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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容若惊闻玉修罗喃喃低语,桃花眼似要瞪出满是血丝的眼眶,“你…你…你真是细作…是你…怂恿我毒死父皇…是你…”
——“毒杀父皇…”沈炼倒吸凉气,“沐容若,你弑父大罪,禽兽不如!”
沐容若失声说出真相,自己像是也不敢相信,一个踉跄绊倒在地,先是瞪大双目,忽的仰头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了眼眶,“毒杀父皇…我毒死了父皇…沈炼,要不是你逼我,我沐容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沈炼拔剑指向沐容若的心口,只要一个咬牙就可以杀了他,但他却愣了许久没有刺进,手中的剑从来没有这样沉重的难以握起,见沈炼不敢下手取了自己的性命,沐容若嘲弄的看着他复杂纠结的神色,嗔嗔道:“还以为苍都小霸王有多大的本事,本太子就在你剑下,你却还是没有胆量杀我,抑或是…”沐容若大笑了几声,“你才说本宫弑父大逆不道,自然不敢给自己担上残杀手足的罪名,沈炼,本宫说的对不对?”
沈炼深喘着气,忽然收起剑锋负手背过身,凛凛看了眼口中低喃的玉修罗,冷郁道:“太子是死是活,玉嫔又该怎么惩处,自会有人定夺。”言罢沈炼推门而出,门外守着的金甲护卫将屋门死死锁上,留下一屋的肃杀。
见沈炼离开,沐容若顾不得自己还在滴血的伤口,爬向玉修罗摇晃着她的肩膀,急道:“你是细作,是细作就一定有和你族人来往的法子。救我,救自己…玉嫔聪明绝顶,你一定有法子救本宫…”
玉修罗犹如一座石像,嘴里低哼着没有人听得懂的字句,冷冷抽出肩膀转过脸,“没有法子,细作入了敌营已经是必死,修罗女能活到今天…就没有再幻想可以出的去苍都…太子殿下还是祈求沈炼顾念手足血肉的情分,留着你一具残躯吧。”
听着玉修罗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凉话语,沐容若这才感到了最后的绝望,忽然哀哭声大起,匍匐在地上犹如真正的刍狗。
襄王府
苍都北街的襄王府,灯火彻夜未灭。烛火通明的正厅里,管家推开厅门颤声道:“王爷,王妃,侯爷,侯爷回来了。”
——“炼儿回来了。”花银和沈啸天同时直起身子。
沈炼迈进厅门,见偌大的厅里安置着若干樟木大箱,花银让下人忙乎收拾了数日的金银细软,宣离帝这么多年对沈家明里暗里的赏赐,应该都在里头吧。沈炼阴郁的黑目让话到嘴边的花银也是有些不敢开口,夫妻二人对视了眼谁都没有出声。
沈炼看过一排排樟木大箱,“爹娘早就打算带儿子一起离开苍都?”
“你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回来的正好,爹正要去宫里找你…”沈啸天起身走近儿子,厚实的掌心朝他肩上按去,沈炼一个闪身让沈啸天怔住了手腕悬在半空。
“爹和娘当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沈炼幽幽发声,眼神仍是定在箱子上。
花银欲言又止,沈啸天蹙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夜宴上你搬出个鬼戏是要逆天么?爹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今夜,我们一家非走不可,即刻就走。”
“爹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沈炼自嘲一笑,“爹和娘当年非要把我生下来,是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早在襁褓里爹就应该掐死我吧。”
“放肆。”沈啸天怒喝道,“涟城一行你愈发大胆妄为,你当自己是什么?天命不予沐氏,难道在你沈炼手上?速速和爹娘离开苍都,不要再牵扯进洗不干净的浑水里。”
“这么多年…”沈炼闭目幽叹,“我也想知道,爹把我当是什么?爹说天命不予沐氏,也不会在我沈炼手上,是不是因为爹知道…”沈炼心痛的凝视着面容绷紧的父亲,他有些不敢说下去,但他忍不住的要说,“爹知道,他养育二十年的小儿子,身上淌着的也是沐氏的血,天命当然也不会在他这个沐氏遗珠的手里。”
花银耳边惊雷乍响,眼前一阵发黑,手腕倾倒了茶几上的茶盏,脆响落地碎做了数片。沈炼没有像以往那样担忧的去看母亲,他和沈啸天对峙着倔强的脸,面容苍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啸天负手望向窗外,口吻低沉却带着遮不住的慌乱。
“你知道。”沈炼平静着道,“自己的儿子深得皇恩,做爹的不引以为傲,却总是如履薄冰诚惶诚恐;皇上猝亡,爹身为朝廷重臣,不想着为国尽忠,却急着带全家离开京城…我早该想到的,爹严苛待我,却又怕我青云之上…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爹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放纵一个皇子,却又怕这个皇子身份特殊给自己带来祸事…你半生隐忍,怕的就是这个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花银饮泣出声,“炼儿,你爹当你是亲生骨肉…”
——“银儿!”沈啸天苍声惊响,“你胡说什么!”
