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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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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道德经》

    寒来暑往,一别三载。

    明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是蓬莱岛春季重要的节日,既有对一年来说很重要、很神圣的祭祀仪式,也有全岛老少咸宜、喜闻乐见的踏青活动。从杨时雨记事起,每年上巳节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舞雩、祓禊、流觞、踏青、赏花,每个活动都很有意思,是她非常喜爱的节日之一,她也一直是开开心心去玩的,然而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今年,杨时雨为了舞雩,已经准备了十余天。她今年被选中做祭祀仪式上跳舞的八位童男童女之一,起初也是开心的,从跟小伙伴们每日午后一起排练开始,紧张就渐渐盖过了开心,毕竟是全岛都很重视的活动,自然不能出什么差错。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杨修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她:“小雨,舞练得怎么样了?我今天去广场筹备,看了队形图,你可是站在第一排,出错了可是明显得很哟。”急得杨时雨脸一红,娇嗔到:“爹爹!本来我都不紧张了,你又提这个作甚!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杨奶奶和杨修被逗得呵呵直乐,奶奶则是鼓励杨时雨,说道:“我看了小雨的排练,完全没有问题。我下午又帮你改了下外袍的腰带,现在肯定更合身了,你睡前再试试。”杨时雨冲着奶奶噘噘嘴,眨眼道:“还是奶奶对我最好了!我最爱奶奶了!”杨奶奶摸摸她的头,说道:“明天我们小雨一定是最漂亮的一个,最自信的一个。你从小乐感就很好,曲子也听了数遍了,今日彩排又合了一遍,定没问题,要相信自己。明日需早起,今夜当睡个好觉才是。”

    杨时雨想到明早的祭祀典礼卯正便要开始,比以往家塾辰初开课还要早半个时辰,卯时初刻便得起床梳洗,不禁叹了口气。虽说杨时雨并不是个惫懒的人,家塾的早课也从未迟到,但卯初起床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有难度。所以她也早早就躺下了,是夜无话。

    上巳节,卯初三刻,杨时雨已经在鹤神像下的广场上集合,等待仪式开始。蓬莱岛的北端是鹤港,此处也是贯穿全岛南北的乾坤河的入海口,岛民们在鹤港的东南方位修建了鹤神雕像,这里有一处几米高的天然小高地,鹤神面向大海、展翅欲飞,世世代代守护岛民。鹤神像前是一个直径十余米的小广场,今日来了百余人观礼,四周的台阶、包括外围都站满了,很是壮观。

    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雩本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旱祭,用于祈雨;蓬莱岛气候湿润,每年降雨颇丰,本不需祈雨,岛民们却也遵照旧时习俗,在每年三月初三上巳节延续了这个祭祀之礼,祈求风调雨顺、出海平安。当然,蓬莱岛的上巳节也有不同于中原地区的独特之处,便是这仙鹤了。

    快到卯正了,杨时雨整理好衣冠,伸手抚了抚身旁的仙鹤小伙伴。中原的舞雩仪式是童男女各八人,而蓬莱岛的舞雩,却是童男女共八人、与八只仙鹤一并随着雅乐起舞,仙鹤在天、童子在地,交相辉映,别有一番风味,是蓬莱岛独有的仪式。正因为这份美感,所以每年岛民们愿意起一大早来观礼,每年被选中的童男童女们也会为一生能做一次舞雩之礼而感到自豪。

    卯正初刻,舞雩的祭祀仪式正式开始。现任蓬莱岛族长程立信老先生上前,先行迎神之礼,程老焚香致意,以他为首,蓬莱岛四大世族家主为二排、十大世家家主为三四排、岛民代表为五六排,行叩拜之礼。随后,程老行奠玉帛之礼,而后进俎,由几位年轻力壮的岛民将提前准备好的盛有三牲的礼器承上。接着是初献礼,由程老念祝文,祭祀人行三上香礼。

    今日程老念祝文时,杨时雨认真地听了,因为今年的祝文是由父亲杨修执笔的,写得华丽而工整,磅礴大气。杨时雨已上了三年的家塾,四书已学完,理解祝文的字义是不难,但这积年累月的辞藻功力却着实比不上,还是暗自感叹自家爹爹就是厉害。

