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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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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洄收到了王教授的邮件,邀请他参加今年的学术研讨会,7月12日,地点是美国纽约。

    他久违地感到开心,并且第一时间分享给了自己的家人,但得到的反响并不好。

    季亚楠认为他的状态不适合出国,而她自己在那一天正好有个商会,没办法陪同参加。

    季泰履在饭桌上对此事表明态度,“没必要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会议,你如果想研讨,我可以请最好的金融专家线上给你开个短时会议。”

    “外公。”苏洄不理解,“我想去不是因为它有多重要,是因为我每一次有类似的机会,最后都没能去成,总是有好多理由,就不能让我试一次吗?我不可能永远只困在这个城市。”

    季泰履面色凝重,一旁的徐治为他添了碗汤,笑着说:“其实小洄说得也有道理,孩子嘛,总是比较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不过美国治安不好,小洄的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如果真的要去,我们是不是要提前和那边的大使馆打个招呼?”

    季泰履不是不认识驻美大使馆的人,但一听到要和外人托人情,就更加反对,“这件事没得商量,吃饭。”

    苏洄的外婆给季泰履夹了菜,“我倒是觉得小洄可以去试试,他最近都很乖的,多嘱咐几句,孩子会记住的。”

    苏洄立刻点头,走到外婆身后搂住她,很开心:“谢谢外婆!”

    “好好吃饭,成什么样子。”

    “别这么严肃,又没有外人。”外婆拍了拍苏洄的手,语气温柔,“你们的弦都绷得太紧了,哪有那么多问题。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给他配几个保安,出什么事也好有人照应。或者我和我们小洄一起去?”

    “不用了外婆,我可以的,你也很忙啊。”苏洄坐回自己的位置,“这是集体活动,我不会乱跑的,保证平安回家。”

    在外婆的协调下,苏洄去参加研讨会的事终于获得了外公的首肯,尽管他们会安排人跟着,和他想象中的自由还是差了一个台阶,但起码是一大进步。

    由于这个进步,苏洄展开了对未来的无限幻想,譬如他能争取到去国外进修,能学自己想学的专业,能随时随地见想见的人。

    兴奋和愉悦感操控着他的大脑,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苏洄克制不了自己的分享欲,而宁一宵则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接口,只要告诉他,他就有被全世界人了解的快乐。

    苏洄连续发了很多消息。

    [小猫:宁一宵,我可以去参加研讨会了!!!]

    [小猫:是我外婆帮我的,我好爱她,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外婆]

    [小猫:不知道会怎么安排住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住同一间,行吗?]

    [小猫:你有想好带什么东西吗?]

    [小猫:为什么不理我?我是不是很烦。]

    [小猫:我想去找你,如果五分钟内你不拒绝我,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发了一个猫咪打滚的表情包,盯着时间等待宁一宵的回复。

    如他所料,宁一宵并没有在五分钟内给出拒绝的答案,于是苏洄收拾了东西,没有从大门走,而是从自己的房间来到后花园,从花园的小门离开了家。

    他给妈妈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她自己要去书店,很快就会回来。

    上一次从秘密基地分别时,他从宁一宵口中获悉了他的实习地点,就在中关村,苏洄拦了辆车钻进去,满怀期待,侧脸看着窗外一点点下沉的太阳。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找到宁一宵要做什么,只是被一种想见到他的冲动驱使着。躁期的他感受不到挫败,哪怕行驶到公司楼下,他依旧没有收到宁一宵的回复,苏洄也不觉得失望。

    他很新奇地走近写字楼,刷卡机挡住了去路,一旁的保安上前询问,“你在这儿上班?”

    苏洄摇头,“我找一个人,他在这儿上班。”

    保安并不接受这个理由,“我们这儿不让随便进,你打电话让他下来。”

    苏洄站在原地想了想。

    还是不要打扰宁一宵比较好,说不定他很快就下班了。

    “他们什么时候下班啊?”

    “那说不准,现在的年轻人加班到十二点的也有。”保安信誓旦旦。

    十二点?