花银蹒跚着走进丈夫,摇着头哽咽道,“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你还瞒着他做什么?天意如此,谁也逃不了。”花银拉住沈炼的手心,“娘对不起你爹,你确实是娘和沐寒武所生…你是…沐家的儿子…”
——“沐寒武…”沈炼有些怔住,这是沈炼第一次听到别人直呼宣离帝的名字,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的娘亲敢这样喊他吧。沈炼忽然有些不认识自己熟悉的母亲,她是那么温柔贤淑,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和一个威严冷酷的帝王扯上什么关系,直到母亲亲口承认之前,沈炼还幻想着一切只是个骗局,是沐容若意图乱了自己心智的骗局…
——“银儿…”沈啸天苦撑的堡垒骤然崩塌,这个刚毅隐忍的男人苍目颤动,一拳重重的击在了墙上,血迹斑驳。
“你真的很像他。”花银抖着手抚触着儿子的脸庞,她触到了温热的湿润,花银抬起头,自己心爱的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润了眼眶,年轻英俊的脸上挂着的是深重的痛苦,他强忍着满腔的翻滚,竭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你一天天更像他,一天天胜过沐家所有的儿子,娘高兴,却也害怕。娘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宮婢,身份卑微不能留在宫里,但娘有你,娘曾经幻想着有一天这个儿子可以夺回所有的荣光,让沐寒武悔不当初。娘错了…”花银顿住冰冷的指尖,轻柔的擦拭着沈炼终于夺眶的男儿热泪,“娘错了。争取龙筱,利用龙家…”
——“娘没有错。”沈炼张开手心按住眼角,脸孔瞬时恢复了自若,“你儿子如同池中蛟龙,他要跃出入天,不论娘有没有鼓励教导我做什么,都左右不了任何事。”
“收拾东西,即刻离开苍都。”沈啸天哀声果决。
沈炼有些恍惚的看向父亲,“我已经知道一切,你还要带我离开?”
沈啸天齿隙血红,每一个字说的艰难却又坚决,“你是我沈啸天养育成人,就是我的儿子,任何人,天王老子都不能把你从爹和娘身边夺走。苍都凶险,就算你搬出龙家,爹也不想你收拾一个烂到骨髓的摊子。咱们一家安乐才是爹一生所求。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父亲的养育恩情,就赶紧和我们一起走。”
——“爹…”沈炼眼眶又溢出湿润,声音微弱沈啸天却听得很清楚,沈啸天心头一热按住了沈炼的肩膀,这一次沈炼没有再躲开。
“沐氏是正统皇族也好,是与人珠胎暗结的后裔也罢。”沈啸天低沉道,“你只是爹和娘的儿子。”
——“只差最后一步。”沈炼还是有些不甘的,“只差一步,沐容若已经承认自己毒杀父皇,他这个太子是一定活不成了…”
“你想伺机称帝?”沈啸天眼中流光似火。
“原本不曾想过。”沈炼声音渐渐低下,“可眼下朝中无君,事情因我而起,我就这么一走了之…怕是会给大燕招来祸事。爹…我才是无路可走,儿子自小就多惹你生气,这一次…怕又是对不住你了。”
沈炼寻着父亲身后的母亲,注视着这个几日老了好几岁的孱弱女人,像是希望从她嘴里得到对自己的鼓励,花银动了动唇,眼神复杂。
“爹一定觉得好笑。”沈炼隐隐叹了声,“这个儿子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本也算是金贵的出身,却自己倾覆了皇族的血脉,从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了先祖与人珠胎暗结的后人…沐氏最看重血统,却偏偏毫无血统而言,往上追寻,竟是连父姓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鄙夷沐容若,他却…是我嫡亲的兄弟手足…上天到底是庇佑我,还是戏弄我…”
沈啸天一时无言,花银默下决心,从怀里摸出一块染着血迹的黄帕走近沈炼,沈啸天看出什么,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块帕子已经映入沈炼的眼帘,沈炼看清那上面的血迹是一个个艰难写下的字迹,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花银摊开黄帕递向沈炼,沈炼眼中溢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冷峻的面容微微抽搐着。
——“先帝的血诏…立…我为…储君…”
“我儿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花银捧着血诏的手心抖动着,“你刚刚说,不论娘有没有鼓励教导我做什么,都左右不了任何事。血诏就在这里,该怎么做,娘都不会拦你。只要…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沈炼太熟悉宣离帝的字迹,他依稀记得,自己五六岁时,宣离帝亲临定远侯府,就常抱着年幼的自己习字为乐,十几岁进出皇宫陪皇子们读书,宣离帝也总爱把自己的字帖拿去审阅,还会执笔批阅几句…
沈炼看见了沈啸天悲恸伤心的脸,他似乎害怕自己的儿子接过这重过千钧的遗诏,他害怕有什么会夺走自己心爱的儿子。
沈炼骤然攥住这方黄帕,猛的撕做两半走近燃烧的烛火,嘶嘶灼烧的声音划破了屋里的诡异沉默,一股子焦糊味弥漫开去,火苗吞噬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字,直到一个不剩,变作一撮黑色的灰烬。
——“炼儿…”花银气如游丝的唤了声,扶着长椅软软的倚坐下来。
沈啸天哀伤的脸被这一幕生生定格,他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宣离帝打算昭告天下的血诏,竟然沈炼看了一眼就毫无犹豫的烧成灰烬…这血诏,自己都没有下定决心毁了去。
沈啸天握住沈炼顿住不动的手腕,低沉试探道:“你烧了血诏,可是决定…离开苍都?”
沈炼幽幽回望着父亲期待的神色,顿了些许摇头道:“我不走。一切因我揭开冰窟之谜而起,大戏才揭开,岂能就这么离开?”沈炼掸了掸散落的焦灰,“爹,我姓沈,不姓沐。这辈子我只会认您一个父亲,沐氏皇族也好,贱民也罢,都和我毫无瓜葛。”
——“炼儿…”
沈炼挥开束身的黑色锦服,背对着沈啸天看向窗外就要落下的弯月,“我沈炼要取沐氏代之。”
——“我沈炼,要取沐氏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