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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怀真而言,被美纱子按在琴上那一刻,仿佛已是陌路,然而她心中却毫无惊怕,甚至看着琴弦生生割裂手掌,一根弦难以承受,猛然崩断……带着血珠儿弹跳出去……
那时候她唯一所想所念,所要大叫出声的,并没有别人,竟只是……一滴泪随着血珠齐齐坠落,自琴弦之中玲珑划过。
美纱子跳了出去后,怀真尚伏在琴桌上无法动弹,右手已疼得失去知觉似的,半晌,才微微一动,缓缓地抬了起来。
琴弦已是断了数根,沾着血,颤笃笃地抖着,怀真哆嗦着握着手腕,那满掌心的血红让她脑中轰然声响,昔日那些几乎令人崩溃的场景在瞬间闪过。
她深深呼吸,却竭力控制着,不肯让自己呼痛出声,仓促中,只抽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出来,勉强盖在手掌上,那丝帕才覆上去,顿时便被血染透。
正在茫然之时,忽地听到窗外轻轻呼喝打斗的声响,在呼啸的风中,若隐若现,如果不留意听,或许也只当是风声罢了。
怀真心中一动,想到先前那声“滚出来”,声音仿佛熟悉,此后虽好似还说了一句什么,却因疼得发狂,竟未曾听清。
她心中担忧,忙起身,踉跄往外而去,才出里间,就见屋门门扇敞着,寒风鼓起门帘儿,从门口灌了进来。
守夜的丫头原本在这外头侧间,怀真打从彼处经过,无意中扫了一眼,却见那丫头趴在桌上,动也不动,哪里会睡得这样死?倘若是平时,只怕早就起来看门了……
想到方才美纱子所言,或许是夜风太冷,怀真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她咬牙走到屋门口,撞开帘子看了出去,却见在一片冰天雪地琉璃世界中,两道人影正拼的你死我活,加之夜色幽暗,除了美纱子一身丫鬟的装束,看的分明外,另外那个人一身灰色布衣,面目更是模糊,加上动作极快,一时半会儿竟认不出来。
怀真才看了片刻,一阵风掀了过来,把她手上的帕子撩开,随风卷到了庭院之中,雪白的丝帕沾血,于雪上乱滚,格外的触目惊心,那灰衣人见状,不由色变,手上竟慢了来……
却正在这时,美纱子一声冷笑,单掌袭出,手底一抹雪亮锋芒闪烁,从灰衣人肩头划过。
灰衣人闷哼了声,闪身后退,美纱子趁机拧身后退,临去之前,又冷冷地盯了怀真一眼,眼神之中,竟是无限怨毒。
一直到此刻,怀真才看清那灰衣人的模样,赫然正是招财叔!此刻单手捂着肩头,血自指缝间而落,在雪地上洒几点醒目的鲜红。
招财却并不理会,还欲赶上去一步,美纱子却已经掠出墙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忙忙风雪暗夜中了。
招财只得停步,抬手在肩头几处穴道上轻轻一点,那血流的便慢了来。
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动,待要走到门口,却又径直斜步出去,把那在雪地上被风吹滚乱舞的帕子捡了起来reads();。
怀真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仍呆呆站在门口边儿上,这会儿夜风又寒又冰,如无冰冷形的风刃,吹得伤口自是疼痛难当。
她却只顾看着招财,见他一步步走到跟前儿,唤了声“小姐”,然后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掌上。
他本是想把那帕子递还过去,谁知见她手上伤的如此,那手势顿时也僵住了。
怀真见他眉头深锁,却只顾问道:“招财叔,你怎么……”
招财见她愣愣的,单掌将帕子捏的死紧,慢慢地团入掌心,叹了口气,方哑声道:“小姐,进屋里说话。”说着,在怀真肩头轻轻一拢,掀起帘子,叫她入内。
怀真茫然进了屋内,才走几步,又转头看向隔间的丫头,忐忑惶恐地低头去,先前对上美纱子的时候,不觉得如何,此刻却后怕起来。
招财亦扫了一眼,道:“姑娘,你快进屋。”
怀真不知所措,却听他的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因是素来熟悉的人,当不由自主往内而去。
招财目送她进了里间儿,自己却进了隔间,走到那丫头身后,在脖子上一按,身子都有些僵了。
招财眼神微冷,便把那丫头抱起来,闪身出外。
那边儿怀真进了里屋,回想方才之时,仿佛梦境,只是手上的割伤鲜血淋漓,却在提醒着她,一切刚刚发生。
然而……招财?
