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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车站来电话,转告学校通知,让她去县里学习,暑假函授开始了。
第二天早饭后,她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嘴角的青痕还在,只要自己自然点别人不会注意。
闻立站在她身后说:“这么近你通勤呗”?
她站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住宿”。
她穿着那条湖蓝色连衣裙,像个放假回程的大学生,背着小包走出了大门。
她一步迈进了自由里,飘着就到车站了。
闻立站在大门口一直目送她不见,回屋玩麻将去了。
在火车车厢里,看见那些陌生的旅客,她感觉自己终于回归到正常人类中了。
雾海到县城只两站地,火车很快就进站了。
下车的时候,车下的旅客夹道欢迎似的,她一步步迈下台阶,裙袂一飘,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
小城,她又来了!
往天桥走的时候感觉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头看了一眼,正要继续往前走,“章红梅老师吗”?
她这次听得清晰了,是有人在叫她。
她站下来回过头,她的身边没有人,离她最近的是一个人小伙子,笑吟吟地走过来。
她判断就是这个人在叫她。
她感觉眼熟,但忘了在哪里见过。
他短短的头发直立着,清爽阳光,一双不大的眼睛是双眼皮。
他穿身运动背心短裤,光脚丫子穿双拖鞋,很随意,随意中带着洒脱。
他单手推一辆山地自行车,来到她身边激动地说:“我看像你!就叫你名字试试,你回头了我就知道准是”!
他们都站下来,这时他小心的问:“记得我吗”?
她已经想起来了,克制着激动,自信肯定地说:“你是石峰”!
是的,就是那个副县长公子石峰,那个写信唠叨的石峰!
“啊!你记得我”?
对面的大男孩跳了起来,他手舞足蹈的,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你说巧不巧?你下车的那个门,我正站在下面,我和久子说,是不是她?久子说是!你正好从我眼前走过去的,对了,久子坐火车出远门”。
她想起那个陪石峰相亲的表弟,那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原来叫久子。
石峰好像要把他此刻的激动都说出来,他又说:“你在前面走,我在后边跟着,我就叫你名字试试,第二声你就回头了,我高兴坏了,真的是你”。
他一口气说完了,大男孩的纯真溢于言表。
还有人如此记得她,这令她也很感动。
她发现他给人的印象很好啊,相亲那一晚为什么那么草率否定呢?
此念头闪过她有些黯然地往前走,他推车跟随。
她们一起上了天桥,天桥有三四十米长,架在铁路轨道上,平坦宽阔,上面无风也起浪,她的衣裙拂动,发梢飘到他的肩头。
她们靠着右侧走得很慢,他盯着车轮出神,轻声问:“章老师你来县里干嘛?”
她没立即回答,不由自主地又在他面前耍了一次“大人”的心机,轻声说:“办点事儿”。
他依然轻轻的:“章老师,半年来你好吗”?
她:“嗯!你毕业了吗”?
他:“毕业了,正等着工作,我可能会去工商部门”。
她想问:“你专门找农村老师的愿望实现了吧”?
但没问,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而他实现与否和她有关系吗?
她沉默了。
他们下了天桥,他愉快的说:“我带你走,你去哪?这样走得快”。
说着骑上车,很慢地骑着,回头说:“上来呀”!
见她矜持就鼓励说:“没事儿的,就想带你走,来呀!上来呀”。
他在车上左扭右拧,全神贯注于车子的平衡。
这样走到二商店门前,她看着他的背影说:“你走吧,我到里面办点事”。
也没管他听见没有就跑上台阶钻进了商场。
她隔着门看见他回过头时发现她不见了,跳下车四处张望着寻找,当然看不见她。
大街上人来人往,她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没立即走,他在耐心的等,一脸落寞失望,那样子又傻又纯。
而见到他,她也暂时回到了自己又傻又纯的时候。
“我不能出去啊!
就让你心里留下那份美好的遗憾吧,在你心中我永远那么美好!”
几分钟后,他把腿搭上车骑着走了,她看着他走远,出门下了台阶。
他不见了,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她继续往进修走去,路过军人招待所,街心花园,到了进修教学楼。
她打听同寝室的人:“这次同时学习的是什么学科”?
对方说:“好像又是文科吧,理科前一轮学完了”。
哦!这样也挺好!
一上午的学习很快结束了,她装好背包走到门口。
有人“喂喂喂”地说着撞了她一下,,她心想“干嘛呀”,向对方扫了一眼,不看则已一看惊叫起来:“海霞是你”!
邬海霞大叫着:“不叫你还要走过去咋的”?
