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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炎天,坐月子就是受罪,陆小乙好几次偷溜到西屋见王冬梅照旧捂的严实,头上缠着棉布巾子,身上穿着长衫子,坐在炕上用薄被盖着腰腿,脸颊微红,却不敢用扇,间歇用手微微撩起一丝风,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因久不通气,屋内闷闷的热热的,明显杂糅着一股汗馊味和奶腥味。
坐月子是古往今来中国妇女传承下来的产后体能恢复方法,讲究多忌讳也多。陆小乙前世未婚未育对坐月子没丝毫经验,这世更是小萝莉一枚更不能对月子妇人出谋划策,所以,她很识趣的没有建议王冬梅适当用温水擦澡,更没有建议适当开窗户通气,毕竟前世有些所谓的科学坐月法只被一小撮女性所接受,绝大多数的女性还是选择遵从古法,现代女性都如此,更别说王冬梅这样的古代女性。
月子屋味道不好闻,陆小乙每次逗弄一会儿小妹妹就匆匆退出,而且新生儿抵抗力低,少跟生人接触对她也是一种保护。
转眼到了七月初,王冬梅终于出月子了,在彻彻底底洗刷一番后,神清气爽的抱着女儿到玉兰这边来串门。陆小乙见她仿佛换了个人似得,刚嫁过来时微黑的肤色如今白净许多,眼角的孕斑淡的七七八八,抱着孩子微笑时的模样不自觉散发出一股初为人母的奕奕神采,看在眼里让人莫名的舒服和欢喜。
总算是出月子了,若是再坐下去。那样闷热的屋子,大人小孩都会热出病来。
玉兰也笑着夸赞王冬梅气色好,妯娌聊得正欢,怀里的小婴儿闹腾起来,小嗓门如同嘹亮的小号,哇哇哭着却不见泪,王冬梅立即坐起来‘哦哦哦’的哄着摇着。抽空还跟玉兰抱怨:“一刻也不能停。非要抱着走动,早知道她这样折腾人,还不如揣肚子里呢!”
说是抱怨。听在耳里却是满满的温情。
“都是你惯出来的。”玉兰抿嘴笑,“听大嫂的话,趁着还小赶紧把这习惯隔下来,不然有你受罪的时候。”
王冬梅无奈。“我也想给她隔掉,可她一哭我心又软了。”
玉兰一副意料中的模样。“等着吧,这会儿个头小,抱一抱摇一摇无所谓,等她越长越沉。到时候抱着都费劲,更别提摇晃了,能活活把你胳膊累断的。”
玉兰是过来人。说的话肯定在理,王冬梅看看怀里的女儿。再望向玉兰,一脸色纠结模样。
玉兰呵呵笑,“瞧你这可怜劲儿,好啦好啦,你也别纠结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女人啊,对第一个孩子总是宠爱多一点,等你往后生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上心了。”
王冬梅了然一笑,附身亲亲女儿的小脸蛋。
小丁凑过去,问:“小婶儿,妹妹取名了吗?”
王冬梅还没来得急答话,陆小乙便抢道:“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肯定叫小辛。”
“按序是该叫小辛,所以我跟你小叔也没刻意去询问你祖父,谁知今天提及,你祖父竟说别叫小辛了,让夫君自己想去,取个花啊叶的就行。”王冬梅说着说着有些忐忑,又问玉兰道:“大嫂,你说公爹是个啥意思?小乙几个按序叫的好好的,咋轮到我女儿就不序了呢?会不会是公爹对我上次那么一闹有成见。”
陆小乙大约能猜出陆寿增不愿序名的真实想法,玉兰更能明白,笑着对王冬梅道:“弟媳多心了,公爹对你肯定没成见,至于为什么不按序取名我猜是这么些原因:去年我们一家子去城里大房探望老太太,个中不愉快咱就不说了,就说那大房孙女嘲笑咱家取名学虎不成反类猫,后来小乙和公爹去城里卖篮子被大房儿媳找茬,公爹心里总会有想法吧,正好借着取名一事把他的态度撩出来!”
陆小乙觉得玉兰的话还应该加一条,那就是前阵子谣传大房要回村的事,被陆婆子提起那些陈年往事,陆寿增心境能平静才怪,他又不是傻子,陆家老太是否公允他最清楚,嘴上虽不说,但多年来心里是否放下,陆小乙不敢保证,她只觉得只要是个人,总免不了七情六欲,不过有些人喜压抑,有些人又喜表露罢了。
王冬梅对上一辈的事不清楚,只要陆寿增不是对她有成见她就安心了,笑眯眯的跟玉兰说满月酒的事。
玉兰笑道:“你就安心带孩子吧,那些事有公爹和老二操办就行。”
王冬梅点头,凑近玉兰小声道:“大嫂,上次我那么一闹,是不是把你吓坏了?现在想想,我只觉对不住你和你娘,她好心给我送来那么多月礼,我还闹的那样凶,肯定把她老人家吓得不轻。”
“放心吧,我娘可不是那种娇弱老太太,她要发起火来,嗓门大的能掀房顶。”玉兰笑着安慰。
王冬梅脸色黯然,真心实意的愧疚着。
玉兰接着道:“真的,你是没见过我娘发火的样子,不过你应该有听说,当年我娘可是把婆母治的服服帖帖。”
王冬梅点头,实话道:“有听说。”
“那不就得了!”玉兰笑,“说实话,我当时打心眼里佩服你呢!真是应了那句“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你说说你当时咋能狠下心往自己颈子里扎呢?万一真扎出个好歹来,可咋办哟?”