    苏洄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六点钟。

    “那我在外面等。”

    保安看着他欢快离开的样子,走回到自己的岗位前,和另一名同事说,“现在的年轻人真好啊,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外面温度很高,好在苏洄找到了一处绝佳的等待地——写字楼外的树下。

    这似乎是槐树,生长得并不算高大,或许是因为被困在了一个圆圆的花坛里。这花坛的大小看上去就像是为这棵树量身打造,可树难道不会继续长大吗?

    再长大一些,会怎么样?

    一个小孩跑着过来,撞到了苏洄的后背,打断了他四溢乱窜的思绪。

    苏洄转身,小朋友已经跑远,还很大声地对他说“对不起”,然后和另外一群小朋友汇合,他们在一起说话、玩飞盘和滑板,像很有活力的小狗。

    苏洄自己坐到树荫下,小声回答“没关系”,然后打开了一本书。

    他经常需要带一本书,这样可以让这个时期的他专注力稍稍提高,可以安静地做一件事,而不是对每一个出现在身边的事物都保持高度好奇。

    天黑下来,晚霞消失的速度很快,像一块深蓝色的绒布罩住了橘色灯泡那样快。

    坐在花坛边,苏洄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抬起头,看宁一宵有没有出来。

    但他始终等不到,也没有得到宁一宵回复的消息。担忧的情绪开始从心底涌出。苏洄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生病的小蜘蛛,从身体里不可控地、不断分泌出绵长黏腻的蛛丝,但攻击的敌人却是自己,一点点裹住了自己。

    应该不会出事,宁一宵会出什么事呢?

    就在快要被黏丝完全裹住的时候,手机震动了几下。

    [宁一宵:你来了吗?不好意思,我一直开会,手机放在工位上,没有看到,而且我还要加班。]

    [宁一宵:你回家吧,太晚不安全。]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苏洄想要的。

    他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埋在幻象中的蛛丝里,没有回复,一动不动,依旧望着写字楼的大门。

    后来他又收到了新的消息,但并没有点进去看。

    也不知道究竟等到了几点,周围的小孩子都回家了,外面变得有些冷清,苏洄觉得渴,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杯水,等待结账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宁一宵走出了写字楼。

    他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宁一宵似乎没有听见。苏洄拿了水便要去找他,但红灯拦住了他。

    宁一宵好像有些着急,步伐很快,他没有过马路,出门后便右转,苏洄想知道他是不是急着坐公交,可还没等他走到站点,就被三个男人迎面拦住。

    他们大约四十岁,正值壮年,皮肤黝黑,其中一个手臂满是纹身。感觉不太对,苏洄趁绿灯跑过了人行道,人潮散开,宁一宵和他们都消失了。

    在周围找了许久,苏洄跑着,从写字楼找到公交站,都没有看到人,直到他跑到附近一处建筑工地,在那里的巷子口看到了宁一宵的身影。

    他在打架,被围堵着,苏洄亲眼看到其中一个男人狠狠砸下来的一拳。

    一时情急,他立刻大喊,“你们在干什么?”苏洄拿起手机,放在耳边,“警察吗?这里有人斗殴,你们快来。”他快速报出地址,不远处的几个男人停了手,方才打得最狠的那个恶狠狠朝苏洄走来。

    “你管什么闲事!”

    苏洄后退了一步,好在另外两个人拉住了花臂男人,说着“算了,都报警了,先走吧”之类的话。

    男人啐了一口,“他妈的,多管闲事。”

    经过宁一宵时,他发出一声嗤笑,“小白领,我们说的你可别忘了,再拖几天,我们就只好去你们公司闹了。你都进这么好的公司了,怎么都不差钱了吧。”

    骂完,他们三个从巷子另一头离开了。

    确认他们不会折返,苏洄才松懈,他心跳得很快,浑身都泄了力,他望着靠在墙上的宁一宵,握着手机,一步步朝他走去。

    宁一宵嘴角出了血,看上去比往常狼狈很多,他半垂着头,用手背擦了擦血,没有看苏洄的眼睛,“我不是说让你先回家。”

    苏洄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又没说,歪着头去看宁一宵的脸,发现他颧骨也有伤,于是拽住他手腕,把他往外拉。

    “干什么?”