她们赶紧闪身在走廊窗前站着。
邬海霞胖了不少,脸颊丰润成圆形了,红梅纳闷地说:“上两次学习怎么不见你”!
邬海霞嗨了一声:“我生我女儿了”。
红梅有点小惊讶:“没听说你结婚啊!你结婚怎么不告诉我”?
邬海霞的脸颊突然飞上红晕,大咧咧的她有点难为情地说:“我们结婚太仓促,哈哈,就是奉子结婚”。
红梅也笑了,海霞说:“咱们先下楼吧,要不吃饭地方都没了”。
她俩出了进修。
海霞说:“咱俩吃点啥好呢”?
红梅想了想说:“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
她们往十道街走,快到实验高中时海霞恍然大悟:“哦,这个地方我也来过,走吧,不知用不用排队了”。
还是那个玻璃罩橱窗,还是那个戴高帽子的厨师,他还是那么麻利的从大闷罐里抠出一勺饭扣在餐盒上。
然后用勺子在一排菜盆里雨点似的飘一遍,每个菜盆里刮出一点菜,然后一拼扣在盒盖上。
最后拿起碗里的小勺舀几粒花生米往饭上一点缀,顾客把钱一递,餐盒往外一送,不需要找零钱的话就可以端走了。
饭桌还是只有三张,需要端着餐盒等一会儿,桌边陆续有人离开,坐到空位就可以了。
她和海霞很快坐到靠窗的角落,她们默契的先吃了几口,尝尝味,然后边吃边聊。
海霞说:“记不记得?参加成人高考时,咱们在一起聊,那时候大家才开始找对象。
现在咱们毕业正好三年整,三年里咱们班同学差不多都结婚了,比赛似的,生小孩的有一大半了”。
她好像在为自己加入妈妈队伍而解释。
红梅说:“可不是!毕业了也没别的盼头了,人生反正已经定型了,那就结婚呗”。
海霞又是一拍大腿,问:“你结婚了吗?”。
红梅夹了一粒花生米,说:“我有三粒花生米,你有几粒?”
海霞莫名其妙,但也低头数了一下,说:“也是三粒,你喜欢都给你”。
她把花生米一粒粒夹给她,红梅说:“吃饭时咀嚼到一粒花生米感觉特别香”。
海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你结婚了吗?”
她夹了一粒花生米端详着说:“我又不是神仙,我怎能免俗?我也结婚了”。
海霞:“哦”!
轮到海霞有点小惊讶,她幽幽地说:“我结婚很仓促,谁也没告诉,你结婚该告诉我呀”。
红梅说:“我也很仓促”,她解释说:“和你不一样的仓促”。
海霞笑了。
红梅笑着问:“你女儿多大了”?
海霞一听这个来了精神:“我女儿快一生日了,白白胖胖,你知道吗?我女儿都是我一手带,开始我啥也不会,渐渐上手了,现在育儿常识可明白了,这有啥难的?我们总会长大,总会改变的”。
她滔滔不绝的大谈育儿经,这个时候又像足了中专时的她了。
红梅说:“你在生活中从来不胆怯!你知道吗?我到中专报道的第一天注意到的人就是你,你像个假小子似的噔噔往梯子上爬,爬到半路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噔噔上去了。
那时我心想她咋那么开心呢?接着中午到食堂打饭,我端着饭不知到哪里吃,有个声音说:‘找个空就吃呗,瞅啥呢?’我一看还是你,你说完端个饭盆就不见了。”
海霞笑了,说:“这些我可不记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你特别内向,特别爱发愁,特别高冷,整日抱着小说不撒手,那时觉得你可有抱负了”。
红梅觉得可笑:“抱负”?
海霞说:“你说你结婚了感觉有点意外,觉得谁结婚你都不会结婚似的,起码挑三拣四,会标准很高很高,不是多才多艺都不能入你眼”。
红梅又是无奈地笑了,她们的餐盒见底了,不再有人进来排队,她们没急着离开。
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她们的话题既有共同的回忆,又有工作三年的感触,以及生活的巨变。
她们聊来聊去,都没有细聊走进她们生活的那个人。
海霞还是那个背诵《将进酒》的女孩,又不是了。
而红梅她又何尝还是原来的自己呢?
原来的自己她也模糊了,那些“抱负”,那些不甘心,那些挣扎,那些梦想,都不见了!
她已忘了曾经的模样,忘了也好,忘了就不会难过了。
如今她只是个围着锅台转的厨娘,曾经细腻的心在生活的砂纸上摩擦,流血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