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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见到了上司,被布置了功课在身,霜娘的心情还挺好的,有种“以后有事做了”的充实感,且如侯夫人所说,把字写好看了,也是她的一桩好处呀。
结果一回到院子,她就感觉气氛不大对,有点压抑,迎上来的春雨脸色沉沉的。
霜娘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今儿是放月钱的日子,我出门前你们都还开心得像过节一样,可是犯了错,被扣钱了?”她向春雨玩笑道,“你扣了多少,我补给你。”
春雨是个相对来说比较严肃正经的人,不会装样子,霜娘这么逗她,她也没笑出来。
候着霜娘进了屋,方道:“奶奶,才刚七姑娘来过了。”
霜娘一时没想起是哪个,微带疑问地看向春雨:“这边府里还是西府那边的姑娘?”
“我们府里的,”金盏在后头接了一句,“生母是苏姨娘。”
一提到苏姨娘,霜娘立刻反应过来了:“哦,那不巧了,今儿太太见了我,留我说了几句话,我回来晚了。她来做什么,就是来看看我还是有事寻我?”
春雨道:“没有事,七姑娘只是说没来过这院子,也没见过奶奶,所以来逛一逛。我和她说了,奶奶出门请安还没回来,恐有事绊住了,请她下午再来。七姑娘却说,奶奶不在,她自己逛一逛也可以的。”
霜娘扬了眉,这是把她这里当公园了?她示意春雨继续往下说。
“七姑娘就乱走起来,我不好硬拦,只好紧紧跟着,本想我们院里如今陈设少,没什么玩器,七姑娘看一圈没趣也就走了。谁知道,”春雨说到这里,脸色尤其难看起来,“七姑娘到了东次间,见到奶奶放在炕桌上的素兰插屏,拿起来颠来倒去看了一会,就说这插屏做得雅致,合她的心意,叫我送给她。”
霜娘觉得略开眼界:“——然后呢?”
她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往东次间去,半掀了帘子一看,炕桌上空荡荡的,那扇她亲手绣了屏面又贴了工钱的插屏已经没了。
春雨捏着衣角站在旁边:“奶奶,是我没用,凭我怎么说,都说不服七姑娘,她只是不肯放下,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不信奶奶会不肯送给她,等不等奶奶回来都一样。我怎么拦都没拦得住,硬是叫七姑娘把插屏拿走了。”
她看看霜娘纠结得难以言喻的脸色,道:“奶奶别生闷气,有气冲着我发罢,我没把差事办好。”
“我没生气,”霜娘把帘子放了,向她摆摆手,“我就是十分奇怪,侯府的姑娘怎么会是这个画风。”
金盏和春雨都没听过用“画风”来形容人的,但这个词并不难理解,她们都听明白了,金盏就笑道:“我们平常私下说起来也奇怪,不知道苏姨娘怎么把孩子养成这样的。按说侯爷宠爱苏姨娘,对她手面最松,她手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偏偏七姑娘眼睛就浅,老是盯着别人有的新鲜东西,看就罢了,还常开口讨要。小时还好说,如今一天大似一天的姑娘了,还是这么不顾体面。”
霜娘听了顺口问一句:“她今年多大了?”又问,“苏姨娘不管管她?”
金盏道:“八岁了。苏姨娘哪里管,惯还惯不过来呢。前两年大奶奶看不下去,倒是说过两句,苏姨娘就跟七姑娘刚那话头一样,说又不是成天要什么金啊玉的,不过是小孩子贪新鲜,也值得特地说她,埋怨大奶奶小题大做,又隐隐指着她苛刻小姑子。大奶奶当时冷笑一声,从那后再也不过问了。”
她说着悄笑道:“大奶奶背地里说了,苏姨娘有本事惯孩子,想必也有本事给七姑娘找个肯接着惯的人家,她是没有这个能耐,往后说亲的事决计不会沾手。”
霜娘又要同情梅氏了——嫁出去的大姑子难处就罢了,留在家里的小姑子这么小都这么难缠,当家主母的烦恼多着哪,性格要不刚强些,真撑不住。
她想着看回春雨,见她还是个等候发落的姿势,笑着轻推她一把:“别往心里去,七姑娘说的也没错,就算我在,难道好不送给她?也显得我忒小气了。行了,别站着了,忙你的去罢。”
春雨面色终于和缓了些,说:“多谢奶奶,我去摆早饭来。”转身出去了。
霜娘再看金盏,把脸垮下了:“我绣了好久的,才摆了三四天就没了。”她新鲜劲也没过呢,个熊孩子,太讨厌了。
绣那副素心兰花时,金盏就站在旁边守着的,哪里不知道她耗的心血?这时也觉无奈,只好想法安慰道:“奶奶,你先说想吃一碗银丝鸡汤面,我已叫人去厨房传了话,想必厨房应该添上了的。”
早饭摆来时,果然有霜娘点的面,略微安慰了她平白失去插屏的心情。
饭毕,侯夫人那里着人送了十来本字帖来,传话说:“给奶奶练字用,各种名家都有,不拘哪一种,随奶奶捡合心意的练就好。”
侯夫人办事效率这么高,说要她练字,一顿饭工夫字帖都送来了,看来是玩真的。霜娘有了紧迫感,洗了手就去翻字帖,再顾不上想什么插屏不插屏的了。
她正专心翻着,想选本看上去不太难的出来,春雨进来了,脸色比先还要怪。
“怎么了?”霜娘奇道,“七姑娘还拿走了我别的东西?”
