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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静羽一面和丫鬟小芋做着绣活,一面竖着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整个禹宫的气氛空前的紧张,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
谢家嫡庶分明,她的年纪虽与谢静媚相仿,但因生母是姨娘,在身份上生生矮了谢静媚一大头,连住的地方都分在西院的僻静处,屋子里的一应摆设也比谢静媚绣房的布置要简陋许多。
好在她是个不争不闹,安静的性子,住哪儿都安之若素。
只盼姨娘和妹妹能安生点,少招惹嫡母和谢静媚,她也就别无他求了。
俗话说,怕啥来啥!她正祈求姨娘和妹妹能安分守己,外间便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嗓音:“姐姐在吗?”
外屋做粗使活计的小丫鬟一面应着,一面恭敬地把来人请进屋。
“十四小姐。”小芋赶紧放下绣绷去给来人倒茶。
来者是谢静羽的胞妹,在谢家一众姐妹中排十四的谢静芬,也是庶女。谢承峰在兄弟中行六,子女排名都较靠后。
“你不好好的呆在你屋子里做女红,又跑来我这儿干什么?”谢静羽一看见妹妹就来气,整日涂脂抹粉穿红戴绿,好的不学学坏的,只学姨娘那妖妖娆娆做张做姿的风骚模样,看人也不好好看,都是斜着眼睛,拿勾子眼勾人,臊死她了。
“哟,姐姐你怎么老是凶人家?这么凶巴巴的当心嫁不出去。”谢静芬握着帕子半掩面,嘟着红艳艳的嘴,委委曲曲把小芋端给她的绣墩拖到谢静羽的旁边坐下。
“不劳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谢静羽一手端着绣花绷子,一手捻着根绣花针,头也不抬的只管飞针走线,把绣线在绷子上拉的“嘭嘭”作响。
谢静芬身上不知搽着什么香粉,浓香到呛鼻,谢静羽闻着直想打喷嚏,便不客气地对妹妹道:“你坐远点,当心我手上的针扎着你,搽的这么香,也不怕熏死个人。”
“你知道什么呀?”谢静芬白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不懂欣赏。
随后,她撅着小嘴对小芋挥挥香喷喷的帕子,娇声娇气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姐姐说会体己话,你们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她生得柳眉杏眼,雪肤红唇,年约十五六岁,娇美可人,遗传了她姨娘的好相貌和好风姿,一颦一笑都含嗔带喜,极是妩媚妖娆。
谢静羽和谢静芬两姊妹都生得很漂亮,但谢静芬像生母多一些,看着不怎么庄重规矩,而谢静羽则跟母亲和妹妹不同,非常的贞静温婉,容貌楚楚动人不说,一笑,脸上还有两个迷人的梨涡,比谢氏兄弟几个的嫡女都还要叫人眼前一亮。
只是未免太好说话了点,无论是大小姐谢静媚,还是妹妹谢静芬,都爱在她面前指手画脚,甚至是张牙舞爪作威作福。
小芋有些担心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却只能看到她秀气的额发与如画的眉眼,便咬了咬唇,收好针线笸箩,带着小丫头出了屋子,顺手还把房门轻轻掩上。
“姐姐……”
“你又有什么事?”
屋内,谢静芬的话尚未出口,便被谢静羽面无表情的打断。
“我还没说呢?”谢静芬异常的不满。
谢静羽不慌不忙:“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姐妹之间,你也不必弯弯绕绕,能帮得上你的我自当尽力,不过我能力有限,帮不上你的你也莫怨我。且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若你又要我帮你去跟大小姐过不去,我劝你省省。”
“怎么?若我跟她不对付,你莫非还要袖手旁观?”谢静芬挑高一双黛螺,杏眼圆瞪,很是桀骜不逊:“你还是不是我亲姐姐啊?怎么老帮着谢静媚那女人说话?”