    “那边有间药店。”

    苏洄长大这么大,只见过两次这样的打架场面,一次是在初中,放学的他坐在家里的车上,学校附近很堵,透过车窗他看到胡同里有一群男生打了起来,校服落到地上,被踩的很脏。

    第二次就是这一次,他亲身参与。

    苏洄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动作很快地买了消毒的双氧水和纱布,可刚付完钱,一回头才发现,宁一宵并不在药店。

    以为他在外面等,苏洄快步出去,门口也没有。

    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一种不受控制的躁动将他的思绪弄得一团糟。苏洄无助地拿着药袋,腾出一只手打电话,眼神四处瞟着,在马路边四处寻找着宁一宵的踪影。

    宁一宵躲在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后面。

    上班的时候,他就不断地收到催债人的骚扰短信,实在没办法,只好关了手机,开机的一瞬间,消息涌进来,原本很厌恶,直到看到苏洄的消息。

    他当然想见他,最好是立刻下楼。可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着自己。

    苏洄和他不一样,应该被保护,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

    手机一直震动,宁一宵站在不远处看着焦急的苏洄,像只被遗失的小猫。

    好像下一秒还不出现,就会应激,会很难过。宁一宵知道这是自己没有依据的想象,但还是不忍心,自己走了出来。

    他从背后靠近苏洄,低声喊了他的名字。

    苏洄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手不自觉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被他们抓走了。”

    “我去买了点别的东西。”宁一宵随口扯了谎。

    这么拙劣的谎言,苏洄却因为急切要没有丝毫怀疑,“那你要告诉我啊,我很担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宁一宵觉得很可爱。

    苏洄带着他,走到一间店门口的露天长椅外,期间抓着手腕的手一直没有撒开,直到确认宁一宵好好坐下,才拿出双氧水和棉签,给他消毒。

    “我自己来。”宁一宵说。

    苏洄摇头,“你看不到,我给你弄,我会。”

    “可能会有点疼。”苏洄小心地把棉签凑过去,轻轻点在宁一宵嘴角,连询问的声音都不自觉放得很轻很轻,“疼吗?”

    宁一宵盯着他鼻尖沁出的汗珠,“大声说话不会碰到伤口。”

    苏洄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看来你一点也不疼。”

    他很安静地帮忙处理伤口,动作虽然有点不熟练,但很认真,从头到尾没有询问太多,譬如为什么会被打,打他的人是谁。

    宁一宵知道他很聪明,他的聪明会轻巧地应用在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里,或许是知道他们之间联系的纽带很脆弱,所以能不碰就不碰。

    如果今天这些没有被苏洄亲眼目睹,他也会一样,谨慎维系。

    但已经无处可藏。

    “刚刚那几个是追债的人。”宁一宵低声开口。

    苏洄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一个字,抬手帮他把伤口包住。

    “我家欠了很多钱。”宁一宵毫不避讳,很平淡也很冷静地向他坦白,“准确说,是我妈后来的丈夫欠的,很多很多钱,怎么还都还不完。”

    “后来他们不见了,追债的人就找到我。一开始是在学校附近守着,每个月会出现一两次,如果不按时还钱,我连大学都没办法顺利念完。现在我出来实习,他们就有了新的蹲点位置。”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

    苏洄的第一反应有些跑偏。

    宁一宵不说了。苏洄想了想,继续处理伤口,“那……你愿意让我帮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一宵握住他的手腕,移开了,看着苏洄的眼睛。苏洄读不懂他的眼神。

    宁一宵声音很低,仿佛尽力克制着什么,连握住他手腕的力气都很小。

    “我是说,苏洄,你很好,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走得太近。”

    苏洄定定地望着他,很安静,眼神湿蒙蒙,带着孩童的柔软与天真。

    原本他们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次巧合,或许一辈子也没有交集。苏洄有着平顺、干净的人生,应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短短十秒钟长得好像整整一年,宁一宵松开了他的手,想让他自由地离开,像往常一样。

    可苏洄却不打算走,只是轻声开口,带着一点委屈。

    “也没有很近啊,就是想见一见,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