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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黛是个非常有原则的女人,自然不会因个缺个“批折子”的人,就稀里糊涂的为自己招个王夫那啥的。
她已经过了追求情情爱爱的年龄,不说心如止水那么夸张,至少心里从未起过什么波澜。
为秋迟暮选妻子和为他送修道用的“炉鼎”,抑或煞费苦心的往他床上送女人,那都不过是她想令秋迟暮死心的手段,还有她对秋迟暮的爱护之情。
不管怎么说,她是看着秋迟暮长大的,她混江湖的时候,这小毛头还只会步履蹒跚地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的喊师姐,招人疼的很。
可惜,秋迟暮一点都不稀罕她的好心,也领会不到她的苦心孤诣,转手就把那个据说有几分肖似她的姚珍芳甩在她的御案前。
“陛下,臣修的是魔道,不需炉鼎,亦无须采阴补阳那一套,这炉鼎,臣还给陛下!”
话落,他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她一眼,神情冷冰冰的,眸中暗藏怒火。
谁都瞧得出他在强忍怒气,已至要爆发的边缘。
姚珍芳头晕脑胀,狼狈地趴在清冷坚硬的金砖之上,神情委屈,眼角含泪,抖抖嗦嗦地不敢抬头:“陛下……”
轩辕黛揉额,有点尴尬,讪讪地冲两侧的内侍挥挥手,示意他们带姚珍芳下去好生安抚。
何以春也头疼的揉额,颇有些悻悻然:“这小暮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不知他这倔性随了谁。”
易冬暖叹气:“一片苦心又白费,他这是要跟咱们干上了是咋地?”
随着内侍磨磨蹭蹭进来的江柔柔苦着脸,一屁股坐到何以春旁边,懊恼地嚷道:“师傅,小师叔说以后见我一次打我一次,还要逐我出沧海宫。”
接着又对轩辕黛道:“陛下,这要传出去,弟子都没法做人了。”
她是何以春的大弟子,资质虽不咋地,但胜在为人活泼又兼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倒深受沧海宫上下的喜欢。
轩辕黛是没有耐心收弟子的,但对一众师弟妹的弟子却爱护有加,对江柔柔更是当自己的弟子一样,江柔柔也对她极贴心孝顺,经常站在她这一边帮着出点子对付秋迟暮。
不过看来这次江柔柔着实惹恼了秋迟暮,竟被秋迟暮放出了这样的狠话。
“我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下面好多师弟妹看着呢,小师叔跟我般般大,他这样闹得我好没脸。”江柔柔忿忿然的直扯自己的头发。
何以春看了她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大徒弟一眼:“好了,莫疯了,你小师叔又非沧海宫的宫主,他哪有逐你出沧海宫的权力,别听他吓唬你。”
轩辕黛和易冬暖也先后宽慰她,江柔柔这才好受点,然后立马撂挑子:“陛下,师傅,师叔,这次小师叔发了狠,以后弟子不敢跟他做对了,与其逼狠了弄得适得其反,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何以春和易冬暖都看轩辕黛,她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
轩辕黛左思右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暂时按柔柔说的办,小暮……唔!”她忽然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话戛然而止,人也往御案上歪去。
“啊!师姐!”
“陛下——!”
“陛下!”
宫人们也慌了,纷纷道:“陛下怎么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何以春眼疾手快地扑到御案旁,半扶住阖着眼睛的轩辕黛,一张脸吓的煞白无血色。
倾刻间,一道深紫色的人影飞快地冲进殿内,如狂风一般跪伏到轩辕黛的身畔,一把将她从何以春手中夺过来,揽入自己怀里。
“小暮,你没走?”何以春等人都惊讶望着冲进来的秋迟暮。
秋迟暮没有去管他们讶异的目光,只低头抚着怀里轩辕黛苍白的脸庞,嗓音紧绷的如快断了的弓弦:“这是怎么了?”
轩辕黛闭着眼睛,一只手仍然按在自己的胸口,额头上慢慢渗出一颗颗细密的汗珠,眉头越皱越紧,人却仿佛昏迷过去了。
“师姐,你别吓我……”秋迟暮手指冰凉,垂眸目不转睛的盯着轩辕黛,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惶恐与惊怕流泻。
※※※※※※
而此时的大越皇宫,庆隆帝的寝殿里,躺在龙床上的庆隆帝忽然暴睁双眸,霍然坐了起来,捂着胸口便喷出一口鲜血。
“父皇!”
姬十二和莫影骇的面无土色,双双扑向庆隆帝,一旁的顾还卿愣了一下,忙对戴明海道:“快传太医!”
“别……别……”庆隆帝虚弱无力地靠在姬十二的身上,冲顾还卿挥了挥染血的手:“别传太医,也别让人进来,朕有话要交待你们……”
“父皇,还是让太医来瞧瞧您吧。”父子连心,姬十二对庆隆帝的感情还是蛮深的,此刻见他这副模样,心跟针扎的似的,眼圈都红了。
他接过顾还卿递来的热帕子,轻轻擦拭着庆隆帝口唇边的血迹,嗓音紧绷地道:“等您身体好了,您想说什么都成。”
“十二,父皇时日不多了,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胡说,父皇会长命百岁,万世千秋的。”
“痴儿……”庆隆帝痛苦的咧了咧唇,苦笑着拍了拍姬十二的手臂,又看着替他把脉的莫影,低声道:“影儿,起来,父皇心里有数,你别白费力气了。”
“……父皇!”莫影深深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您这是何苦呢?”
“影?”十二看着莫影。
莫影抬头,看着他:“父皇中了蛊……”
姬十二一双漂亮惊人地墨眸圆睁,连浓密的长睫都似凝结了一般一动不动,显然难以置信,他正欲起身,耳边却传来庆隆帝幽幽的叹息声:“不怪别人,是朕自己给自己种的蛊。”
“……”诺大的寝殿内一片死寂,阒然无声。
顾还卿捏紧拳头,犀利的目光射向一旁脑袋快垂到裤裆的戴明海。
许久,姬十二才冷冷垂眸,似看着庆隆帝又似没有看着他,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儿臣想您无缘无故不会那么想不开给自己种什么蛊,您不像是那种喜欢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呐!”
“十二,是天绝情蛊,父皇中的是天绝情蛊!”莫影倏地站起来,胸口憋闷地都快爆炸了,嗓音压抑的仿若从地底下闷出来的:“这种蛊是一双,比寻常的情蛊厉害百倍,乃南疆巫蛊王独创!”