“大嫂,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当年我爹五十两想把我卖给城里一个老头做小,我哭着求我爹,他还拿脚来踹我,求我娘。她却说我私心眼,两个弟弟娶不上亲都是我的错!我当时心疼的如同万根针扎似得,一口气爬到村后那处高崖上去了,自己的亲生爹娘都这样对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一死百了,来生变牛做马也不投生这样的人家。”王冬梅慢慢说着,仿佛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一般。面无表情神色淡然。语速也不快,一字一句道来让听者心酸。
陆小乙特意去看王冬梅的眼睛,并没有红。反观玉兰,已经开始掏手绢悉悉索索擦泪了。
王冬梅又道:“人往往闹着寻死的时候都是靠的一股劲儿,等那股劲儿散了,独自面对死亡的时候。那种害怕是从心底冒起来的,我当时站在崖口上。只要那么轻轻一跃就能彻底解脱了,可是我也害怕啊,不然也不会在爹娘的哀求声中乖乖下来。”
玉兰擦着泪,哽咽道:“阿弥陀佛下来就好。下来就好。”
王冬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们的哀求是假的,他们不是怕我死。是我怕我死了他两个儿子就得打一辈子光棍…...现在想来,幸亏当初没跳下去。不然我哪里有她?”说完,埋头亲亲怀里的女儿。
“大嫂,月子里我是故意那么闹得,你不会怪我吧?”
“年纪轻轻别动不动就寻死觅活,这不是闹着玩的。”玉兰道。
“呵呵,我现在特别怕死,我怎会真去寻死呀,而且我也发现了,这女人啊就得闹腾,你越是认命就越受苦,你说当初我要是认命给人做小,能有如今的安生日子吗?肯定没有!我娘家人靠不住,你说我月子里不那么闹腾,反而委屈求全任凭婆母辱骂,你说我跟女儿能吃饱饭吗?”
王冬梅如此反问,字字句句戳在玉兰心上。
玉兰叹气,“哎!我当年要是像你那样演一出,肯定少受很多罪!”
“受罪能换来分家另过,我也乐意,可我娘家比不上大嫂娘家,我只能跟婆母比狠了。”
说到此处,玉兰和王冬梅都默然了。
陆小乙也默默思索着,玉兰和冬梅虽然都嫁到陆家,但两人性格不同,娘家也不同,所以两人采取的方法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不同,还好,苦尽甘来,目前的局面都是两人喜闻乐见的。
两人说着话,不觉到了饭点,陆婆子在西院假借骂鸡实则在骂王冬梅,王冬梅也不在意,笑着起身跟玉兰告辞,玉兰挽留几句才送她出门。
陆婆子正在摸鸡蛋,侧着身子凑在鸡圈旁,一手揪着围裙兜蛋,一手继续在鸡窝里探寻,见王冬梅抱着孩子慢悠悠的过来,训道:“你自己不饿就不顾家中老小了吗?行!老的不顾也无所谓,小的是你生的,你也不顾她饥饿?”
王冬梅道:“没走远,只在大嫂家坐坐,有啥事三两步就过来了。”说完径直往西屋走去,嘴里喊着陆勇:“夫君,想一上午了,想出好名儿没有?”
王冬梅进屋,一会儿便出来,换了身旧衣,顺带把女儿交给陆勇抱着,给陆婆子知会一声便提着篮子去地里摘瓜菜。
“小婶等等我,我也要摘菜去。“陆小乙提篮跟上,“小婶,小叔想好妹妹的名字了吗?”
王冬梅捂嘴笑,“还没呢?他总共能识几个字呀?让他想名儿真是为难他了,我刚进屋的时候,听他念叨荷花菊花什么的,八成想给女儿取个什么花名吧?”
荷花还凑合,菊花会不会有些不合适?陆小乙承认自己邪恶了,但是,这哪能怪她呀!
陆小乙想了想,提议道:“小婶,要不叫小凤吧!凤仙花的凤。”
凤仙花的凤,陆小乙心里暗暗贼笑,其实是陆小凤的凤,啊啊!这名字多拉轰呀!很快她便明白过来,只有她一人觉得拉轰而已,对于古人,陆小凤比不过一朵凤仙花。
陆小乙取名无能,王冬梅和陆勇取名更无能,如今矮子里拔高个儿,陆小乙的提议马上得到王冬梅的赞许:“好呢好呢,比你小叔想的荷花菊花强百倍,而且,这阵儿正是凤仙花开的季节,这个名字正应景儿!”
两人高高兴兴的来到菜地,因菜地相邻,摘瓜拔菜也不影响说话。
陆小乙放下篮子摘个顶花带刺的黄瓜,抹掉嫩刺就咔嚓咔嚓大吃起来。
王冬梅笑她,“黄瓜吃饱了,中午就不吃饭了呗?”
“嘻嘻,就吃一个!”陆小乙伸出一个手指。
说吃一个就吃一个,吃完钻到藤架下摘些豇豆角和黄瓜,又拔了些绿油油的青菜。菜虫是陆小乙最头疼的,好多翠绿的叶片被菜虫咬出零零碎碎的洞眼,她不得不仔细翻看菜叶背面,发现青虫便捉下来踩死。
佛祖拈花一笑,陆小乙捉虫一踩,一个在云端,一个在菜地。
前世她是很怕虫的,总觉着这种软软无骨的东西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今生她是一个农人,怕虫是会被人耻笑的,而且在这没有杀虫剂的时代,人工捉虫是必须的,尤其是当她看见乖巧的小丁和可爱的小庚毫无胆怯的捉虫踩死时,陆小乙咬牙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怕!
所以,当她第一次捏着那软软的不停扭动着的虫身时,手指头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感觉出虫脚上的粘毛在她手指上刮碰,甚至虫头频频回转翻扭时的,她明显感觉手指僵硬起来。直至虫子被她决绝的扔地上踩成一滩绿汁,陆小乙觉得自己都快吐了,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惧,终于在一次次的自我挑战之后习以为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