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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
风景清明后,云山睥睨前。
百如旧日,万井出新烟。
草色无空地,江流合远天。
长安在何处,遥指夕阳边。
且说小唐因昔年祭拜林沉舟时候,无意中曾见招财亦曾来过,又加上招财此人委实神秘,因此小唐便有意埋伏,果然见招财入彀。
一言不合,小唐正欲将招财先拿下再说,谁知忽然间应兰风来到,见他两人在场,却并不诧异,只以为小唐是来拜祭的,恰好相遇罢了。
应兰风拜过了林沉舟,起身又赞小唐同凌景深两人。
末了,应兰风便负手点头道:“只可惜林大人一生公明清正,人人敬仰……最后却是那个结果,叫人想着……未免仍是替他叹息。”
小唐闻听此话,越发触动心事,然而一时之间却又从何说起?
小唐心中掂掇,便微笑问道:“先前我听怀真说,恩师曾去应公府探望过岳父跟她?”
应兰风听问,便也一笑道:“正是呢,我也是没有想到……”
一言至此,忽地想到那日大雨滂沱,林沉舟陡然来访的情形……先前只因林沉舟对应兰风甚是疏离,而他偏对林沉舟甚是尊敬,故而那一次林沉舟登门造访,另应兰风很有受宠若惊之感,同样记忆深刻。
此事他记在心中,历历在目,无法淡忘,然而如今偏偏斯人已去。
应兰风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林沉舟的墓碑,轻轻地又叹了声,竟道:“登高望天远,空忆林大人,余亦能微吟,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桐叶落纷纷……”摇了摇头,拂袖转身。
小唐听应兰风吟了这两句诗,一时心头沉重,便也点了点头,便向着林沉舟墓前站定,撩起袍子,也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才复站起身来。
此即应兰风站在前方,手挽缰绳,还未上马,小唐见他有等候之意,就也走了过来。
两人这才翻身上马——此刻小唐扫了一眼周遭,却见招财已经不见了。
山风拂荡,两个人并辔而行,小唐毕竟晚了应兰风一个马头的距离,便问道:“招财已经回府去了?”
应兰风见他问起,便道:“我也不知他何时走了,毕竟上了年纪,有些不成体统……我也不便苛责他,且由得他去罢了。”
小唐默然,片刻才又问道:“今儿,是岳父遣他前来的?”
应兰风笑了声,道:“我原本倒是没想着要使唤他,是他主动要来的……我因心想着若是不叫他来,只怕他以为我已经弃用他了,因此就随了他。”
小唐听闻此言,竟微微松了口气,一时又停了口,因心中知道应兰风也并非痴人,若是再多问两句招财,只怕他便留心上了,然而纵然他不问……招财此人来历成谜,虽然不似是要对应兰风不利的,可放他在应兰风身边儿,总觉得有些令人头疼。
何况他上回还把怀真放在永福宫……此事对他而言,委实是个心结。
应兰风见小唐不言语,便问道:“怎么了,如何提他?”
小唐心中一动,就道:“我见招财年纪果然是大了,岳父为何不把他遣放出府,让他跟家人颐养天年?”
应兰风笑道:“你有所不知,招财叔并没有家人,故而我只许他留在府内过活罢了。”
小唐道:“原来如此,只不过我也知道岳父的意思,体恤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肯派他营生,然而你不使唤他,他自己却也不自在的,倒始终要叫他觉着自己可用才好。”
应兰风道:“便是这个理儿。”
小唐道:“说来,我们府上倒是有个闲差,近来门房上少了个管茶水的,正好儿前两日怀真也还念叨过招财叔,说是小时候在泰州,招财陪着玩的极好,竟如家人似的,我看她倒是有些想念……倒不如把招财拨来唐府,一来有了正经事做,二来,怀真见了旧人,也必高兴。”
应兰风闻言不免意外……他唐府声名煊赫,家大人多,若要召一个人,只怕会有一千个精细能干的人想钻进内,哪里会缺这样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
然而又听小唐说起怀真,应兰风才失笑道:“我当是呢……若是叫他去,倒也无妨,只不过我怕他年老记性差,做事也不利落,过去了反而会添些麻烦。”
小唐道:“只是有份差事罢了,自然不会正经辛苦做起来。”
应兰风便道:“既然如此,我回头跟他说一声儿。”
两个人信马由缰,走到半路,应兰风忽然记起一事来,便又对小唐道:“佩儿已经订了人家了,你也听说了罢?”
小唐道:“前些日子听闻,是相中了武威将军家的女儿?”