他怀着一丝侥幸,赤红着眼,嗓音颤抖地看着庆隆帝:“不是庞皇后,另一只您种在谁的身上?您快说!是不是种在您舍不得而又喜欢的美人或嫔妃身上?”
一听说还有另一只,顾还卿的心都凉了半截,整个人都麻了,她几乎是立刻看向姬十二……
很显然,姬十二和她想一致,他马不停蹄的就要放下庆隆帝起身离去,却被庆隆帝死死抓住了手:“十二,十二……你听父皇说……”
“……我不听!”姬十二蓦然回头大吼:“您什么时候给自己的种的蛊?为什么要种?还有一只是不是种在我娘身上?是不是?您派谁下的手?!什么时候干的?为什么要这样?”
面对他状若疯狂又连珠炮的问题,庆隆帝只死死的拉住,艰难地喘着气道:“十二,十二,父皇这会儿还没有死,你娘没事……”
此话一出,无疑是承认了另一只天绝情蛊被下在轩辕黛身上。
姬十二暴戾地一脚踹开一张沉重的锦凳,胸口急遽起伏,目眦欲裂:“我去杀了巫蛊王!”
“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任何人的事,十二你莫冲动。”庆隆帝断断续续地道:“是父皇逼他派人进贡的,是父皇自私,父皇想着今生和你娘没缘份厮守在一起,就想和你娘一起走,来世或许我们有缘……”
姬十二不停的吸气,呼气,胸膛不停的起伏,人都快爆炸了!“解药!”他冲庆隆帝冷冷吼道:“有没有解蛊的方法?”
莫影面色灰白,都有些绝望了:“天绝情蛊在于一个‘绝’字,无解,一人死,另一人亡!”
“砰!”
恚怒的姬十二一拳砸在龙床上,庆隆帝当场昏了过去。
※※※※※※
姬十二五内如焚,恨不得亲手刃了他的老子,若不怕遭报应的话。
顾还卿也觉得庆隆帝这样的人不可理喻,想法奇葩到你无法理解——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不求你拿得起放得下吧!但你至少不能害一个对你有救命之恩,并和你曾经相亲相爱,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子啊!
可他老人家倒好,楞是打着“寰宇第一痴情汉”的幌子,纠缠着轩辕黛“纠结”了一生!
到最后,他发觉自己身体不行了,竟奇葩的去逼人家南疆的巫蛊王,给他进贡了一对天绝情蛊,然后一只种在他身上,另一只种在轩辕黛身上,打算跟轩辕黛来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且事先并未经过轩辕黛的同意。
这种人也是少见!
不看在他是自己公公的份上,顾还卿都想抄刀结果了他!这什么人啊,还能再渣点吗?
看着既伤心又气得有些失去理智的姬十二,她也非常难受,轩辕黛之于她,不仅仅只是一个非常爱护她的婆婆,还是她的良师益友,甚至是知己。
“十二,冷静点,影和莫风已准备连夜赶回沧月,他们会尽一切力量帮助娘的。”她抱住姬十二,柔声安慰他:“我也想带着两个孩子跟他们一起走,你留在大越看着你父皇和留意大越的局势,可以吗?”
天绝情蛊虽然绝,但好在庆隆帝没有一命呜呼,经裘浚风和医术高明们的太医的救治,他暂时转危为安,但也只是暂时的——
据戴明海所言,庆隆帝这两年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先前他满心寄希望于洛湖参果,希望那玩意儿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洛湖参果被毁,他的一腔心血白费,更觉得眼前无光。
后来,他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时日不多,逼问太医无果的情况下,于是动了和轩辕黛一起下黄泉的心思。
而太医在姬十二的连番逼问下,被迫说出了实情——庆隆帝的身子确确实实被掏空了,运气好又保养得宜的话,能多活个三五载,运气不好,一年半载那都是奢望……
这对姬十二来说,不啻于一个睛天霹雳!——爹要死了不说,还要拖着他的娘一块儿死。
如今燃眉之急是保住庆隆帝的命——他的命保住了,黛女皇才不会被他带害,否则他一驾崩,可怜的姬十二和莫影就要父母双亡了。
顾还卿觉得庆隆帝简直是在作死,活脱脱就是一个以痴情为名,却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渣男,把“无毒不丈夫”这几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庞皇后并非她的正经婆婆,而且庞家和姬十二不合由来已久,她没得必要在这里装贤慧大度,替庞皇后守孝或替姬睿哀恸。
当务之急,她想派人送信给浅浅,让她和即墨白来一趟,看有没有办法替黛女皇解蛊才是正经。
姬十二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可他甚少和顾还卿分开,也不想和她分开,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等我两天行吗?让影和莫风先行。”他双手搂紧顾还卿纤柔的身子,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从她身上汲取温暖与支撑自己的力量。
他赤红着眼圈,郁郁地吐出胸中闷了半天的一口浊气:“他再不对也是我父亲,我无法对他置之不理,此时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对娘也不利……而且,我想……”
顾还卿在他耳边,小声地道:“而且娘究竟是如何种的蛊,她身边有没有人被你父皇买通了,你想等父皇醒来问个清楚明白是不是?”
姬十二亲了亲她的脸庞,默默地点了点头。
戴明海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了,但他并不知道黛女皇是如何中蛊的,庆隆帝连他都瞒着。
不过庆隆帝中蛊还不到半载,由此可推算轩辕黛也是在这半年内中的蛊,可黛女皇现在身居高位,周围多的是保护她之人,却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只能说,黛女皇身边有庆隆帝的内奸。
那这个人是谁,就很重要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黛女皇身边有谁背叛发她——天绝情蛊也不比别的,至少要接触得到轩辕黛的起居饮食才行,并能得到黛女皇的信任。
可是黛女皇身边都是些以前就用惯了的老人,再加上何以春他们都警戒异常,照说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过了一会儿,姬十二心情平复了一些,才平静地对她说道:“等他醒了,他告不告诉我内奸是谁都不重要,告诉我,只是省了我一点事;不告诉,我左右是会查出来的,到时候无非是闹的不好看一点,于我却是没差的。”
这件事中最为难的就是姬十二了,作祸的是爹,受害的是娘,他在中间受尽煎熬和折磨,换谁都上火。
顾还卿温柔地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只柔声细语宽他的心:“嗯,那我们等你,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一起面对,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你别太着急,急坏了身子,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呀。”
“嗯,我知道,你放心。”姬十二愈发的抱紧了她,把头深深埋入她的香馥的颈窝。
※※※※※※
过了几日,顾还卿收到了姬琉璃送来的一方绢帕,彼时姬十二不在府中——他和莫影兄弟俩双管齐下,一个赶回沧月以防不测,一个通过净明法师去找巫蛊王,看能不能解开庆隆帝做的这个死局。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入秋之后,不下雨的日子会给人夏天未走的感觉,但只要下雨便会秋风凉凉,雨打叶落,给人瑟缩之感。
顾还卿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天,垂头,又盯紧了手中的绢帕,不由攥的紧紧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令黛女皇中蛊之人竟是姬琉璃,这太让她意外了!