“不是,”春雨道,“二门上的人来传话,说奶奶家里来人了。”
“……”霜娘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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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姨娘领着雪娘跨进门来的时候,霜娘很有种恍惚感。
离开贺家算来还不到一个月,她也时不时会想起在贺家时的生活和贺家的那些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真的见到所谓“家里来人”的时候,她觉得像是好多年没有见过了,陌生得不得了。
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把她们当做亲人过吧?出了贺家的门,在她来说双方就已是陌路了。
胡姨娘和雪娘都打扮得十分隆重,遍身绫罗,插了一脑袋的金光闪闪,进门时阳光自后照射上去,险闪着了霜娘的眼。
霜娘命看座上茶,胡姨娘坐了,雪娘却不,转头脑袋到处看,还往霜娘卧房门口去张了一眼,回来失望地道:“大姐,你嫁到侯府里来了,怎么房里还这么寒酸?是不是你嘴笨,不讨婆婆喜欢?”
霜娘懒懒道:“我也不知道我讨不讨婆婆喜欢,从嫁进去到今天,我才见了太太第二面。”
她发现自己很心平气和,不管这两个人曾给她多少痛苦,现在都已不能再牵动她的情绪,因为她们再也给不了她任何伤害。雪娘尖酸的话语暴露的只是她自己的轻浮无知,不管她们今天的来意如何,都注定不能再从她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这么惨?”雪娘吐吐舌头,“也难怪了,你像块木头似的——”
“你这口没遮拦的丫头,怎么跟你大姐说话的,还不跟你大姐道歉。”
霜娘忽然想去外头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胡姨娘居然有斥责雪娘向着她说话的一天?
“大姑娘——大姑奶奶,”胡姨娘手扶在膝盖上,身子略前倾着,向霜娘赔笑道,“你妹妹就是嘴快,其实心里是好的,你出嫁后,她在家里总念叨你,可惦记你呢。”
霜娘不搭腔,只是挑着嘴角笑看着她。她心里觉得真难为胡姨娘编得出这种瞎话,她居然能不脸红,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雪娘,过来,”胡姨娘把还站着乱看的雪娘扯到自己面前来,催道,“你绣的那条手帕呢?说要送给你姐姐的,也叫你姐姐看看你的绣工长进了没。”
雪娘很不耐烦,翻着白眼从袖子里抓出团东西丢出来。
那手帕已团得全是褶皱了,胡姨娘脸抽了抽,只好用力把四个角都拽了拽,勉强拽出个平展的形状来,堆着笑要送给霜娘,刚抬起身,金盏过来接过去了。
手帕传到霜娘手里,边角上绣的是一簇海棠花,娇艳妩媚,很鲜活的活计,绝不可能出自雪娘之手——就算她真的发奋开始学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不可能出得来这种成品。
胡姨娘还是这样,习惯性把她当做个傻子,连要讨好哄骗她的时候都毫无诚意。是胡姨娘本质上就是个粗糙行事的人吗?不,并不是,她对付贺老爷的时候智商从来是在线的,不然怎么拢得住他那么些年。
然而应付她的时候连十分之一的心力也不肯分出来,因为用不着,对握在手心里的筹码,何必浪费这个感情呢?
这一刻,霜娘终于觉得胡姨娘看上去有些熟悉了,她没有拆穿帕子的事,只是笑一笑,把帕子还给了金盏,道:“我如今有孝,不合适用这个花色,雪娘留着自己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