猛然间想到昔日在唐府,唐毅曾跟她提起来,说是在肃王作乱那夜,把她带到永福宫的神秘人,正是招财。当时她还不信,毕竟……那夜她恍惚之中看见那人的影貌,似乎跟招财叔相差甚远……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却听得一声门响,怀真已是惊弓之鸟,忙回头看去,却见一张枯槁毫无表情的脸,正是招财去而复返。
怀真略松了口气,才要站起身来,招财却已经极快地到了她身前,按住肩头:“别动。”
怀真一愣,招财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拧眉道:“小姐手上的伤,不可大意,这药虽然有效,却会有些疼。”
怀真未及开口,他已经将她受伤的手掌摊开,——原来他右手中握了一个纸包,此刻打开来,里头是些淡黄色的药粉,轻轻地倒在伤口上。
一刹那,就像是热油浇落来般,火/辣辣地疼痛难忍,怀真低呼了声,忙要抽手出来,招财却早有提防,原本握住她的腕子就是此意,此刻更是牢牢固定。
怀真动弹不得,疼得不由自主涌出泪来,只道:“招财叔……”竟比先前伤着时候更难熬,只想他快些停手。
招财却面不改色,一直把纸包中的药粉尽数洒落,才将那张纸团入怀中,又自摸出一卷绢纱,小心翼翼地给怀真将整个儿手掌裹了起来。
怀真疼得浑身发抖,任凭他上药包扎妥当,那手掌兀自碰着烙铁一般,然而她毕竟怕惊动了人,因此竟只是死死忍着,不曾大声呼痛reads();。
却听招财又道:“小姐记得,十天内不能沾水,你这伤差点儿损了指骨,大意不得。”
怀真含泪,轻轻一点头。
招财望着她带泪的模样,终于又道:“疼得很么?”
怀真忽地想到他也受了伤,忙问:“招财叔你的伤如何了?”
招财扫了一眼肩头,道:“是皮肉伤,不打紧。”
怀真虽然关心,却因从来惧怕这些,仍是不敢看,招财道:“你这手上的疼,至少要三天才能缓和。”
怀真闻听,更是平添烦恼,然而这会子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好歹静神来,忙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如何会来这儿……又为何,竟是会武的呢?我从来不知道。”
招财垂了眼皮:“我是听见小姐的琴声才来的。至于我会武……”
他略停了停,才说道:“说来话长,不过,小姐可否答应我,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怀真道:“你指的是什么?”
招财道:“我会武这件事,唐三爷跟咱们爷都是知道的,小姐如今既然也知道了,只别再对旁人说去。”
怀真听说唐毅跟应兰风都知道此事,不由睁大双眸。
招财眸色一暗,又道:“只今夜这贱/人来此的事,倒是先不必对人说。只因咱们府内近来多事,若是再张扬出去,指不定又有多少闲言流语出来,方才那泼贱,瞧着像是倭国之人,咱们爷又是跟此事沾染才受连累,因此老奴想着,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怀真听他说的很有道理,便道:“你说的是,然而……”
一语还未说完,忽地招财脸色微变,道:“外头有人来了。”
——原来此刻,正是凌景深同应佩来院外叫门之时,怀真仔细一听,略听见有些声响,心中自觉古怪:谁在这时侯来到?
