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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那些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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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在朝升暮落中把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送来带走,时间在一个孩子身上体现得最明显---那就是成长。

    云飞已经七个月了,他依然不胖,吃不饱,对辅食也不感兴趣,真纳闷他靠什么活着。

    他白皙颀长,头发黑,眉毛黑,睫毛黑,他完美地把闻立的刚与红梅的柔进行二次分配,他特别爱笑。

    婆婆家玩麻将的人进屋都愿意逗逗他,真喜欢也罢,礼貌也罢,云飞得到万千宠爱,他不怕生。

    厨房墙上不是有个窗户吗?从那个窗户可以看见婆婆屋里。

    云飞经常站在那个窗户下面,她在厨房做饭时,当看见一撮头发在晃来晃去时,就知道她的儿子在那里扶墙走来走去。

    那是她在辛苦的劳作中最大的安慰。

    有时婆婆把他举起来,他看见了厨房里的妈妈,好奇妈妈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他张大嘴巴看着妈妈笑,拍打着窗户。

    厨房里的妈妈缕一下头发,也看着他笑。

    那个窗户由只露出他的头发尖,到露出头顶,到露出眉眼,到露出半张脸,她的云飞在一天天长大。

    孩子长大了,她的产假当然也结束了。

    她在十一后就上班了,到雾海中学上班。

    每天骑着她的紫色自行车走一段二里路的白杨大道,那一阵的心情特别爽。

    她重返课堂的第一天,好胆怯,刚毕业时都没那么忐忑,她感觉已经阔别讲台一辈子了似的。

    几天后,她就熟悉了校园气氛,这里是她从没远离的地方,这里是年轻的海洋,这里是她心灵的家园。

    雾海中学和卧龙七中差不多,但松柏参天,很有沧桑感。

    她是幸运的,接手的两个班孩子都很安静,她教初一,教材换成了大本,李雷韩梅梅时代开始了。

    她有回家“送奶”时间,所以在办公室呆的不长,大家对这个新来的小老师都不熟,只知道她来去匆匆。

    她对大家更不熟,人名与人脸对不上号。

    一天,她匆匆批改作业本,同时和旁边一位新妈妈聊孩子辅食。

    她说:“书上说用胡萝卜熬粥最好,可惜,秋天时我没有储存”。

    批完了作业她忙忙地回家了。

    又过了几天,她上完课回办公室,路过初三组的门口,里面有人叫她:“红梅,你进来一下”。

    她教初一,初三组她谁也不认识,什么事呢?

    当她疑惑地走进去时,在靠窗那张桌边,一位中年女老师从桌下拎出来一个四方小纸箱,她笑着说:“我听她们说你要胡萝卜,要给孩子熬粥吃,我家正好有,还是黄瓤的,更适合孩子,就给你装了一些”。

    老师说到这里,脸红了,她倒不好意思了。

    红梅感动极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接过来连说:“谢谢老师”!

    足足一箱子胡萝卜,用麻绳捆得整齐结实,贴心地留出了手提的环扣。

    纸箱缝隙露出胡萝卜,又粗又直,金黄色的,粘着湿润的泥土。

    遗憾的是,胡萝卜熬粥,云飞没吃几口,那些胡萝卜很快发芽,烂掉了,好可惜。

    她上班时,婆婆照看云飞,婆婆把他往掖下一夹,腾出另一只手打麻将;

    有时坐在窗前,把云飞拘在胸前往窗外看,望眼欲穿等红梅回来,红梅刚把孩子接手,婆婆已经没影了。

    一天下班时,她一进门,隔着那块玻璃窗,看见婆婆笔直地坐在炕中央,她的云飞呢?

    再一看,屋地上站着一个青年男子。

    他比闻立还高些,眉眼比闻立柔和,也更白净。

    他正亲昵地抱着云飞,脸贴着脸。

    她推开屋门,婆婆介绍说:“闻波呀,这是你二嫂”。

    然后满脸自豪地说:“这是你弟弟,闻波”。

    哦,小叔子回来了!

    小叔子闻波礼貌地颔首,说:“二嫂下班啦?上班辛苦吧”?

