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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地产进入拍卖程序的事儿终于在各方势力各怀心事的情况下被提上日程,一周后,左琳带着于川,在中院执行局的听证室里,召集永嘉地产的执行申请人,开了第一次协商会。
但是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左琳原本以为这些人至少能听自己把目前的情况说完,谁知道她刚说了一半,现场就乱成了一锅粥。
“左法官,你给我们个准信,到底啥时候能把我们的钱追回来,我们等得头发都白了!”
“哎,你们法院怎么也这么难啊,判决下了这么久了,什么结果都没有。你们特别执行处是干什么吃的?永嘉跟你们什么关系啊,你们这么护着他!”
“还讲不讲道理了,我们申请执行这么久,一分钱没见到。现在又蹦出来个建筑商,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能还得上?”
“就是啊,先来后到的道理在这儿都说不通了??”
一群债权人七嘴八舌在听证室扯着脖子抗议,左琳原本还试图好声好语耐心安抚,可张了几次嘴那动静都淹没在了拿不到钱而越发焦躁的人群里,终于忍无可忍地猛然拍了下桌子,声色俱厉地喝道:“你们也要行动起来,永嘉可是欠你们的钱,我们是在帮助你们追讨!光知道冲我们喊,有用吗?”
“那不对啊!”人群里,最先起哄的那人声如洪钟地吼回去,叫嚣道:“我们只能找法院啊!我看这个建筑商跟永嘉地产是不是一伙的?你们法院调查了没有?”
于川早就不耐烦了,就是看左琳没吭声所以自己也一直压着火儿呢,这会儿处里老大都跳脚了,他当然也无须再忍,不满地瞪着那人,“我们当然要调查,你们也得去找找新证据、新线索呀!不要天经地义的认为执行财产只是法院的事!”
另一个人接过来就怼,“我们要能找到证据,还要你们法院干什么?”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不负责任的冷漠,于川彻底不乐意了,声音也冷下来,带了几分嘲讽,“话不能这么说吧,有劲咱们一块冲永嘉地产使,光跟我们在这吵吵有用吗?这不成窝里反了?”
“你什么态度?诶我说左法官,你们这工作人员什么态度啊?”
所谓人民法官为人民,人民对你不满可以,你对人民有丁点微词那绝对不行,几个申请人见状顺杆往上爬,逮住了不撒手,“就是,我们是被害者啊!”
“说的是,什么态度啊这是!”
一场协商会开的活像是带了装入了戏的舞台剧,半点有用的东西没商讨出来,好说歹说把人安抚着送的时候左琳和于川只觉得是上战场拼杀了一遭,两只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精疲力竭的,偏刚会了办公室想躲个清净,屁股还没坐热,副局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让左琳去他办公室,汇报一下永嘉案子目前的进展。
左琳一边掐着眉心一边站起来让小艾帮忙准备资料,带着一摞文件去到魏全办公室的时候,除了眼圈下面淡淡的乌青,已经看不出任何疲惫的样子,“对永嘉的司法拍卖正在走程序,但新债权人齐三河的调查还没结论——虽然这次表面看上去没什么恶风浪,但我总担心又是个坑。”
魏全叫她来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材料装腔作势地翻了几下,点点头,仿佛不经意似的随口问道:“只要符合程序,就不是我们执行局关心的事。对永嘉做资产评估的会计师事务所定了吗?”
“定了,电脑抽签抽中的是天平事务所了。”
“定了就好,”魏全说着,突然从文件中抬头,没头没尾地问左琳:“最近你那个法官助理于川用得还顺手吧?”
左琳不知道他突然提起于川是什么用意,只好模棱两可地轻声答了一句,“还好吧。”
魏全意有所指地说:“如果他有问题你可以反映,局里也可以重新调整。”
左琳愣了一下,不明就里,“您指哪方面?”
魏全笑道:“当然是工作。”
左琳思忖着,中肯地评价,“有些鲁莽,看问题有时会偏激,但工作很努力。”
“那就好,”魏全不动声色地顺着左琳的话说道:“于川脾气上来性子火爆不拘小节,你要好好掌控他,不能让他由着性子来。”
左琳垂着眼仿若不经意的目光探究地落在魏全身上,半晌后拿起魏全还给她的各种材料,点点头,“谢谢您提醒,我会注意。”
这边刚出了副局办公室,手边电话就又响起来。
是个不认识的本地号码,左琳心里琢磨着魏全刚才向她询问于川是何用意,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您好,哪位?”
电话里,娇俏清脆的声音传来,热情而熟络,“左琳?听不出我声音了?”