看看看看,三句话就露出了本来面目!谢静羽把绣花针往绣花绷子上一戳,“啪!”的把绣绷扔到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转头看着妹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谢静芬被她吓的往后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武装了自己。
“啧啧……姐姐干么火气那么大?”她嘴里不住的啧啧啧,颇有些嫌弃,又有些色厉内荏的用一根手指头把谢静羽的绣绷子推远一点,撇着唇道:“她谢静媚有什么好,值当你不要亲妹子也要去维护她?未必在你心目中,她比我和姨娘还重要?”
“我没有维护她。”谢静羽忍着火气道:“你只要别没事就招惹她,撺掇姨娘对她使坏,我也不乐意管你们的事,至于孰亲孰疏,这我还分得清,用不着你时刻来提醒我。”
“你记得就好,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姐妹,理当齐心协力,同仇敌忾才对。”
“自家姐妹,哪来的敌和仇?”谢静羽不甚赞同地看着她:“这辈子做姐妹,下辈子哪还能做姐妹?当珍惜这缘份才是。”
谢静芬眼一竖就要生气,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灵活的杏眼滴溜溜地一转,娇美的脸上又堆起讨好的笑容:“姐姐,莫生气了,怪妹子说错了话,你大人有大量,莫跟妹子计较。”
她这前倨后恭的,谢静羽一看就不对头,面色不自觉的严厉起来:“你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或者又去惹太太和大小姐了?”
“哪有,人家最近乖的很,没事惹那两个丑八怪做什么。”谢静芬转着眼睛挨近谢静羽,小声地道:“我其实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报信?报什么信?”谢静羽狐疑地看着她。
“那个云绯城,你不是和她关系不错么。”
“绯城?她怎么了?”
谢静芬凑到她耳边,趁着她看不见,眯着美眸阴阴一笑:“我方才从玉庭院路过,瞧见云绯城跟在谢静媚的后头,急匆匆的往龙泉塔去了,那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
“龙泉塔?”谢静羽霍然一惊:“她们怎么去那里?那地方可去不得!”龙泉搭是禹宫禁地,任何人皆不能擅闯那里。
“我怎么知道?”谢静芬一脸无辜:“姐姐,恕妹妹直言,云绯城这人一点防人之心也无,她是不知道谢静媚的心肠有多黑,竟敢不要命的跟着谢静媚瞎跑,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对。”谢静羽紧盯着谢静芬——这个时候,云绯城不是该守着轩辕王妃吗,轩辕王妃要生了,她们的感情那般要好,她怎么会到处跑?
“你不信我?”谢静芬一脸气愤。
谢静羽只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那这样好了,为了证实我说的话是真的,我大不了舍命陪君子,陪你去龙泉塔式跑一趟好了。”谢静芬撅着小嘴,一副被冤枉的样子,说的煞有介事。
妹妹的样子不像在撒谎,谢静羽脑中急剧的思考着对策。
“算了,反正我不喜欢那个云绯城,她被谢静媚害了也不关我的事,你既然不关心,那权当我没说,我回去了,省得在这里讨你嫌。”谢静芬垮着脸,斜着眼,意兴阑珊的要走。
“等等,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再走。”谢静羽唤住了她。
※※※※※※
“那个静媚,静媚,你带我们去哪啊?”
云绯城由一个穿水红长袄的丫鬟陪着,步履匆匆地跟在谢静媚身后,她抹了抹额头的薄汗,上前几步,拉住谢静媚的衣袖:“你究竟要给我说什么秘密?关于我娘的,还有我娘要交给我的东西呢?”
原本她心急如焚的守在顾还卿那里,想等着小娃娃的降生,奈何谢静媚使人传话,叫她偷偷的过来,她有关于她母妃安阳王妃的秘密告诉她,还有她母妃的遗物要较交给她,并叮嘱她不能走露风声,否则会对谢轻衣不利。
事关母妃和轻衣,云绯城自是不敢马虎,想着花不了多长时间,待她拿了母亲的遗物回来,卿卿只怕还没生。
冯奶娘有接生的经验,在产室里照顾卿卿,大家都在忙,她便带了个丫鬟,到指点的地点与谢静媚汇合。
碰面之后,谢静媚直接带她往玉庭院,并要她跟上。
谢静媚停住步伐,手搭凉棚,眯眼眺望着不远处,淡淡的阳光射出云层,在十八颗枝叶茂盛的松柏间,有一座玲珑宝塔若隐若现。
“就在那里。”她回头看着云绯城,一脸真诚:“看见那些古柏和那座塔没有?”
