹也弄咸菜,晒干菜了,但手艺还是和你差太远,我又吃到了当年的味道”。

    大姐轻叹一声:“老妹在家就像当年的我似的,一心要把咱家日子过好”。

    红梅心里嘀咕:“我看没好”。

    吃完晚饭,大姐在外面喂鸡喂鸭,又抱进厨房几捆柴禾,明早做饭烧火时免得冰手。

    红梅和外甥趴在窗台往外看,外甥看见妈妈“扑扑的”地拍打着窗户。

    篱笆墙院里昏暗起来,只露出一块清白冷寂的天空,她们离开窗台时,屋里更暗,夜幕要降临了。

    大姐关好了篱笆门,进屋把头巾摘下来扑扑身上灰尘,说:“你给我看孩子我干活快多了,要不一会儿得进屋看一眼,他看不见我就闹”。

    大姐上炕了,沉沉地往炕上一坐,外甥赶紧溜进妈妈的怀里,大姐搂着孩子的身影在苍茫中像个剪影,一时间她们都沉默了。

    这个时候无来由地令人惆怅。

    大姐轻声问:“有没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呢?处了没有?”

    红梅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没有”。

    她觉得既然妹妹都没告诉,大姐也就别告诉了,真要告诉大姐,那父亲肯定会知道。

    她不愿意和父费口舌。

    大姐:“你比我强百倍嘛!你有正式工作,选个条件好的”。

    红梅:“什么样是条件好的?”

    大姐:“你看我家条件好吗?”

    红梅没吱声,说了怕大姐难过。

    大姐:“有正式工作,人品好,家底厚,这就是条件好。别指望白手起家,等家起来了你也老了,对方心一变,你死的心都有”。

    她把听到的这些和布莱克联系起来,第一次假设他变心的样子,不寒而栗。

    但很快否定,他怎么能变心呢?!

    屋里彻底黑透了,大姐打开灯,橘黄的灯光洒满屋里每个角落,屋里好像暖了几度的样子。

    她们聊着天,孩子在大姐怀里睡着了,大姐把他放在炕上,说:“睡前还得烧炕,要不后半夜就凉透了,数九寒天热气儿抽得快。”

    大姐到厨房里拎进屋一捆柴。

    在炕墙下有个灶坑,专门用来烧炕,她蹲在灶坑前,哗啦哗啦把柴禾几把都塞进了炕洞,扫干净了碎叶一并添进里面。

    然后上炕等待屁股底下热起来。

    姐妹俩闲聊着,不停地移动屁股,大姐像发现宝藏似的,惊喜地说:“这热了,坐这儿”。

    一会儿又换个地方说:“坐这儿”。等炕全面热起来后,她赶忙铺被褥。

    恐怕那点热量跑了似的,被褥可以盖住热量,这是真的。

    大姐钻进被窝了,搂着外甥,露出脖子下的肩膀,外甥贴在妈妈的臂弯里,只露出脑瓜顶。就像老鸟怀里的小鸟,一动不动。

    大姐不说话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她睡着了。

    红梅把被角在脖颈上捂得严严实实,被窝里热乎乎的很舒服,但鼻尖凉哇哇的。

    屋里漆黑,融进了夜色。

    寒风透过篱笆墙的缝隙钻进院来,在窗外呜呜地响,像是吹动了无数根琴弦,在寒夜杂乱地弹唱。

    月牙正在房顶吧,它再变大就是元宵节了。

    寒风把夜搅成碎影,投在窗帘上,晃动着。

    宁静的乡村之夜,万籁俱寂,时间静止了一般,她睡着了。

    早晨避寒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起来。被窝封闭着身体的温度,那个小环境感觉还好。

    屋里已经冻鼻尖了。大姐搂着外甥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为了让孩子呼吸顺畅,她的肩背露在外面,她一夜都是这样子的。

    红梅爬起身给她掖严了被角。

    窗户上厚厚的霜已经显不出窗花,像一层雪。

    彤彤红日在把白霜变薄,屋里亮堂起来,似乎有了暖意,天亮了,太阳出来日子就好过了。

    她感觉很饿。外甥从被窝里探出头看她,像冬眠的松鼠醒来后探头探脑,红梅向他做个鬼脸,小家伙飞快地藏起来。

    她隐约听见外面有喊声,好像就在篱笆门外,她侧耳细听是:“家里有人吗”?

    红梅拨了拨大姐的肩膀,大姐闭着眼睛告诉她:“你出去对他说,你是替别人看家的”。

    原来大姐也听见了。

    红梅穿好衣服把房门打开一道缝,见篱笆门外果然站个男人身影,正拔着篱笆从缝隙向里面张望,红梅按照大姐告诉的说完后,那个人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她回到屋里,大姐起床了,把孩子捂在被窝里,小小人儿像被包粽子似的缠着,只露出小脸,他鼻尖也绯红,小眼珠骨碌碌转动着。

    大姐说:“来要债的,你姐夫年前挣到钱才能还上,跟那人说多少遍了,可还是隔三差五催一遍,挣到钱就还他,人家也过年,我们耳根也清净”。

    姐夫挣回了钱都得还债吗?那么她们怎么过年呢?大姐清贫的生活令红梅心里拔凉。

    但她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就是留下来给大姐作伴。

    腊月二十九那天早晨,大姐刚把饭桌拾掇下去,篱笆门吱扭一响,有人进院了。

    大姐脸色陡然一变,紧张地盯着房门。脚步声扑通扑通进了屋,姐夫出现在她们面前,大姐又是一惊,旋即笑了,她松了口气,:“是你啊,以为要账鬼又来了”。

    姐夫像个乞丐,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眼窝深陷,眼睛布满血丝,胸前挂着那个破皮包,那里面装着他的挣钱工具。