——绢帕上绣着几朵粉色的菡萏和一些嫩绿的荷叶,大小不一,参差错落,还有三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点缀其间,起画龙点睛之用。
绢帕的两侧用细细的银线绣着几行蝇头小字:“卿卿,见帕如见人,我对不起表姐,自觉无颜于世,死前只想见你一面,如若你想知道原因,请单独来见我。”
她摸了摸无伤和无痕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又舍不得的香了香他们,将他们郑重的交给熊大和熊二,一字一句的交待:“我去一趟公主府,你们都别跟来,王爷未回府之前,你们都不得擅自离府,守护好小主子。”
熊大和熊大一脸迟疑,姬十二不喜姬琉璃,这是他们这些心腹众所周知的事情。
无伤也用肉肉的小胳膊抱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娘,娘,你去哪?”
无痕只睁大萌哒哒的黑眼睛望着她,抿着樱红的小嘴巴羞涩的一笑,长到令人不可思议的长睫毛不停的忽闪着,透着股少有的极致灵气。
两个孩子只要不调皮捣蛋,那都是极品萌物,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顾还卿爱怜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唇边绽放出一抹绝美的笑容:“听话,娘马上回来。”
※※※※※※
山雨欲来风满楼,雕梁画栋的琉璃公主府里此刻气氛压抑,尤其是公主的起居室内外,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无论是使女还是婆子,一个个均垂手侍立于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别提交头接耳了。
秋风带着一股骤雨袭过,几位婆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室内突然传来姬琉璃不温不火的清凉娇嗓:“轩辕王妃来了吗?”
外面的都怔了怔,却迅速答道:“公主,还没。”
“怎么还没来?她不着急呀?”
像是姬琉璃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人话,伶利的丫鬟忙忙答道:“公主,可能是天落雨,路不好走吧。”
“没跟你说话,闭嘴!”里面传来姬琉璃不耐烦的呵叱声。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无人敢再造次,然而就在此时,众人耳里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一道温文尔雅的好听男声,带着戏谑地道:“怎么,怕她不管你,心里头没你?”
众人一惊,皆面面相觑,但雨声渐大,刚才的声音迅速消息,一切仿若一梦,谁也不敢出言相问。
※※※※※※
顾还卿单手撑着一把红梅映雪的油纸伞,素雅的白底衣裙上也绣着几朵瘦骨伶仃却异常精致漂亮的素梅。
她袅袅婷婷的在雨中款款而行,红颜黑发,白衣如梦,曼妙逶逦的身姿仿若是名家笔下的一抹袅娜轻烟,又仿佛是少年眼中的永恒的惊鸿凌波,绝美而清丽,惹人遐思!
“她来了,你可以开始了。”慕听涛慵懒的斜倚在金雕镂刻的窗牖后,浅浅眯眸注视着雨中亭亭玉立的女子,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姬琉璃吩咐:“演的逼真一点,否则她不会信你。”
姬琉璃站在层层垂幔前,执着的目光有些狂热的盯着男子修长而挺拔的背影,喃喃地道:“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吗?会吧?我们三人永远不分开,是吧?”
“嗯。”慕听涛垂下狭长而幽暗的眼眸,沉沉地应了一声。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婆子小心而忐忑的颤嗓:“公主殿下,轩辕王妃来了。”
姬琉璃顿了一顿,尔后才淡淡地道:“请她进来吧。”
顾还卿把伞交给婆子,曲指轻轻掸了掸肩上的一滴雨水,拾阶而上的时候,动作极尽优雅,唇红齿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也没有一丝表情,仿若冰封。
她无需丫鬟指引,轻车熟路的一径踏入幽兰阁。
整个幽兰阁华贵而富丽,且有异香飘满屋,熏人欲醉!满室悬挂的烟萝纱幔随风而舞,仿若舞姬身上的霓裳彩衣般绮丽。
阁内一个人也没有,静谧而宁表,她羽睫轻霎,眸底波光流转,波澜暗涌。
“琉璃?”她驻足,转头四顾。
慕听涛赫然从纱幔后慢悠悠地转了出来,他青衣如风,脸庞似玉,眸如幽雾,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顾还卿的周身,嗓音淡如三月烟雨:“卿卿,是我。”
顾还卿瞳孔微缩,凝眸,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旋即垂下长睫,淡然地道:“我早该猜到是你,琉璃呢,她怎么样了?”
“随我来。”慕听涛转身往前走。
行了两步,他忽回头,看着顾还卿勾唇一笑:“你不会在公主府邸外埋伏了大批人马,等着捉我吧?”
顾还卿若无其事的拂了拂鬓边被风吹乱了的发丝,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冲他露齿一笑:“你说呢?”
慕听涛的目光牢牢锁定她脸上那抹笑,眸光幽幽暗暗,深深浅浅,久久不置一词,直至顾还卿自顾自的越过他,他才收回目光。
“我们很久未有这么心平气和的在一起说话了。”慕听涛的神情很平静。
顾还卿未置可否:“我是你的杀妹仇人,你见着我不拔刀,就不怕慕明月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算帐?”其实慕听涛兄妹早改了姓莫,但大家仍习惯性的称呼他们原来的姓名。
慕听涛眸光轻闪,神情在这一刻有些变幻莫测:“明月的死不关你的事,你不必硬往自己身上扯,我和父亲不会怪你的。”
顾还卿有些讽刺地挑了挑眉:“你不必替我开脱,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莫焯是我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不死于我师傅之手,最终还是会被我杀死,我怎么也不会饶了她!她怎么死根本没有区别。”
“你一定要把我们弄到对立面吗?我辛辛苦苦做这一切是为了谁,你心里不比我明白?”慕听涛语气沉沉。
“我管你是为谁?”顾还卿冷笑一声,正欲接着往下说,璀璨斑斓的水晶珠帘后传来姬琉璃虚弱至极的娇弱嗓音:“卿卿,是你来了吗?”