云绯城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群古柏围着一座琉璃宝塔,那些古柏苍老遒劲,树冠宽大茂密,遒劲而伸展的树枝宛若巨龙腾飞,在皇家坛庙及一些古寺名刹等处,常见到这种巍峨挺拔的古柏,云绯城并不惊奇。
至于那座琉璃宝塔,塔顶的黄色琉璃瓦上还残留着未化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的人眼睛都有些模糊。
她长睫轻霎:“看见了,我娘的遗物莫不是放在这座塔里?”
她如此上道,谢静媚满意的眼中都浮现一丝笑意,甚是沉着的点点头:“对,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了,也知道你的实际年龄了。”
想到父亲的慈爱母亲的娇宠,还有兄长们的溺爱,云绯城眼圈一红,低下头嗯了一声。
“当年,嫤姑母抱你回来,打算把你当亲生的抚养长大,可无法对外界圆谎,为免你的身世泄露,姑母便回了一趟娘家,对外界却谎称是去别苑待产。你应当知道,姑母自出嫁之后,便从未再踏足洛湖。”
为保住禹宫的秘密,谢氏的女子一旦外嫁,此生都不会再踏足娘家,就仿若与娘家断了关系。
当年,安阳王妃为了不让外界对云绯城的身世起疑,曾消失过一年半载,外界只以为她去待产——也确实是如此,当她重新出现的时候,怀里已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了。
谢静媚接着道:“嫤姑母那次回来,便把捡到你时的襁褓,还有一些她自己比较重要的东西,都放进了那座塔里,并对我父亲说,待你十八岁后,让你自己亲自来取,也算给你一个惊喜。”
“那六舅舅怎的不对我说?”云绯城反应也不慢。
谢静媚淡定地笑道:“年长日久,我爹一度忘了,还是今日陡然忆起此事,却来不及亲自告诉你,你也知道,爹他们今日忙的分身乏术,说不得只好要我走一趟。”
“那谢谢你啊,劳驾你了。是我过去,还是你带我过去?”云绯城指着那座琉璃塔,征询着她的意见。
谢静媚垂下眼帘,淡淡地道:“你去吧,姑母要你亲自去取,我不好讳姑母遗命。”
“嗯。”云绯城举步向前。
※※※※※※
谢静羽带着谢静芬,一路避开人群,好不容易来到龙泉塔的外围,一眼便看见谢静媚杏黄色的身影从塔口一晃而过,似乎是进了塔。
却,没有看到云绯城的身影。
她急的不行,左右环顾一圈,见无人守塔,她立刻甩开妹妹,提气便要冲过去,却被谢静芬一把拉住:“你想干什么?”
“静媚骗绯城过来,我要去救绯城!”
“不许救!这个时候我们应当做的是去喊人,她谢静媚敢带外人来禁地,想必是活腻了!”
“可绯城在里面。”
“关我什么事?总之你不许去救人,我要看着谢静媚死!”谢静芬阴着眼,一脸冷若冰霜:“她自寻死路,云绯城只能怪她运气不好。”
“谢静媚也是你大姐!”谢静羽气道:“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谁跟她做姐妹?你真是食古不化!”谢静芬十分生气地看着谢静羽:“你看看我们姐妹,无论是针黹女工,还是诗书琴画,论德容妇工,我们样样都比她谢静媚不知强多少倍!可你看看我们两姐妹,在吃穿用度上,我们两姊妹样样都只能捡她谢……”
“说够了没?说够了你就回去。”谢静羽猛地寒下俏脸,颇有些疾言厉色:“你不救,我救!”