应兰风道:“正是。又择了成亲的黄道吉日,就定在五月里,不日你岳母就会亲去府上告知再相请……我只先跟你说一声儿呢。”
小唐笑道:“怀真还不知此事呢,待我回去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
应兰风哈哈笑了两声,又问怀真可好,小唐一一都答了,应兰风听得安慰,半晌才又说道:“那夜肃王作乱……在宫内的那些事儿,我都也知道了,委实多亏了你照应着,不然又要酿出大祸了。”
小唐道:“岳父不必介怀,如今唐府跟应家,也是休戚相关的。”
应兰风听到“休戚相关”四字,转头看向小唐,半晌便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其他。
这一路上,两个人不免又提起朝堂局势等等,闲闲地说了会子,便进了城,正过十字街,要分别的时候,忽地听闻前头一阵吵嚷之声。
因隔得深远,应兰风倒也罢了,并不理会。
小唐因耳力过人,便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应家”的字眼,小唐因留了心,便不忙回府,反而打马往前而来。
应兰风本正要走,见他举止有异,略驻马看了片刻,才终究也慢慢地赶了上来。
且说小唐打马向前,却见前头围着几十人,不知在看什么热闹,小唐人在马上,看的略清楚些,正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抓着另一个人在厮打,口中胡乱厉声叫嚷着。
场中也有四五个人正在混战,周围那许多人就只围着看,见是这般恶斗,无人敢上前一步。
此刻小唐因走到近前,不免听见那些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道:“这也忒不像了……不是仗势欺人么?”
旁边一个冷笑道:“你如今才知道仗势欺人这话?满京内谁人不知,应家如今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谁敢撩虎须呢?就算是他家的猫狗,也比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要尊贵些。”
此刻那跟随小唐的两个小厮便将众人赶开,这些人本正抻着脖子看热闹,听到有人呼喝,便转头来看,本不耐烦,忽地见马上之人,顿时都愣怔起来。
小唐虽然名大,但他毕竟身份尊贵,又不是每日在市井厮混的,在场的这近百人,虽偶有认出他来的,却更是有一多半不认得,可虽然不识,但见他风姿伟仪,金头玉角的,仿佛天人之姿,顿时都目瞪口呆,纷纷让路。
两个小厮在前开道,小唐翻身下马,便往内而行,那里头的百姓们还都不知道,有人兀自低低议论说道:“忒也嚣张,不像话了!要打死了人不成?”
也有人说道:“贵妃是他们家的,尚书也是他们家的,祖上又是国公爷,如今……一位二小姐更是嫁在东海王唐家里,连皇上见了都笑脸相对呢,打死一两个人算什么?”
另有人道:“可了不得,听闻熙王爷也跟唐府很是交好呢!”
说话的这当儿,里头更是打的热闹起来,有人含糊不清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敢来跟你栎大爷叫板!连宫内的公公们见了我都要给三分颜面呢,你算个什么狗东西,今日不把你打死,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
那被打之人因有些瘦弱,又因知道他的身份,早就先胆怯三分,竟毫无还手之力,满面鲜血,看来十分凄惨,同他一块儿的两三个人,也被那些恶奴打得满地乱滚。
场中正乱作一团,忽地听有个明朗中正的声音说道:“你是哪府里的人,就敢这样嚣张?”
那栎大爷因吃了酒,发了凶性,闻言便醉醺醺地转过头来,因双眼有些昏昏,倒是看不清,只喝道:“又问什么?我是应国公府里当差的,我们爷是堂堂的工部尚书,现今的贵妃娘娘是我们家小姐,唐家三爷是我们家姑爷……你可听清楚了?”说着,便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这一会儿,应兰风也赶了过来,听了这话,气得脸色发青,才要发作,小唐将他一拦,冷笑问道:“你既然在应公府当差,如何不认得我是谁?”
栎大爷觑眯着眼,仔细看了小唐半晌,虽觉得眼熟,却记不得哪里见过,因不放在心上,又因应兰风没出声,他就不曾留意,只仍气焰嚣张地叫道:“随你是谁,你也拦不得我!”
这会儿,随在这栎大爷身边儿的那些小厮,有的却是认出了小唐,又且因见到应兰风也在跟前儿,早就吓得心中不安,便迟疑着上前跪地行礼,口称:“小的们见过二爷,见过唐三爷……”
而栎大爷兀自没有酒醒,笑道:“你们又在跪什么?既然有送死的过来……且让他们也知道咱们的厉害!”说着,便歪歪扭扭上前,一拳向着小唐挥来。
小唐动也不动,他身边儿的小厮唐升早就上前来,一把攥住栎大爷的拳头,复抬起腿来,向着腰间只一踹,正中小腹,那栎大爷往后跌了出去,在地上哀叫不停。
这一刻,那些围观百姓们却都也听见了,这才知道这在场的人,便是唐毅跟应兰风两人,顿时都纷纷惊呼起来,有些人便想挤上前来仔细看个究竟,又有一些人,见他两人如此出众的相貌气质,想上前而不敢近身儿。
众人又见行凶的被打,顿时又叫好起来。
那些跪倒的小厮们见势不妙,暗暗叫苦,小唐扫视他们一眼,复冷道:“且不必忙着跪倒,你们是不是在应公府当差,还有待查证呢,然而这当街斗殴,却是有目共睹的。”
小唐说到这里,就转身对着应兰风,举起手来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正色问道:“岳父大人,这些人自称是应公府的奴仆,当街行凶,岳父大人觉着该如何料理?”