顾还卿顿了顿,侧头看慕听涛:“我真没想到,你会把主意打到琉璃头上,是我太自信,还是你太不要脸?连个弱女子都不放过。”
慕听涛看着她,不置可否。
顾还卿又掏出姬琉璃派人送给她的绢帕:“这上面的字是你命人绣上去的?”
慕听涛这才煞有介事的瞄了瞄那帕子,也不接,只抬眸看着她莞尔一笑,如谦谦君子:“你猜的不错,是我。”
顾还卿勾着帕子的手微顿,片刻之后,她面无表情的收回帕子,放在指间摩挲:“用的什么毒?”
“凤犀啊,凤犀啊,莫氏的凤犀啊,我怎么舍得对你滥用毒物呢,那对你的身子不好。况且你有龙之灵,寻常毒物对你也不起作用,唯有凤犀才是你的死敌,能克你克的死死的。”
顾还卿垂下冒火的眸子,嗓音清冷:“你又非莫氏的家主和少家主,怎么会有凤犀这种罕见之物,莫不是在骗我吧?”但她接着又说:“哦,对了,你这次不辞辛苦去了一趟迦南岛,千里迢迢的,总不能空手而归,这凤犀大概就是你此行的收获吧。”
慕听涛此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他会辞了禹国的宰相之位,陪慕云舒回迦南岛,只怕并不是听了莫风的劝,而是打着去迦南岛盗取凤犀的目的。
此时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
对于顾还卿的问题,慕听涛只是优雅的眯眸微笑,一脸纵容的看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卿卿。”姬琉璃还在珠光摇曳的帘子后面柔柔地喊。
“既来之则安之,你去看看她吧。”只要对象是顾还卿,慕听涛总是有无限的耐心与温柔。
姬琉璃青丝散乱,形容憔悴地歪倒在华丽的牙床上,楚楚堪怜的小脸上还有点点泪痕,嘴角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一身绯衣宫装上也洒有零星的血迹,样子有点惨。
顾还卿撩起华美的帘幔,慢慢坐于她的床沿,垂眸看了她许久,直到姬琉璃忍受不住,挣扎着拉住她的手腕嘤嘤哭泣起来:“卿卿,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了,可我……可我不是故意的,我被皇伯父骗了,他骗我,嘤嘤嘤……他骗我……”
“他怎么骗了你?”顾还卿嗓音沙哑地道:“你不是叫我单独来见你吗,我谁也没带,就我一个人,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不是叫你不带人,我是,我是……没脸见人,嘤嘤嘤!特别没脸见十二和影,我害了表姐……”
姬琉璃抽抽咽咽,痛哭流涕,显然伤心的不行:“皇伯父声称他想送表姐一件既珍贵又刻骨铭心的礼物,但是……但是他又担心表姐不收,于是他便想借我的手送给表姐……就是,就是那件南海菩提子挂珠。”
顾还卿忽然眸光一闪,不动声色了瞥了瞥外面,但她并未起身,而是顺着姬琉璃的话道:“哦,原来是那件啊。”
姬琉璃去沧月的时候,给黛女皇带了不少土特产及礼物,其中有一串非常难得的南海菩提挂珠,姬琉璃言之凿凿的称是自己亲手做的,这挂珠包含了她的祈福与多少祝福云云……
黛女皇是非常疼爱姬琉璃的,当场便把那串挂珠佩戴在身上,以示自己的喜爱之意。
只是,谁也未料到这串挂珠竟是庆隆帝送的,而这串挂珠之所以难得,是因为它上面栖息着一只天绝情蛊。
卧槽!知道了前因后果,顾还卿只想骂人,骂庆隆帝的自私与歹毒,用尽心机,更骂姬琉璃的愚蠢与单纯。
她看着姬琉璃,目光凉的姬琉璃心惊:“那你可知道,你皇伯父时日不多了,你这样做,会害死你表姐的!”
“呜呜呜……卿卿,我那时不知道嘛,我只是同情皇伯父对表姐的一片痴心,倘若我早知道皇伯父是想拉着表姐一块死,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姬琉璃泪雨纷飞,面色更加苍白。
顾还卿道:“事已至此,我怪你也没用,我只问你,你是真想以死谢罪,以弥补对黛女皇的愧疚,还是被别人害了?”
姬琉璃抹着唇边的血,眼泪流个不停,哀泣声声:“卿卿,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事先知情,我怎么可能去害表姐呢!表姐对我那么好,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去害她的……我好后悔,好后悔!”
她只顾着后悔,却词不答意,顾还卿抚额,忍不住加重语气:“琉璃,不知者不罪,我相信你不会恩将仇报,那么丧心病狂的去害我婆婆!但是,你能不能好好回答完我的问题再哭?”
“……”姬琉璃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双唇直抖,呐呐地不知说什么好,显然被她严厉的语气吓坏了。
顾还卿倏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若一心求死,我也拦不住,我现在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没法在这里劝你回心转意。但如果你是被别人害了,那又另当别论。”
“你说的是我吗?以为我害了她?”慕听涛的声音在粉色纱幔中间悠悠响起,他吃吃低笑,语间难掩得意:“可她却是自愿的呢,你好生问问她。”
顾还卿的目光似利箭,“嗖”地就射到姬琉璃身上。
“卿卿……”姬琉璃避着她的目光,头快垂到胸口,手指在锦绣堆成的床铺上划来划去。
一切不言而喻。
顾还卿突然对姬琉璃笑了笑:“琉璃,我倒是忘了,你以前最喜欢的人似乎不是我,更不是其他人,而是你心心念念的慕大公子,你那时候为他做了好多犯傻的事,我怎么忘了呢!”