    接着就到了亚献礼,也就是礼乐舞蹈的部分了。乐师们先给了眼神,童子们便先摸了摸仙鹤的脖颈。这是舞蹈即将开始的暗号,蓬莱岛的仙鹤皆有灵性,这几只又是乐师豢养的,自然对这暗号非常熟悉,就振翅一挥上了天。与此同时,乐师开始奏起雅乐,童男童女随之舞蹈。童子们皆是一袭白衣,头束一根红色发带,与白羽、赤顶的仙鹤相呼应。一时间,雅乐声声入耳,仙鹤飘飘若仙,童子翩翩起舞,围观者纷纷看得入了神。此情此景,合则一幅绝美的画卷,分则每个场景都值得细细欣赏。若有一位丹青妙手在场,定能作出一幅珍品画作。

    人群中,李秋阳和燕叶原两个人挤在同一块大石头上,以弥补身高的差距;即便是这样,也只能勉强从人群中露出一个脑袋。李秋阳小时候起不来,但从六岁起就年年观礼,也从来没觉得舞雩像今年这样好看。尤其是队首的两个小姑娘,一个娇俏中带有一点英气,一个柔美中带有一点灵气,他的目光完全被吸引,随着舞蹈的节奏旋转、下沉、起跳,简直一步也没法挪开。直到身旁的燕叶原察觉到他不同于往常的专注劲,忍不住想调侃,就推了推他,还被顶了回来,弄得燕叶原更想逗他:“诶诶诶,大阳,见到漂亮姑娘眼睛就长她身上了吗?快说说,你这是看上了杨家姑娘,还是柳家姑娘?”观礼正在兴头上被打扰,弄得李秋阳一顿窝火,但一听到名字,又顿时来了精神。燕家是世族,估计常有来往,所以燕叶原认识舞雩之人非常正常,于是李秋阳问道:“大原,快给我说说,这几个姑娘都叫啥?”燕叶原越见他焦急,就越不想说,继续逗他:“那你先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左边的那个、还是右边的那个?”李秋阳知他本性,便也反问道:“看来是两个都认识,那我也请教大原老师,你觉得左边的漂亮、还是右边的漂亮?”

    燕叶原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假装家塾先生,回答道:“大阳同学,老师跟你讲,左边那个,看起来英武精神、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其实脾气更好;右边的那个,看着柔柔美美、一副好欺负的软萌样,其实脾气特别大。这样,再让你选,你更喜欢哪个?”李秋阳居然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又逗得燕叶原哈哈大笑:“怎么的,你是觉得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你的了吗?想这么认真,你是要乐死我,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太大声,引得身旁几位观礼的叔伯转头看着他俩,弄得李秋阳臊红了脸,赶紧做噤声动作:“嘘,观礼呢,小声点…”于是结束了这段对话。

    所以到头来,李秋阳还是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一个英气,一个柔美,我还是更喜欢英气的那位呢。她一定能进学园吧,希望今年春选能通过,就能认识她了。”李秋阳心里默默地想着,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广场这边,亚献礼终于结束了。杨时雨偷偷望了一眼父亲,杨修给了她一个赞美的眼神,她顿时乐得喜上眉梢。乐师们接着奏乐,示意祭祀礼继续。杨时雨便和其他童男童女们一并退场,在旁继续观礼。随着终献礼结束,舞雩仪式全部完结。杨修还有些扫尾的工作,就让杨时雨和奶奶一起先去桃林,自己晚些再来汇合。“哥哥,哥哥,我跳得好不好?”耳边传来柳如云清脆如铜铃般的声音,正逢柳如风来接妹妹,四人便结伴一起前往下一站。

    蓬莱岛整体呈浑圆形,南高北低,自南面山上清泉形成的山溪渐成小河,自南而北呈“S”型穿过全岛,将蓬莱岛画成了天然的太极图模样。杨巽驾鹤而来,见此地理样貌自是欣喜难耐,决定隐居在此。他在太极的阳眼与阴眼上分别修筑了上德堂和学园,并将小河命名为“乾坤河”,蓬莱岛的太极图形终成。

    话说杨时雨一行四人,自鹤神广场往南,穿过上德堂、程府、乾坤河,再往西走一点,到了一处平坦开阔的河谷,此处一侧是乾坤河、一侧是南山,丰饶秀美,天然形成了一片十里桃林。

    春风十里,落英缤纷,正是桃林最美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