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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府里好几年没见着新生儿了,梅氏这一胎出来,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霜娘看过了新侄儿,回去兴冲冲地学与周连营听,比划给他看。
“就这么点大,好小的一团,大嫂说我可以抱一抱,我没敢,就在奶娘的手里看了一眼。他整个红通通的,眼睛就是一条缝,嘴巴也小,就一点点,不过张开来哭的时候中气可真足,我都走到院门口了还听见他的哭声呢。”
周连营含笑听着,道:“小孩子刚生出来都那样,长一阵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对了,你侄子多。”霜娘想起来恍悟,附和下去,“他长大了肯定好看,大嫂的模样摆在那里呢。”
周连营随口道:“像大哥也不错。”
作为梅氏的颜粉,霜娘想了想,坚持了自己:“像大嫂更好。”
周连政也是帅哥级别的,然而梅氏不仅是美人级别的,前面还加了个“倾城”的定语,出去随随便便可以秒杀一片贵夫人的那种,打从霜娘穿来起,从没见过一个能在颜值上和梅氏一较高下,连平分秋色的都没有,可见其貌美程度。
想了想又道:“大嫂运气也好,生得快,少遭不少罪呢。”
“你去了总有半天功夫了,这样算快?”周连营微微奇道。这一点他还真不清楚,毕竟以前年纪小,而且嫂子生产也不会喊他去,他只是洗三的时候会见到孩子,所以知道新生儿的模样。
霜娘点头:“算的,那种生一天的多着呢,要是碰上娃娃是个慢性子,一天一夜的都不罕见。”
说着她想到了先前盛云院里梅氏的惨叫声,那时她抱着珍姐儿,珍姐儿固然害怕,其实她听得也肝颤,直到后来见着新生儿,生出满怀喜悦感动,才把那感觉冲去了,不过现在想起,她又有点害怕了。
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这事她早就知道,但只是知道,跟切切实实在那里隔了个屋子陪产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即便还没有亲眼目睹,那种生命在努力挣扎求生的感觉也无比深刻地击入心底,冲击力太强了。
她不由往周连营那边缩了缩,求安慰。
周连营感觉到她的不安,半揽了她,放柔了声音道:“辛苦你了。”
他这么说,霜娘有点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做呢,辛苦什么。”
周连营要摸她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眼神移到她脸上,先是古怪,而后很快漫上了满眼清澈笑意。
“你在想什么。”他眼中的笑意闪着光都快溢出来了,面部表情硬忍着还维持着正经的样子,“我说的辛苦是指你在大嫂那里呆了半天,你想到哪里去了。”
霜娘作为妯娌,并没必要一直守着梅氏生产,比如秦氏去都没去,但她守了就是情分,不管帮没帮上忙,梅氏都会领这个情,她们两个处得亲热,自然周连政和周连营兄弟二人也省心。这说起来是霜娘的作为,其实也是关乎六房的事,所以周连营见她有点吓着了,才有此慰语。
“……”
霜娘真想左了,不过她觉得这一点也不能怨她啊,前面才在说生孩子的痛苦,他跟着这么说,那不就是意指她将来也有这一关吗?她觉得那离她还远得很呢,所以才回了那么一句,谁知这都能弄岔。
周连营看她那个懵掉的脸色,终于笑出来了:“你想得也没错,确实辛苦的是你,以后我们的孩子也长得像你好了,和你一样的眉眼,白白小小的——”
他年纪轻,还没到会考虑子嗣的时候,这时本是玩笑的,但往下一展望觉得有趣就有点认真上了,霜娘叫他一带,脑子里下意识出现画面,想象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娃娃,她这一世在亲缘上始终缺失,一想不由也跟着怦然心动,就不记得去想生孩子有多么可怕了,顺着和他憧憬上了,两个人就没影的事还真很是聊了好一会,直到金盏见时辰过了,来问要不要摆晚饭,才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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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儿的洗三礼后,周连营就不能再在家里呆着了,周侯爷当初听了太医的预估,一口气给他请了两个月的假,如今假期满了,他的腿脚也差不多休养好了,于是收拾了行装,告别亲眷后回去城外大营。
和他前后脚离开的是周连平,周侯爷想整治他久矣,不顾年关将至,硬是赶着请托了人走完了手续,火速把他塞进了五军营,为防他给小儿子捣乱,或是惹了祸连累人,塞的是左军营区,和周连营不在一处。