    他说话慢悠悠的,言语间带着书卷气。

    婆婆又说:“你弟弟退伍了,过几天行李邮回来,他人先回来的”。

    红梅要接过云飞,云飞却腻在叔叔身上,这把婆婆乐坏了,说:“看看,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和谁亲”!

    小叔子对红梅说:“你和我二哥结婚时我请不下来假,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当时我急够呛。

    二嫂已经在咱家辛苦这么久了我才见到,我二哥能娶到二嫂这样的人民教师是他的荣幸,也是咱家的光荣。

    我听咱妈说二嫂你我还小两岁,却在家任劳任怨,我心里很感动。二嫂,你辛苦了”。

    这个小叔子一表人才,口才也是呱呱叫,这是客套话,但她头一次听闻家人如此说,她心头热热的。

    云飞张着手向她扑来,她抱过了他。

    她对小叔子说:“我还太年轻,有些事不懂,做的不好”。

    她把云飞交给婆婆到厨房做饭去了。

    闻立下班回来后,他们哥俩聊到夜深,闻立回她们屋时,他意犹未尽地说:“咱家老弟是有文化的人,他念了好几个高三,没考上大学才去当兵的,不像我初二没毕业就当兵去了,所以老弟当兵时年龄不小了”。

    原来他家也希望能出个文化人,但最后还是当兵谋工作

    小叔子在家住了下来。

    他真心喜欢云飞,经常把云飞举高高,云飞发出惊讶却过瘾的笑声。

    经常,婆婆出去玩麻将,闻立当班,她在厨房做饭,小叔子抱着云飞在那屋晃,他一个大小伙子哄起小孩来那么耐心,这是她没见过的。

    她经常杵着烧火棍出神,耳畔是云飞一惊一乍的声音。

    婆婆家人来人往不出奇,但有一伙人很出奇,他们是六七个小伙子组的小团。

    他们和小叔子一样,刚退伍,正等待分配安置,他们是粮库子弟,和铁路子弟。

    他们衣装光鲜,满脸朝气,同时也游手好闲。

    这伙人滚雪球般出了这家进那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按照惯例,他们不出几个月就会到各自系统上班,成为一名正式工人。

    轮到小叔子请他们吃饭时,小叔子动手做菜,弯腰在菜板前当当当一阵切,架势还挺有模样。

    最后他客气的对红梅说:“二嫂呀,炝拌个土豆丝吧”。

    红梅满口答应,他在屋里抱着云飞,她准备炝土豆丝。

    她挑选最完美的土豆,使出最看家的本领切土豆丝,边角余料切不出好丝被她偷偷扔掉了。为此她浪费了很多土豆。

    当淡黄色的土豆细丝在水里慢慢匀开,她很满意。

    第二步是煮,一定要沸水,把土豆丝烫一下,搅动一圈就得捞出,浸在凉水里,多换几遍凉水。

    第三步,控干土豆丝水分,越干越好。

    最后,将陈醋,白糖,味精,食盐,辣椒油,一次加足,充分搅拌均匀。

    装盘。

    上桌。

    这盘炝土豆丝立即引来惊叹,小伙子们都油嘴滑舌,夸赞说:“切土豆丝容易,切这么细不容易,切这么细又炝拌这么好吃的更不容易”。

    她微笑着从小叔子手里接过云飞,退回到自己屋里,耳边传来小伙子们的喧闹,她与他们是同龄人,她却如看下一代似的旁观那群年轻人。

    小伙子们的父母也是婆婆家常客,他们和婆婆聊天时会说:“工作稳定下来就给他结婚,也找个老师得了”。

    别人附带一句:“也行,老师工资低,但老实听话”。

    在她们看来,娶个老师是探囊取物般容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般随便。

    而事实确实如此,学校那些毕业生,不管中专生,还是大学生,年年都有新分配。

    年轻的女老师们,依然有不少打着“不嫁教书匠”的口号,前赴后继做铁路工人,粮库工人媳妇。

    她章红梅不就是吗?