谢静芬呆了呆,突然一咬牙站起来,陡地提高嗓门:“没说够!我就是要说!她谢静媚是镶了金还是镀了银,我还说她不得?你这么上赶着巴结她,又落到什么好了?她是给了个笑脸你还是拿你当姊妹了?你不觉得你自甘随落自甘下贱吗?”
“谢静芬,你够了啊!”谢静羽用力甩开她的手:“我自甘随落我自甘下贱,你清高你高贵,那你以后被谢静媚追着打时,别鬼哭狼嚎的来找我救你;被太太重罚时,你也别来找我代过;被父亲指责怒骂时,你也别都推到我身上,并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总之都是你有理,这世上的人全不对,包括你给谢静媚下巴豆,想害死她都是你对!”
“我错就错在不该是你的姐姐,打小到大就为你背黑锅,背的次数我都数不清了!”
觉得妹妹太任性了,谢静羽憋到如今,也是不吐不快:“你和姨娘整日不消停,不是跟谢静媚过不去,就是跟嫡母打擂台,为了尺把料子,你们都可以扯着由头和太太吵个天翻地覆,楞是要把宅子里闹的鸡犬不宁!”
“人憎鬼厌的,这就是好么?”
“这能改变什么?”她喘了一口气,接着道:“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姨娘既然当了人家的姨娘,就要认命,别妄想爬到人家正妻的头上耀武扬威,真要有那本事,就别给人做小!”
她指着谢静芬:“你我也一样,既然不是从太太的肚子里爬出来的,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就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别成日里没事就搞什么嫡庶之争,你争得赢,争得过么?”
“惹烦了太太,她提脚找个错处把姨娘卖了,你上哪哭冤去?你以为太太做不出来么?还在那里自鸣得意!”长这么大,怕是首次这么发泄,谢静羽的脸都红通通的。
她心里清楚的很,姨娘和妹妹不服谢静媚母女,无非是因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
可真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上蹿下跳的折腾了么?是,太太是没有姨娘生的美,但那如何?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父亲难道还真能为姨娘把太太休了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姨娘除了颜色,满身都是让人诟病和指责的毛病,妹妹亦是,而太太和谢静媚却非常的有城府,厉害多了,表面上不声不响的,私底下却可以整死你不偿命。
所谓“满桶水不响,半桶水响叮当”就是如此。
“谢静羽,你疯了,敢这样数落我和姨娘?”谢静芬见鬼似的看着她,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她素来是站上风的,怎肯屈居下风,被谢静羽骂了一通,她也活过来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谢静芬气的小脸通红,指着谢静羽凶狠地反击:“姨娘给人做小,我是庶女,你看不起我们是不是?可你又是什么呢?你不过是没人要的弃婴!一个孤儿!真不晓得你在得意个什么劲,真以为自己是高贵的谢家姑娘么?”
“呸!”她啐了已呆木若鸡的谢静羽一口:“做梦!”
“你,你说什么?”谢静羽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我……我……”
“你是弃儿!没人要的陪钱货,贱蹄子!”既已撕破脸,谢静芬也不耐烦装姐妹情深了,她抬高尖俏的下巴,趾气高扬,十分恶毒的冲谢静羽轻蔑冷笑:“别以我喊你姐姐你就真以为是我姐姐,我无非是看你傻,看你天真好利用,觉得你是个顺手又好用的挡箭牌罢了!”
“呵呵,何况你又是那么的爱护我和维护姨娘,每次我们有事,你都是第一个冲到前头,你心甘情愿的把什么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宁可被父亲和太太打死也不松口,这样的好闺女和好姐姐,我和姨娘上哪找啊!”
她笑的一脸讽刺,语气尖酸而凉薄:“不用白不用,有个傻瓜替我卖命,我何乐而不为?”
“……”宛若三九严寒被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谢静羽只觉透心凉。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发出如释重负的兴奋喊叫:“生了,王妃生了一个,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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