姬琉璃咬唇,头垂的更低了,苍白的脸庞泛起少许血色,眼睫毛不停的颤动,似羞怯,又似有些难堪:“卿卿,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还请赐教。”顾还卿唇边的笑意犹在,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姬琉璃是朱砂的时候,最崇拜和最喜欢的人就是慕听涛,不过那时候的慕听涛委实出色,才华横溢,操翰成章,生的又俊美出色,是位人见人爱的翩翩少年郎,府中的丫鬟几乎泰半都在心里偷偷爱慕着他。
朱砂和那些丫鬟一样,每次看到慕听涛就脸红,提起慕听涛就满口溢美之词,几乎把他当成无所不能的神祗。
龙未央那时候还打趣朱砂,说要把她送给自己的哥哥做妾。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顾还卿早忘了,而且那时都年少,她以为姬琉璃对慕听涛的喜欢与迷恋只是一段年少无知的感情,经过了那么多糟心事与不如意,中间又嫁给周通这么多年,她以为姬琉璃早将慕听涛抛诸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没料到,结果却与她所认知的事情大相庭径。
她把手中的绢帕扔到姬琉璃的脸上:“如此说来,这帕子上的字是你亲手绣的?亏我翻来覆去的琢磨了半天,还以为有人仿冒你的一切竟仿冒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没想到,在背后捅我一刀的居然是你。”
姬琉璃从床上撑起身子,想要拉她的衣袖:“……卿卿,你听我说,我没有想害你。”
顾还卿推开她的手,神情无悲无喜,极是淡然:“你是没有想害我,你只是伙同慕听涛来害我。”
“……不是的卿卿,我……”
顾还卿打断她的话:“没有吗?还见帕如见人,我真是太信任你了!”
“……我……”姬琉璃说不出话来,却又开始哭泣。
这个时候,慕听涛手撩着纱幔现身,他看着冷若冰霜的顾还卿,异常温和地道:“卿卿,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顾还卿抬眸,慕听涛竟又轻轻一笑,修眉凤眸十分的俊雅:“我知道你动不了了,你只是在强撑,你的龙之灵有限,而凤犀又是那么的霸道,它控制了你,你却无可奈何,偏偏莫影又不在,姬十二也鞭长莫及,呵呵,你此刻是不是很着急?”
顾还卿眉头微跳,她伸手按住眉心,姬琉璃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腕,顾还卿又瞥了她一眼。
“可她的手明明在动。”姬琉璃看着慕听涛,将信将疑。
顾还卿不禁笑了一下,慕听涛似乎也忍俊不禁,他很温和的对姬琉璃解释:“她也就手能动一下了,连腿都动不了了,凤犀控制了她的内力,她此刻连你都不如,真真切切的弱不禁风,不信,你试一试,我包管她只能听你摆布。”
“是吗?”姬琉璃立刻爬了起来,满脸兴味盎然地打量着顾还卿,与先前动辄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判若两人。
她拉着顾还卿的手腕试着用了一下力,顾还卿顺着她使力的方向倒了下来。
她起初大惊,尔后又一脸喜色,忙扶住顾还卿,抬头对慕听涛道:“真的耶,我还以为这世上龙之灵最厉害,卿卿也最厉害,没料到你弄来的凤犀竟然这么牛,连卿卿都束手无策。”
慕听涛笑了笑,也坐到床沿,他伸手轻抚顾还卿的脸,又轻手轻脚,非常温柔地把顾还卿放到床铺上。
在此过程中,顾还卿只瞪着他不说话,姬琉璃却目光复杂的看了看他,咬着唇道:“我们三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吧,是吧?”
慕听涛睨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你在担心些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难不成你以为因为你和姬十二是亲戚,他就会放了你,在你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他的事之后?”
姬十二睚眦必报的性格,五湖四海皆有名,尤其事关顾还卿,他不对那人剥皮抽筋那都是客气,还指望他饶了自己?!姬琉璃深深叹了一口气。
慕听涛脱鞋上床,对她道:“你出去吧。”
姬琉璃低头嗯了一声,几乎不敢看顾还卿,就要下床,却听顾还卿道:“姬琉璃,你确定要帮着慕听涛与十二做对?与我做对?”
姬琉璃尚未回答,慕听涛却笑出声:“卿卿,都快木已成舟的事,你却还不肯面对现实,姬十二有什么好,有我对你好么?你一次次狠心绝情的对我,我依然对你死心塌地,你还要我怎样?”
顾还卿不理他,只坚持问姬琉璃:“你想清楚了吗?如你们所言,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你们真的做出这样的事后,以后十二会放过你们吗?纵然你们本领通天,逃到天涯海角,十二他也会追杀你们一辈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姬琉璃还是非常忌惮姬十二的,被顾还卿这么一说,她都有些动摇了,凄凄楚楚的回头看着顾还卿和慕听涛,难以决择。
慕听涛皱起眉头,对她挥了挥手:“别天真了,快出去吧,从你想和卿卿及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已是姬十二的敌人了,他焉能放了你?劝你少做白日梦,况且你想我死吗?想以后一辈子都见不到卿卿?”
姬琉璃打了一个哆嗦,凌乱地摇着头,内心天人交战:“不想,我不想你死……也不想见不到卿卿。”
“那就对了,如若你此时后悔,你认为以后姬十二会让你见卿卿一面吗?不能吧,他只会生啖你肉,痛饮你血。”
只入秋的天气,姬琉璃却生生又打了一个寒颤。
“姬琉璃,你别傻了!”顾还卿扬高声音:“你这是自寻死路,一个慕听涛就让你没脑子了么,为他赌上身家性命,你觉得值吗?”
姬琉璃很彷徨,被她说的六神无主,她被庆隆帝利用,已经做了对不起表姐的事,只怕姬十二和莫影早恨死她了!但再恨,姬十二和莫影毕竟是她的亲人,轩辕黛又对她那么好。
还有卿卿,她也不想伤害卿卿,她很喜欢她的,一直都想跟她在一起不分开。
“卿卿,我不想伤害你的,真的,卿卿……”她喃喃的念着,一步步的后退:“我也不想伤害十二,我只是……”
她也非真正的狼心狗肺,她只是……太喜欢慕听涛了!
人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哪个少女不怀春呢!慕听涛占据了她所有的少女生涯,是她在慕府卑微生活中唯一的一点色彩和阳光。
那个时候,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慕听涛的样子,虽然知道自己不配,可那时她常幻想自己能够嫁给慕听涛——给他做妻、做妾,都好。
只要能跟慕听涛在一起,她一切都能舍弃!
经久弥月,岁月如歌,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慕听涛着迷,可以从容的面对他,甚至从他旁边走过都能做到若无其事,但实际上内心如何,只有她、知、道!