    就像同一个班级里,学霸走了一圈后又嫁给了学渣,然后被学渣时不时地踩一脚。

    空凭文章点点墨,与区区几块大洋比,一文不值。

    生活,幸与不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一天下午,天气阴沉,似乎大雪欲来。

    她听见大门外有人在叫门,大门没插,这引起她的好奇。

    在大门旁站着一个女孩,背着书包向院里探身看着,她一步跳出去跑向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看见她笑了。

    来人是妹妹,妹妹说:“我还以为走错门了”。

    她牵着妹妹的手走进来,妹妹说:“我先到那屋”。

    她大方地进了婆婆屋,打了个招呼后进了姐姐的屋。

    妹妹放下书包说:“我们考试了,没有晚自习,我就寻思到你这来,我可想你了”。

    她高兴地说:“你都初三了!多块啊!还有一学期就中考了,走,到那屋吃饭去”。

    妹妹作为客人坐着,默默地看着她出出进进,保姆似的张罗一大桌子碗筷,饭菜。

    大姑姐一家依然来大食堂开伙,吃完饭,带着嘴巴一溜,她再把那些碗筷倒腾回厨房。

    妹妹来回帮她运,忙完后,把那屋门一关,姐妹刹那相顾无言,

    那天很巧的是闻立上班去了。

    很快云飞也睡了。

    她和妹妹钻进被窝里并排躺在小热炕上。

    妹妹说:“看会电视吧,看看你家大彩电”。

    她打开电视姐妹俩趴在被窝里看起了电视。到了七点多,妹妹说:“闭了电视吧,咱俩唠唠嗑”。

    她们并排躺在枕上,看着天棚聊天。

    妹妹说:“记不记得?大哥他们还在内蒙时,你刚参加工作,咱俩住在里间屋,那时天天晚上并排躺着。

    睡前我给你织毛衣,你看书,咱俩经常讨论喜欢谁的歌,我让你听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你听了吗?

    有一段时间你也织东西,你织了个围脖,笨手笨脚的,织了好久才织完,最后围脖呢?”

    妹妹说的是红梅清贫却平静的少女时光呀!当然也有妹妹的少女时代!

    她不说话,妹妹幽幽地说:“一个月前,我们数学老师请假了,一个年轻的男老师给我们代课。

    有一天他小考,他当堂批完了。

    他对我的名字很感兴趣,问我:‘你叫章黄梅,你认识章红梅吗?’,我说:‘我三姐叫章红梅’。

    他又问:“你们房后是不是有个梨园”?

    我说有。

    有一天,他对我说,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随时可以找他。

    第二天他就不给我们代课了,数学老师回来了。

    但大家都喜欢听那个老师的课,他尊重学生,书法漂亮,讲课也幽默。

    我打听了,那个老师姓林,叫林森,是初一班主任。

    他结婚了,媳妇儿也是我们学校老师,怀孕了,快生了”。

    她默默地听着,原来他也不在卧龙了,也结婚了,媳妇儿也怀孕了。

    无外乎这三信息,这三信息早晚他都会发生,可是亲耳听到那么刺激啊!

    妹妹好像要抓住难得的机会和姐姐谈心,也是她心里要了解答案。

    她问:“三姐,那年你织围脖,你趴炕上写信,你偷发糕带梨园去,我给你打掩护,还有咱家过年时别人送的两只鸡,是不是和同一个人有关?

    我一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他后来就没信了,后来咱家就没有消停日子,咱们就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悄悄话,三姐,那个人去哪里了”?

    两串泪向她的两侧鬓角无声地流,浸湿了头发,变凉了,而眼角依然在涌,她把被角盖住了脸,在被子里说:“丢了,我把他丢了”。

    妹妹缓缓地说:“是不是他?是他吧?我猜是他”。

    许久妹妹说:“好可惜啊!闻立我三姐夫也不错,为大姐,为我转学挺热心,但是,闻立三姐夫太粗糙,三姐,你是个多么细致的人啊,林老师更适合你。

    咱们爸是老师,家里穷是因为孩子多,爸一个人挣钱。两个年轻老师结婚,白手起家慢慢过呗。

    你和闻立也没说多有钱啊。”

    她对妹妹说:“路是我自己走的,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要好好把握,将来谈一场心心相印的恋爱,结婚过相亲相爱的生活”。

    天棚上的风铃忽然晃了一下,撞来一片轻音。

    她猛然想到,好久好久,她都没听见风铃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