    他一屁股坐到炕沿儿上,把手伸进怀里掏,他掏出一把钱,一股脑放在炕上。

    大姐坐在他对面,把钞票一张张在手里比齐了,姐夫不掏了她才在手指上吐口唾沫一张张捻开数。

    数完一遍又数一遍,抬起头看着姐夫说:“还债够了,还能剩点过年”。

    这个消息令小屋充满喜气。

    外甥坐在妈妈身边拍着小手说:“爸修电视机,挣钱买饽吃”。

    大姐笑着在儿子头上亲了一下说:“嗯,爸挣钱了给你买饽吃”。

    姐夫把破皮包摘下来放到身后,他萎顿疲惫,但眼神放着光彩。

    一年当中他只有此时感觉到了价值和骄傲。

    大姐手里攥着那沓钱看着姐夫的脸问:“这些天你都咋睡的?咋吃的?”。

    姐夫轻描淡写地说:“赶上哪家电器一天修不完,我就顺理成章地住一宿。

    早晨做饭时街上过来卖大豆腐的主人还能买块大豆腐炖了,临走算修理费时我主动少要几块,主人非得把那几块给我,说:“不容易啊,拿着吧’。”。

    大姐眼里充满感激点点头说:“遇到好人家了”。

    姐夫又说:“可别提了,有的人家我修到晚上了,就主动提出能不能住一宿,睡哪都行。

    那家说:“行,但你就少要点钱,当饭费吧’,我临走时主人直接就少给几块,我没说什么,少给就少给吧,当饭费也对,好歹人家还留我吃住了”,

    大姐听了这些眼睛里有几分不满几分心疼,她说:“真有心凉的人,啥人都有”。

    姐夫说:“不管啥人,我好好卖我的手艺心安理得”。

    接下来大姐赶紧安排如下活计:杀两只鸭子;把红梅送回去。

    姐夫就到外面杀鸭子,大姐在大锅里烧沸水烫鸭子。

    很快两只肥胖的鸭子摆在面板上,三个人动手摘鸭子毛,摘到午饭时分,大姐拎一只到厨房剁了,锅里爆炒出香味,鸭子炖上了。

    外甥手舞足蹈地在炕上来回跑着。大姐将另一只鸭子送到院里。

    开饭了,面板上摆了一大盘香喷喷的鸭肉,三大碗饭,一小碗饭,一碟咸菜。

    大姐把一块鸭肝抿碎了拌在饭里,放在外甥面前,外甥手里抓块肉在啃,三个大人也吃起了饭。

    大姐夹个鸭腿放进红梅碗里,笑着说:“陪我呆了好几天,才吃顿好的,多吃点”,

    她又夹了个鸭腿放在姐夫碗里,笑吟吟地说:“这些天太辛苦了,吃点好的补补”。

    她的眼圈突然一红,赶紧端起碗扒饭。

    吃完了饭,大姐把外面那个鸭子装进一个编织袋里,系在姐夫自行车后货架上,她看看天色对姐夫说:“你送三妹回去吧,到那就返回来,回来一起歇着”。

    红梅看着姐夫疲惫的样子,觉得他真该休息,但那三十里路她也真发怵,她没推辞。

    大外甥已经很熟悉她了,看见她要走,“哇”地大哭起来,跑到墙角站着哭,任何人都难忍离别,孩子更直接,用泪水表达。

    红梅和小家伙告别,他哭的更厉害,泣不成声地抽噎,她不敢再招惹他了。

    大姐也落寞地说:“有方便车回去的话,我正月时回去,哪天不一定,别给我留这个留那个,那个鸭子带回去过年吃吧,我实在没别的拿回家”。

    红梅推着自行车出了开篱笆院,大姐抱着外甥站在门口,目送她们沿着雪地间的小路骑上自行车走了。

    下午三点多,红梅到家了,姐夫卸下鸭子在屋里坐了片刻,说:“我回去了”。

    父亲看着他来去匆匆,心疼地嘱咐着:“路上小心,贪点黑就贪点黑吧,别急三火四地骑车”。

    姐夫已经骑上车没影了。

    父亲对妹妹说:“把鸭子送外面去吧,你姐她们手头那么紧,带这个干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红梅说:“有个学生家长给你送来了两只鸡,可肥可大了”。

    妹妹补充说:“还有一些爆竹,五颜六色的不少,都是中小型的,不是那种粗大的二踢脚,看着吓人”。

    红梅狐疑地在记忆里搜寻:“哪个家长会给我送这些”?

    她问:“家长说什么了?学生叫什么名”?

    父亲笑着说:“是一个中年男人,说爆竹是他家的,他就是卖爆竹的,顺路送过来的,他说他是二黑家长,他放下东西就走了”。

    她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知道是布莱克捣鬼作妖,他这是“雇佣”谁来的呢?

    他肯定就等在门外了,就躲在香水树后,要不来人怎么找到的?

    那鸡肯定是他家养的,爆竹怎么回事?怎么想到送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