慕听涛对她不理不睬还好,一旦慕听涛回头找她,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满心雀跃的只盼望着他的垂怜!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贱、很傻!可挡不住啊!挡不住啊!
她不止一次的想,哪怕慕听涛有一点点喜欢她,哪怕她勇敢一点点,当初成为她驸马的人绝对不会是周通!
但是,她不敢自取其辱。
她知道慕听涛完全瞧不上她,尽管她已成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可在慕听涛心里,她这个公主只怕连卿卿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
她没有胆量对人承认她喜欢的是慕听涛,就这样嫁给了周通,万念俱灰之下,把自己的生活弄的一团糟……
本已心如死灰,以为自己和慕听涛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可他又毫无预兆的回来找她——他说他需要她,需要她的帮忙,而且只有她能帮得上他。
她根本拒绝不了他,她爱的卑微,在心里,她仍旧是当初慕府的那个小丫鬟,而慕听涛却始终是那个高高在上,清贵冷然且目下无尘的慕家大公子。
那段难以忘怀的时光,已在她心里刻下了难以磨灭和烙印!
慕听涛只需向她勾勾小指头,她就会如同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不由自主的对他奴颜婢膝,乞求他的怜爱。
顾还卿把她的犹豫和踯躅看在眼里,当即劝道:“姬琉璃,回头是岸!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我……”姬琉璃苦恼地张着嘴,开始在原地徘徊。
“怎么,连你也要背叛我么?”慕听涛犹如一个王者一样盘踞在床中央,不慌不忙地伸手将软弱无力的顾还卿抱在怀里,目露睥睨的眄视着她。
姬琉璃惊慌的与他对视一眼,立刻又小兔子似的垂下眼睛,嗫嚅着:“我……我没有……”
“是吗?”慕听涛似乎不以为意,他抱着顾还卿,一手轻抚着她乌云一般的青丝,温柔似水的举动中带着几分满足:“我还以为你想回头。”
“我……”姬琉璃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还要怎么回头?
她已经踏出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回头!
但下一刻,她似做出了什么选择,突然疯了一般的朝床上扑过来,慕听涛伸手一挡,竟然挡了个空,他不禁怒道:“姬琉璃,你发什么疯,快滚出去!”
“啊!”姬琉璃半扑在顾还卿身上,用力揪住她的衣裙,想往下撕——
“姬琉璃,别让我恨你!”
顾还卿疾言厉色的一吼,姬琉璃的手顿住,她仍旧揪着顾还卿的衣裙,但她怯弱的双眸却几经变化,里面闪过矛盾、犹豫、后悔、伤心、难过、焦灼……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各种情绪在她眼中和脸上交织变换,谁都能感受到她深陷泥泽的矛盾与痛苦。
顾还卿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放软声音:“琉璃,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让我恨你,也别辜负了黛女皇对你的信任。”
姬琉璃的人一抖,手指松动了几分。
“嗤!”慕听涛笑出声,相比顾还卿的愤怒与痛心,他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姬琉璃,你这是干什么?莫非你也想来分一杯羹,我还以为你想和卿卿磨镜是假,那只是你迷惑人的障眼法,没料到你还真有此只嗜好啊。”
靠,顾还卿都要骂娘了!“慕听涛,你什么时候嘴巴变得这么不干净?”
慕听涛看向她,爱不释手地抚着她因怒意而染上红晕的脸颊,只觉艳若桃李,忍不住就心情很好地调笑:“其实这也没什么,我答应过她,只要她帮我得到你,我们三个人就永远不会分开,我虽然不能忍受你和别的男人亲热,但若换了女人,我想我大概……呃,能忍的下去吧……”
他以手托腮,端着一张俊脸,竟然郑重其事的考虑起此事来。
顾还卿已经不想理会这个已趋于变态的男子,她一边极力忍着他的毛手毛脚,一边颇有些恨其不争,怒其不幸地盯着姬琉璃:“他这样污辱你,你还要对他死心塌地吗!你能不能争口气,叫我瞧得起你?”
姬琉璃不看她,眼泪却滑出眼眶,一滴一滴的落入绣着凤穿牡丹的锦被中,她弱弱地为自己辩解,但话却是对着慕听涛说的:“我只是想断了自己的后路,你狠不下心来脱她的衣服,那我帮你,助你达成所愿,不好吗?”
“姬琉璃,你真是出息!”顾还卿即刻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再也不想看这个为爱冲昏了头脑的女人。
姬琉璃神情一滞,拉着她衣服的手紧了紧。
慕听涛却伸出一指,略有些轻佻地挑起姬琉璃的下巴,讳莫如深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不停的睃巡,勾起唇,带着几分讥笑问道:“这真是你的真心话,还是你的障眼法,你其实后悔帮我了,打算像坑卿卿一样,在最后一刻摆我一道?”
姬琉璃仰起脸,盯着他迷人的面容,竟然平静下来:“你想太多……”
慕听涛的脸沉了下来,他放下手,垂眸去看顾还卿,心不在焉地道:“你说的真话也罢,假话也罢,这都不重要,但在我看来,你约摸和卿卿一样,想拖延时间,奢望姬十二能赶过来救场。”
“呵呵……”他喉间发出一连串愉悦的笑声:“我劝你们莫要白费心机了,姬十二此刻自身难保,如何能赶过来?”
姬琉璃拉着顾还卿衣服的手攥的更紧了,她嘴唇翕动,终未置一词。
而顾还卿却一反常态,正儿八经地看着慕听涛:“你什么意思?你把十二怎么了?”
慕听涛挑眉微讥:“他姬十二天不怕地不怕,我何德何能,能把他怎么了。”
“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方才怎么说的?”慕听涛勾起她鬓边的一抹发丝放在手中把玩,还有闲情逸致和她斗嘴。
“你方才说姬十二自身难保。”
“哦,那个呀,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顾还卿目光不善地瞪着他:“你骗三岁小孩啊!”
慕听涛佯装点了点头,笑了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姬十二是什么人,什么情况下他才会自身难保呢,这真是个问题。”
“少装蒜了,把你的阴谋诡计统统说出来吧,暗箭伤人,藏着掖着只会叫我更加瞧不起你。”
姬琉璃也拉了拉慕听涛的衣袖,有些胆怯地说道:“你不是说只要得到卿卿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算计十二?十二没有了卿卿已经够可怜了,表姐又被……”
慕听涛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有要算计姬十二,要算计他的是另有其人,我们只是银货两讫,各取所需,如你我一样,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若你明白,还请你速度的出去,别再来打扰我和卿卿。”
他说的这样直白又露骨,姬琉璃的脸色白的不能再白,她仓皇的去看顾还卿,可顾还卿仿若没看到她一样,只盯着慕听涛追问:“那个人是谁,和你合作的人是谁?”