左琳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电话上,仔细回想着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半晌后放弃地道:“真听不出来。”
电话那边,陈雁南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地勾起嘴角,声音倒是十分亲近,“你的老同学,陈雁南。”
这么多年没见的人,这会儿突然打电话过来,左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雁南……?”
陈雁南笑了一声,“有空吗?出来聊聊。”
左琳沉默一瞬,点了头,“哪里?”
“就大学时我们常来的咖啡馆,我在这里的你。”
………………
…………
陈雁南嘴里“大学时常来的咖啡馆”,其实就是八年后郑怀山和左琳初见时想约的那家。
只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同学相对而坐,左琳却找不到当初跟郑怀山坐在相同位置时那毫无隔阂的亲近和随性。
可这明明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那件事……或许也可以是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可惜造化弄人,际遇这种事,实在没有“如果”这一说。
直到服务员上了咖啡,左琳与陈雁南相对而坐,都始终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她们目光在彼此身上打量,左琳像是在不断对比着对方当年照比现在的变化,而陈雁南则像是在无声地观察较量着如今谁的容颜和地位更占上风一样。
半晌后,陈雁南在左琳不断品评对比的目光中不悦地微微皱了眉,她下意识地顺了下披肩的长发,听到终于不再保持沉默的左琳说:“你终于露面了。”
陈雁南淡定地笑了一下,声音清越悠扬,“你和郑老师重新联络上了,我还藏得住吗?”
“这些年你一直在明州?”
“是,郑老师在明州的业务工作一直是我在管。”
左琳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显话里有话,“怎么今天想起约我来了?”
陈雁南无动于衷地挑眉摊摊手,无害地说道:“老同学叙叙旧嘛。”
“单是叙旧,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不可以叙?”左琳不愿意打马虎眼,“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约我出来,不会是因为永嘉地产的事吧?”
她不耐烦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周旋,干脆就把事情挑明了直说,谁知陈雁南却幽幽地摇了摇头,否认道:“约你出来不是谈公事。”
“那谈什么?”左琳毫无笑意地勾勾嘴角,不知不觉语气已经冷了下来,多了几分质问的意思,“谈郑老师?还是谈我的男朋友张思鹏?”
陈雁南随手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一手托腮,悠然而揶揄地看着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咄咄逼人。”
这么一说,左琳也反应过来的确失礼,她抱歉地笑了一下,耸耸肩自嘲道:“装腔作势呗,这些年在法院,落下职业病了。”
“张思鹏现在很好,在百川很受郑老师赏识。”知道左琳其实很关注张思鹏在百川的情况,陈雁南定定地看着她,径直对她说:“但你应该知道,老师自己就是金融领域的高手,投资总监什么的,哪用得着请别人?聘请张思鹏,还不是为了你。”
左琳有一丝不悦地看着她,“雁南。”
陈雁南尴尬地笑笑,无奈地摊摊手,无辜又落寞,“话不好听,便是实情。”
左琳眉毛不自觉地皱起来,想把话岔开,“听说你这些年一直跟着郑老师。”
陈雁南端起咖啡轻呷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外面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能量守恒定律嘛,一人欠的债总会有另一个人帮着还。郑老师从大学辞职后,我就一直跟着他,陪他一手创立了公司。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在他身边。”
左琳纠正道:“感情的事从来没有谁欠谁的。”
陈雁南意有所指地挑高了眉毛,“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不该发生的事情在发生着,谁也控制不了,你自己觉得值得就好。至于我,”左琳释然地笑了一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过去了?
如果你已经把这一切都当成过去是,郑老师却仍旧死心塌地地倾慕着你,那我这些年苦苦相守的等待又是什么?一个爱而不得的笑话吗?
几乎灭顶的悲愤和嫉妒让陈雁南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厌恶,她捏着小银勺的手指都用力到指甲泛白,可是片刻后,却不着痕迹地松开手,苦涩而落寞地看了左琳一眼,“你过去了,只怕别人不一定过得去。”
左琳眸光微凝,“你话里有话。”
“左琳,”陈雁南压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怕再跟左琳谈论郑怀山自己真的要失控,淡笑生硬地换了话题,“我们还是试着像过去一样当好同学相处吧,我可不想我们之间成为敌人。”
左琳点点头,表情却不置可否,“本来我们也准备去你的联众律所问些事,既然你来找我,那我们抽时间聊聊永嘉地产的事吧。你名下的律所既然为永嘉提供法律服务,就该走到前台来。”
陈雁南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也用不着。他们懂法,我也不会教唆他们对抗法律,给永嘉提供法律服务,从头到尾,都是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做出的。你工作上的事,法官问话我们当然支持配合,其他的,恕我不能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