据说周连平得知消息的那天,差点想把自己的腿敲断了以逃避从军,可惜终究没能对自己下得了这狠手,只有哭哭啼啼地被踹走了。
连着又飘过两场雪后,时令就迈入了新年,与往年相比,永宁侯府的这个年过得格外有些冷清。
三房在外任上回不来,只能让人送了两车年礼回来,都是些湖北当地的名产,也有给各房捎的礼物,霜娘也收到了,是两匹有当地特色的锦缎,除此之外郑氏还额外给她写了信,信里很雀跃地告诉她,她已经有喜了。
“呀,还是出去好嘛。”
在家这么多年都没信,出去半年多点就有好消息了。霜娘很为她开心,忙从自己的私房里预备回礼,安氏那边一定也接到消息了,她冷淡庶房但也没刻意亏待过,年后应该会打发人送一批东西过去,她正好可以搭着一并送去。
周连营和周连平离得近,但也都没回来,这就显出武职的特殊和辛苦来了,近年关时各个衙门都封印落锁,大小官员都放了年假,可以回家过个消停舒服的年,只有军里例外,虽然不需操练,但大部分人仍要值守,高级一点的武官才可以有轮休。
周连营也可以摊上,但他先时休了那么久,该着他的差都是同帐的韩飞替他兼着的,他一回去,韩飞各种邀功自夸,所以这时他只好发扬了风格,把假全让给韩飞了,他独个在营里顶上两个人的份。至于周连平,周侯爷替他捐的是个把总,这级别还不够轮上他,得先煎熬上几年再说。
一下少了三个成年男丁,加上还有孝,饶是还请了西府那边一起来过的年,也怎么都热闹不起来。
周侯爷心有感叹:“往常觉得我家子孙也算昌盛,如今看,还是少了些。”
周连政笑道:“父亲差矣,就是我再多出两倍的兄弟来,等大了有了出息,也自然都要向外腾飞的,若都窝在家里,父亲才多有愁思了。”
周侯爷一想,正是如此,便摸着胡须又欣悦起来。
到了初十,西府那边静悄悄地一如往常,侯府这边则已经到了出孝的日子,一套祭礼走完,各房都换了陈设,门楣上挑出大红灯笼,鲜艳的摆件都摆出来,暗沉沉的衣裳也都脱下来了,穿红裹绿的丫头们在甬道上来往行走,这时再往宅院里看一看,终于能看出些新年的喜庆来了。
霜娘事先预备有几套颜色亮些的衣裳,但她还没来得及上身,已经又收到了分别来自安氏和梅氏的补贴,都知道她的守孝期比别人的长,以前纵有鲜衣隔了几年也穿不得了,安氏大手笔地一次性令针线上给她赶制了八套送来,梅氏那边少些,也有四套——冬衣不同其余三季的衣裳,用料做工都要费出几倍的钱来,一件带风毛的袄子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收得霜娘都有点手软。
安氏那边的也罢了,长者赐,不能辞,还叫梅氏这么补贴霜娘就有点不安,她的为难之处在于,安氏的礼是不用还的,但梅氏那边是需要的。可要是还同等价值的,当年她的婚事就是梅氏一手经办的,最清楚她的底细,纵然她攒了几年家当现在能还得起,那也明摆着是打肿脸充胖子,梅氏送她礼是好意,她这么逞强还礼,反倒给弄尴尬了。可要照便宜了还,那不就是占人便宜?人家帮她一回是救急,她没那么大脸还让人家救上她的穷啊。
她这个话不好说,就存在心里琢磨,还是金盏从家里休假回来,看出来了,倒奇怪道:“奶奶多想什么,大奶奶是长嫂,又管着家,照顾着下头的弟妹是分内事,奶奶难道还见外不成。”
霜娘嘀咕:“你说照顾,可并没听说四嫂那里也有。”古来至理,不患寡而患不均哪。
“这不一样,”金盏笑了,“大奶奶嫁来那年,六爷才十岁,算是大奶奶看着长大了的,说是弟弟,其实和晚辈差不多,大奶奶一直就多有照顾,加上六爷又是大爷嫡嫡亲的同胞兄弟,更不同了,四房那里如何能比。”
又道:“我和奶奶私底下说着玩,我越性再说一句,大奶奶照顾着些六房,太太在上面看着也放心呢。奶奶如今出了孝,多少要往外头应酬起来,就不好再和先前一样省事了,该置办的都要带着置办起来,但六爷刚当差,手头上未免不宽裕,奶奶又是小儿媳妇,在家轮不着管事——其实我看太太的意思,倒是愿意让奶奶管一些的,只是不提在外头的三奶奶,前面也还有个四奶奶,这要生绕过了她,她生起事来,白白闹得不安静,所以罢了。奶奶既不管事,就没处寻进项,这么一来,不正该着是大奶奶做人情的时候?其实也不过是些日常吃用,又不要抬了金山银山来,大奶奶何乐不为呢。”
这道理不复杂,金盏一说出来,霜娘也就明白了。
她先没想到,是因为她理智上知道没分家的情况下,群居的不管多少亲眷都算一家人,但在感情上,她更多的还是承继了后世的观念,习惯了以个人的小家庭来划分结构。梅氏对她来说,是同等的妯娌,那哪有叫人总贴着她的道理?她可不乐意做个极品弟媳妇,紧巴一点有紧巴一点的过法,怎么也比占便宜没够强。
但从此时风俗来说,梅氏身上“长嫂”这两个字是很有分量的,她还是一个大家族的管家人,那往下贴补一下刚立业还没来得及出成就的弟妹们是很正常的事——当然如金盏所说,还可以顺便刷一刷婆婆的好感度,真心不赔。
“你说的是,那横竖我闲工夫多,就给小侄儿再多做两套小衣裳吧。”
霜娘不好钻牛角尖,让金盏这么一解说,也就想开了,高高兴兴地穿了新衣裳,往正院请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