慕听涛看了她一眼,恍未未闻,空着的那只手义无反顾的伸向她的腰带。
“慕听涛,你死定了!”
顾还卿火冒三丈,手腕霍地一翻,重重拍向慕听涛的胸口,与此同时,“嗖”的一声,一支白羽箭闪电般的穿透层层纱幔,直奔慕听涛的后背而来。
“慕听涛,你找死!”伴随着那只利箭的,是男子泠若寒泉的无情厉喝。
“唔!”狱不及防之下,慕听涛遭受前后夹击,他未料到顾还卿中了凤犀还有反击之力,胸口中了一掌,已是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后面的利箭势若破竹,快的无与伦比,他避无可避,后背中了一箭。
当下他痛苦的闷哼一声,滚落榻下。
“啊——!”
姬琉璃放声尖叫起来,忙不迭的要去扶慕听涛,而此时第二支利箭已接踵而至,“姓莫的,你去死吧!敢打卿卿的主意!”
“不要——啊!”姬琉璃发出一道凄厉的尖叫,猛然往慕听涛的身上扑去!
“琉璃!”顾还卿的手伸在半空中,姬琉璃闷哼一声,歪倒在慕听涛的身旁,口中很快溢出了鲜血,背上鲜血狂飙。
“琉璃……你……”顾还卿颓然放下手,有些难受的闭了闭眼睛。
“卿卿,你怎么样?”姬十二扔掉玄铁弓,飞一般的朝顾还卿奔来。
顾还卿咳了咳,有些乏力的依偎在他怀中,摇了摇头:“还好,你呢,你……”她突然住了口。
目光越过姬十二的肩,看到尾随姬十二而来的男子,她轻轻推了推姬十二,示意他先放开自己。
——陪着姬十二一起闯进来的,除了杀气腾腾的熊大熊二等人,还有锦衣华服,神情却非常复杂的姬非晚。
※※※※※※
慕听涛死了,致命的不是顾还卿那一掌,也非姬十二那一箭,而是死于凤犀——据莫氏追查他下落的人而言,他在盗莫五的凤犀之时,就被凤犀所伤,他没有找莫五解毒,而是毫不停留的逃出了迦南岛。
按说,慕听涛早该死了,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竟然拖到现在才死,也算很了不起了……
姬琉璃没有死,并非姬十二不想杀她,而是周通不停的求情,声泪俱下的跪在姬十二面前,求他放过姬琉璃,他愿意为姬琉璃犯下的错误偿命,只求姬十二饶姬琉璃不死。
也合该姬琉璃运气好,姬十二有心留活口慢慢的审,因此他那两箭都避开了人体的要害之处,再加上周通赶来的及时,愿意以命抵命的保住她,这才替她保住了小命。
她昏过去之前,对顾还卿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卿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但是,我有多喜欢你,就有多恨你……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你也不必原谅我。”
顾还卿弄不懂她是几个意思,反正把她的话翻译过来,大约就是,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我不觉得我有做错,我也不后悔……
算了,在她没有消除对姬琉璃的隔阂之前,她此生是不会再见她的,姬十二也不会允许她再见她。
至于姬非晚,他倒是识实物者为俊杰,没有和姬十二同室操戈惹人笑话,而是到最后反将了慕听涛一军,站在了姬十二那一边。
姬非晚对姬十二坦承,慕听涛的确来游说过他,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觉得慕听涛有些不自量力,但慕听涛的能力有目共睹,确实不能令人小觑,如若有慕听涛帮助他,他也算如虎添翼,而且慕听涛手中握有莫氏的凤犀,只要能引开莫影,毒死姬十二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姬非晚思来想去,最后仍选择了兄弟齐心。
对此,姬十二并不多感激他,只冷冷的斜睨着他,不阴不阳地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必胜的把握,觉得慕听涛的计划太冒险了,这才忍痛放弃了这个计划?”
姬非晚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不想鸡蛋碰石头,也不想落入你的圈套,兄弟一场,更不想和你手足相残。”
“哼!”姬十二一点也不领他的情,他倒巴不得趁此机会和姬非晚手足相残,打个你死我活,省得觉得欠他一个人情,以后不好和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姬十二的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他有个喜欢作死的爹,还有个被爹害了的娘,连唯一的表姨都因为一个男人而背叛了他!
更主要的是,卿卿被慕听涛揩了油,尽管慕听涛死了,仍给他造成了“会心一击”的伤害,让他痛不可抑,气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咬牙切齿的只想鞭慕听涛的尸!
其实慕听涛没把顾还卿怎么样,也就抱了抱她,摸了摸她的脸,稍稍亲近亲近了她,再不规矩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做,姬十二就气势汹汹的来英雄救美了。
顾还卿是非常理解姬十二的心情的——换了姬十二被别的女人亲近,又抱又摸的,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漏算了姬琉璃的背叛,来自亲人的背叛最让人伤心,也最让人防不胜防。
且她并未中凤犀,也不知是慕听涛有先见之明,预先知道了莫影给过她凤犀的解药,还是怎么的,反正慕听涛嘴上说给她用的凤犀,实际上她中的是另一种毒。
——那种毒并不如何厉害,相当于软骨散一类的药物,只能控制她片刻,想必慕听涛也知道,所以他为了对付她,不惜把毒洒满了整个幽兰阁,故而姬琉璃的幽兰阁异香扑鼻,靡靡浮浮。
她那时已发现异样了,但那会儿她极担心姬琉璃的安危,以为她已经遭了慕听涛的挟持,还想着先把她救出去……事实证明她是自作多情,人家郎情妾意,早商量好了,就等着她瓮中捉鳖……
姬琉璃送给她的绢帕干干净净,没有所谓的凤犀,这才是她没有怀疑姬琉璃的原因。慕听涛当时说帕子上有凤犀,也是骗她。
只能说,慕听涛为了占她的便宜是无所不用其极,竟不惜拿凤犀来当烟雾弹,抱着死在她手上的决心在揩她的油……
说来她也有点对不起姬十二,其实在慕听涛摩挲她脸蛋的时候她就能动弹了,但当时她还想给姬琉璃一个机会,因此死死忍着没向慕听涛出手。
若是早知道姬琉璃这么冥顽不灵,她早就暴揍慕听涛了,哪还等到姬十二拿箭来射他?