应兰风见他如此,又看满地百姓,众目睽睽地,他因也有些知晓小唐的意思。
应兰风上前看了两眼,对着栎大爷冷笑道:“我认得你,你是素日里跟随三爷的,如何吃多两杯酒,就敢当街仗势行凶起来?你们若不是府里的人,就拿你个招摇撞骗外加行凶,然而果然是府内的人,便越发罪加一等了,公府蒙受皇恩,你们就也该体沐皇恩,顾惜百姓才对,如何做出这种知法犯法的恶事!——且府内好好的名声,都给你们败坏了,今日给我遇见,又怎能放过你们?”
恰好这会子京兆尹的巡捕们闻讯赶来,忽地见应兰风跟小唐在场,都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拜见。
小唐依旧一言不发。应兰风正色道:“这几个人的确是应家的家奴,然而他们当街行凶,罪无可赦,劳烦各位将他们带回衙门,仔细审问,务必论罪严惩,不可轻放!本官会留意此事,倘若有徇私之意,本官第一个不饶,在场百姓都是见证。”
这些捕快们忙领命,就把在场众人一块儿都捆绑了,自拉回衙门审问。
百姓们见状,鸦雀无声,小唐仍看着应兰风,应兰风同他目光相对,微微点头,当下举手向着在场众人团团地做了个揖,扬声说道:“我应兰风,自七品知县做起,一路至此,自问为国为民,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之事,苍天可鉴!今日之事,这些行凶之人自不会轻易放过,然而他们敢如此,自然也是公府内制下不力所致,我应兰风难辞其咎,很对不住各位!”说着,便向着众人,举手躬身,团团行了礼。
百姓们都知道他身居高位,本以为必然是个傲慢之人,先前又见到那些家奴行凶,自然又认定他性情亦是凶恶,如今先见是这样斯文潇洒的相貌气质,且说的话字字动听,又这般谦逊温和,竟不惜低头向着众人行礼,顿时人人动容,有人便道:“不敢当不敢当……”
有那些知礼的人,竟也纷纷还礼。
小唐在后看着应兰风如此,又见百姓们一改先前义愤填膺之色,纷纷看着应兰风,面露笑容地,又有些人凑上前来,同他攀谈……小唐便也一笑,顺势后退两步。
应兰风被许多人围在中间儿,无法脱身,因众百姓们也都听闻过应兰风的传奇故事,知道他在泰州数年,回京后又外放数年,乃是个一步一拜才上高位的尚书,只不知其人到底如何,如今见了真人相貌,均都十分爱慕。
且应兰风因是从小官儿做起的,练就的一股平和气息,如今跟百姓们相处,不由想起在泰州与民同乐与民同苦的时候一般,触动心事,便笑着跟众人说话,众百姓们见他这般温和,越发喜欢,竟围着不放。
相比之下,却无人靠近小唐身边……虽是看他的人多,但却少有敢近身的,这自是因为小唐通身的气质跟应兰风大是不同,众人虽爱慕他,可一见其人其貌其质,心底只顾敬畏慑服去了,竟无一个敢靠前儿。
因此小唐浅笑了两声,只叫小厮们留神看着应兰风,自个儿却退了出来,负手站在马儿旁边看。
眼见百姓们这种欢喜情形,小唐心中却仍盘算,不免想到:“上回怀真跟我说……前世岳父落难之事,我心想岳父的为人不至于真的做出许多奸恶事迹的,恐怕有底下人的行径在内,没想到果然竟遇上了……”
小唐想到这里,笑意微微收敛,想到应公府的情形……委实地盘根错节,只怕这样的恶奴不是一两个的,若是放任如此,只怕迟早出事。
小唐点了点头,便打定主意要就此事跟应兰风正经叮嘱两句才好,然而因众人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是应尚书在此,一时半条街上的人都似涌了来,应兰风一时竟无法分/身。
小唐只是含笑看着,心底暗自盘算,忽在此刻,若有所觉,小唐转头向着身侧看去,一看之下,却见有一辆马车停在身旁不远处,车门处,有个看似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正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目光相对,那小丫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忽地脸上略略一红,此刻车内便探出一只纤纤手儿,把那丫头拉了一把,那丫头便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小唐不以为意,便仍抬头看向前头,却见应兰风已经边作揖边走了出来,众百姓虽然不舍,却毕竟不敢强留,又见小唐在等候着,自然更加不敢跟随过来了,于是都止了步。
应兰风回来,因见无人跟上来,才定了定神,对他说道:“亏得你知机,不然的话……我竟还被蒙在鼓里,任凭这般恶奴如此,迟早便弄出心腹祸患来。”
小唐安抚道:“不碍事,也是岳父处置的妥当。才让百姓们心安,只不过应公府……”小唐正欲说,忽地一个人跑了上前来,跪地道:“原来真是二爷在这儿?给二爷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