招财眯起双眸,道:“小姐,不管是谁,只怕来意不善,我不便留在小姐这里,如今先回去了。”
怀真本还想再问他永福宫之事,听得外头催门声急,只好说道:“招财叔放心,我自不会对人提起。你且去罢。”
招财目光一动,看着怀真道:“小姐也安心,以后那毒女不敢再来侵扰你了。”
怀真只当他是安抚自己之意,便道:“招财叔也留意身上的伤才好。”
招财点头:“我自里间出去,小姐留神应付来人。”说完后,果然进了里屋去了。
怀真本想跟过去看一看,然而见屋内有些破绽之处,又听到外间小丫头嘀嘀咕咕去开门,她忙略收拾一番,拿了琴囊盖在那琴身之上,低头看手上的伤无法掩藏,索性便披了一件鹤氅……
是以之前凌景深来到,怀真才对他隐瞒此事,一来觉着招财言之有理,二来,若是这会子说什么刺客,阖府里越发惊慌不知所措不说,倘或再传到唐府去……
只是怀真怎么也想不到,很不必再传些什么,唐毅已经亲自来了reads();。
且说唐毅虽然看破怀真举止有异,却也想不到她手上的伤竟是如此严重,虽被层层地绢丝纱裹着了,但是连那微露外头的指腹上都微透伤痕,且伤处深深。
他素来不大瞧得了这些,何况这伤是在怀真身上,越发地无法面对,一眼看见之时,竟觉得眼前发昏。
怀真见他已经看破,心中也有些慌乱,又见他遽然色变,只好说道:“不打紧,只看着厉害罢了,如今……且已经不疼了。”然而哪里有不疼?只不过将心比心,想他看着……不至于太疼罢了。
唐毅放开她的手,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怀真见他这般,不知所措,忙过来单手扶着:“三爷怎么了?”
原来唐毅因酒醉了,正睡得滚热沉酣,忽地做了噩梦,出一身汗,再猛然被那冰雪夜风一激……任凭他身子骨强健,也不免风寒入骨,加上提心吊胆担忧了半夜,如今又见怀真伤的如此,竟有些禁不住之意。
唐毅见怀真来扶,勉强站住,只沙哑着嗓子说道:“是怎么伤着的?”
怀真自不想说,扶着他令坐了,唐毅靠在桌边儿,见她不语,眸中多了几分不常见的锐怒之色:“应怀真!”
自打相识之处,他从来不曾这样直呼姓名,这会子,却是真正气急攻心了。
怀真一颤,竟不敢再隐瞒,便低着头,果然把先前美纱子乔装假扮小丫头……如何行凶的事儿说了。
本还想瞒着招财之事,然而唐毅跟凌景深一样,都是心细如发之人,来时早看出那地上残存的脚印痕迹,——明明是两个人交手所致,哪里容得她打混过去?
怀真虽有心遵从招财之意,但奈何面前的人是他……她只吞吞吐吐说了一句:“有个人救了我……”
他立刻就猜到,直接问道:“招财?”她还能说什么?只得垂头不语,等同默认。
唐毅从头听怀真说完,轻轻握着她的手腕,竟不肯放。
怀真觉得他的手不似平常那样温热,反而冰凉,且阵阵发抖似的,怀真便道:“三爷,你怎么了?”
唐毅也不答,只是把她小心搂入怀中,在她发端亲了又亲,轻声说道:“是我……差点儿害了你……”
这却也正是怀真先前担忧的……方才她跟唐毅说那经过之时,美纱子提及关于他的话……以及那些什么利用她来报复等的话,她一概都不曾提过,便是怕唐毅会把今夜之事归咎自个儿身上。
此刻闻言,怀真便低头去,道:“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已经已经……”
怀真虽不曾说完,唐毅一颤,却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由搂紧了她:“别这样待我,怀真,不许你离开我。”
怀真心头酸酸楚楚,唐毅喃喃道:“答应我好不好?跟我回府……太太跟小瑾儿都等着你回去,你当真舍得抛我抛我们么?可知我终究舍不得你……”他身上竟是冷极,仿佛只有抱紧了她,才能得一份暖意,只是不管如何拥抱,竟都无法满足,只盼着再多一份亲近,至那温存入骨,抵死缠绵,难分彼此的境界……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