顾还卿恼的叹了一口气,谁叫她不但大意,还存了妇人之仁呢!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她觉得对不起姬十二,姬十二还觉得对不起她,见她皱着眉头,看着窗外郁郁不乐的样子,姬十二心头一跳,忙过来搂住她,急巴巴地道:“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顾还卿满面忧伤地说:“是啊,我觉得我对不起你,没有保护自己,让慕听涛占了便宜,你说我要不要剁掉手臂,切掉皮肉,最好是投缳自尽,以显示自己的贞洁啊?”
姬十二吓了一跳,顿时就道:“明明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没有保护好你,若我早回来一刻,若我没有配几个那么笨的护卫给你,哪会发生这种事,你不要自责,要怪就怪我好了。”
他觉得熊大和熊二等人太笨了,都跟去了公主府,怎么就不跟着进去保护呢!
咳,熊大和熊二等人大喊冤枉,姬十二来之前,他们已经冲进去了,只不过姬十二来的刚刚好,白捡了个在顾还卿面前长脸充英雄的机会……
总之不出事则好,一出事,主仆之间难免狗咬狗……
姬十二都这样说了,可顾还卿并没有雨过天晴,眉头皱的更深了,苦着脸,几乎是泫然欲泣:“可我心里老觉得膈应,想必你也是,那以后你嫌我怎么办?”
“胡说八道些什么!”姬十二最见不得她这样,立刻就满心怜爱的贴着她的唇索亲亲,柔声细语地说:“他人都死了,我是多想不开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啊!你也别放在心上,权当被狗咬了一口。夫妻本是一体,什么嫌不嫌的,我们之间只有你嫌我的份,什么时候我说过你的半句不是,嗯?”
“你真没放心上?”顾还卿愁眉苦脸,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没有。”姬十二的头摆的像拨浪鼓,伸出手指把玩着她颤颤的长睫毛,满怀柔情地道:“要说真放在心上,也只是给自己提个醒,以后要更好的保护你,不能让你涉险。”
“是我的错,我不该托大。”顾还卿也检讨自己。
这话姬十二爱听,立刻就弯了弯唇,按住她的后脑勺死劲的亲了几口:“乖,我就喜欢你这样,你时刻要记着,你有我,还有无伤和无痕,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父子三人要怎么活?”
顾还卿灵动漂亮的眸盯着他,他心头发热,有什么在心里激荡,便越发的抱紧她,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两个人永远不分开才好!
满心的眷恋与舍不得,缠绵在唇齿之间的誓言脱口而出:“反正你死了,我是不会独活的,随你怎么想。”
他也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可这一次似乎最有效果,顾还卿的心里掀起了波澜,有什么在心里悄悄的盛开。
她眼睛酸涩,不禁垂下眼睫,反手搂住他的窄腰,嗔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把日子越过越好,还要给娘解蛊。”
“嗯。”姬十二眸色一暗,迅速低下头,缠缠绵绵的吻住她的唇,大手在她身上游弋,半诱惑半顽皮挑逗着她,希望她跟自己一样意乱情迷。
他们两人本来就亲密无间,经此一事,心贴的更紧了,厮磨起来愈发的两情缱绻,柔情似水,只盼时光永驻,恩爱永恒!
※※※※※※
姬十二虽然不待见姬非晚,却也没有拆他的台,九月,姬非晚终于迎来了他人生重大的转折——被庆隆帝立为太子。
一国储君已定,庆隆帝又彻底的把姬十二惹毛了,他再也不愿在大越呆下去了!
于是不管庆隆帝同意不同意,他拖家带口的欲回沧月,这次他决定好了,若庆隆帝稍加阻拦,他就一路血雨腥风的杀回沧月,看谁敢挡他!
他气势惊人,锐不可挡,俨然佛来斩佛,魔来斩魔!大越的官员看见他纷纷避走,如遇魔头,连圣上新封的太子也不敢轻撄其锋。
庆隆帝知他急着回去救母,怕逼急了,那点所剩无几的父子情意都会荡然无存,倒也识趣的没有叽叽歪歪。
这倒也好,省去许多麻烦。
此次同去的还有宫少陵,黛女皇极爱看顾还卿写的话本子,同时也非常爱看戏,也不知她身上的天绝情蛊解不解的掉,会不会突然之间被庆隆帝拖累死,沧月还没有大戏院了,姬十二和顾还卿想为母建一座大戏院,不要让她的人生留有遗憾。
这建戏院子的事,少不得要麻烦宫少陵。
东陵静羽来送行,顾还卿劝她陪宫少陵一起去,她却默默的摇了摇头:“不了,我留下来照看婆婆公公吧。”
顾还卿有点内疚,东陵静羽已有了身孕,确实也不适合长途奔波,只是在她怀有身孕的时候丈夫却不在身边,总归是对不起她。
好在宫少陵去沧月的日子不会长,只做些初期的事情,稍有眉目便可交给沧月的工部。
东陵静羽却道:“这有什么啊,他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围着我的肚子转,没意思透了,养孩子谁不会啊,他走了我还清静几天,又不是不回来。”
自打东陵静羽怀了孩子后,爱纠缠不休的玄参终于死心,没了这个搅事鬼,宫少陵和东陵静羽在婚姻中慢慢磨合,由最初的吵架、闹矛盾、冷战,到现在感情日趋融洽,情况越来越好。
顾还卿很放心,两个妹妹都很懂事,云绯城现在芳名龙绯城,已和谢轻衣成亲,谢轻衣也换回本姓“云”——这一对两小无猜长大,感情上一直顺风顺水,比东陵静羽的情路顺畅。
至于郦王,看在东陵静羽的面上,他没有休掉苏王妃,但却再也不会看苏王妃一眼了,苏王妃内疚于亲生女儿,为替女儿祈福,到庵堂修行去了。
这些都不用顾还卿操心,只有轩辕黛的情况才是最让人挂心。
但人生路漫漫,何曾有坦途?
至少,目前庆隆帝还活着;至少,他们还有时间齐心协力的去救黛女皇;至少,还有希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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