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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伽罗醒来时浑身疲惫酸痛,睁开眼睛,是谢珩的胸膛。她懵了片刻,脑袋里才清醒起来,目光微抬,瞧见他的喉结近在咫尺,双唇抿着,阖眼安睡。

    他的五官硬朗,平常目含冷厉,令人敬畏,此刻威仪之态收敛,令人觉得亲近。那双偶尔皱起的眉头全然舒展,愈见英挺。比起从前在淮南时的沉默阴郁,比起初至京城时的冷厉狠辣,此时的他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伽罗还记得昨晚他在汗珠滚落时的笑容,依稀有当初少年渡水而来、翩若惊鸿的风采。

    那之后的记忆,就有些惨痛了——

    伽罗本以为圆房会如外祖母所说,在忍过那阵痛楚后,同枕共被地睡觉就好。谁知谢珩折腾了整日也不见累,在她歇息片刻,想忍痛去浴房时将她捉回,又将她压着欺负。二度事毕,伽罗满身酸痛,身子仿佛被马车颠了几百里似的,疲累之极。加之她昨日早起,又被谢珩酒气侵袭,只想早些睡觉。而谢珩也是气喘吁吁,满身都是湿哒哒的汗。

    她忍着疼痛,好言好语地劝他早些歇下,却还是被谢珩使蛮力捉着折腾了第三次。

    那之后的事,伽罗已不想回忆。

    在不甚清晰的印象里,谢珩直折腾得她筋疲力尽,才将她抱入浴房擦洗。那会儿她又痛又累,虽体尝出些许欢好滋味,却瘫软如泥,也顾不得臊,挂在谢珩身上胡乱擦洗,眯着半只眼睛穿好亵衣亵裤,扯了寝衣套上,不知是何时睡去。

    哪怕到此刻,精神虽然恢复了,浑身也是酸软的。

    伽罗低头瞧了瞧,身上寝衣还在,胸脯却几乎没半点遮掩,腰间还压着他的手臂。

    脸上陡然腾起热意,她下意识收紧衣襟,旋即探头望向帐外。

    红烛已然微弱,屋内却颇敞亮,显然天色不早。

    既已嫁入皇家,成婚次日需按着吉时同谢珩去祭拜宗庙,跪领敕封金册,不能耽搁太晚,而她显然已睡得迟了。

    伽罗恨恨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挣扎着想坐起身,睡在外侧的谢珩察觉动静醒过来,揽着她的腰便勾向怀中。

    隔着极薄的丝绸寝衣,他的掌心滚烫。

    昨晚的记忆涌上来,伽罗连人带着锦被往床榻里侧滚过去。

    谢珩沉睡才醒,有些不解地看她。

    伽罗收紧衣裳,“时辰不早,殿下该起身了!”

    “不再睡会儿?”谢珩声音低沉。。

    伽罗怕他兽性再发,忙道:“再睡该误时辰了。”

    遂扬声叫岚姑。旋即,屋外响起岚姑叫侍女们准备伺候盥洗的声音。

    谢珩不惯被女人伺候,明白伽罗此举意图,颇气闷地瞧了伽罗一眼,翻身下榻,自往内室去了。

    不过片刻,门扇开处,岚姑先进屋,进入帐内将昨晚丢在榻旁的衣裳挨个捡起收好,这才叫侍女入帐服侍伽罗起身穿衣裳,收拾床榻。

    伽罗满身酸痛,被岚姑扶着走了两步,身底下更是难受。好容易进了浴房,将整个身子浸入浴桶,浑身的酸痛才似被冲得舒散开来。然而身下的疼痛却还依旧,遂支支吾吾地跟岚姑说了。

    岚姑心疼,待她沐浴过后,特地取药膏给她擦,伽罗怕臊,背过身自己抹了,再穿衣裳。那药膏是谭氏在她出阁前就备了的,触肌生凉,柔润温和,很能缓解疼痛。

    伽罗趁着用早饭前的功夫靠着短榻歇了会儿,感觉好了许多。

    比起她,谢珩可算龙马精神,容光焕发。

    见伽罗总坐在短榻上不动,起初不解,低声问了两次,见伽罗只赌气瞪他,才明白过来,觑着她低声道:“还疼?”

    “很疼。”伽罗没好气,低声抱怨罢,拍开他背过众人探向小腹的手。

    外头饭食已经摆好,宋澜过来恭请。

    伽罗起身时微晃了晃,被谢珩扶住手臂。

    “我扶着你走。”他说得一派肃然。

    ……

    用过早饭,外头已准备妥当。

    谢珩出了芙蓉陵,便是惯常的威仪姿态,只是毕竟新婚欢喜,听说昨日被拿去挡酒的杜鸿嘉沉醉告假,战青、刘铮等人不似平常精神,也未责备。礼部的人就在嘉德殿外恭候,东宫礼官也已将诸事备齐,谢珩遂携伽罗盛装前往宗庙拜祭,待伽罗跪领太子妃的印绶金册后,入宫谢恩。

    昨日东宫大婚,皇宫中也添不少喜气,至麟德殿中,段贵妃正陪着端拱帝说话。

    皇宫禁苑比不得东宫,伽罗没法以辇代步,只能一步步走过。虽有谢珩不时搀扶,徒步走到端拱帝时,两条腿也酸了,清晨抹的那点药膏也不再济事,腿根仿佛都在发颤。

    入殿跪谢圣恩的时候,甚至有种终于不必再走路的欢喜。

    端拱帝居于上首,虽不喜伽罗,瞧着儿子终于成婚,心中毕竟欢喜,待两人叩拜过后,便命宫人扶起,另赐金盘玉如意,由徐善亲自捧给伽罗。段贵妃代掌后宫之事,理当拜见,她既已来了这边,倒无需伽罗特地去仪秋宫,遂一道拜过,省了不少腿脚,令举步维艰的伽罗甚为感激。

    谢恩过后,段贵妃还请徐善赐座,再慢慢关怀教导伽罗几句,算是替皇后尽婆母之责。

    这片刻安坐让伽罗舒服了稍许,起身拜别时,走路也不似先前艰难。

    离了麟德殿,才出左银光门,徐善便匆匆赶来,说端拱帝有要事须同谢珩商议。

    谢珩在外端肃如旧,吩咐战青送伽罗回东宫,又令他附耳低嘱几句,自折身去面圣。

    这头便只剩伽罗、战青和宋澜等随行女官。

    战青不愧是谢珩的心腹,待伽罗出得宫门,才入玄武门与东宫间的长街,便忽然道:“殿下小心——”话未说罢,便忙摆手示意后面的女官,“停!”

    伽罗微愕,驻足回头,就见战青吩咐身后侍卫,“殿下扭了脚,快去备辇。”

    旋即,拱手向伽罗道:“殿下稍歇片刻,步撵很快就来。”

    “多谢战将军。”伽罗颔首,如逢春雨。

    册立太子妃、祭拜宗庙算是国之重典,依制须由太子携妃徒步前往,禁用步撵小轿代步。伽罗不知旁的太子新妇是如何度过洞房夜,如何熬过这漫长路途,她被谢珩折腾得负伤在身,能坚持到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了。

    好在步撵来得很快,伽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强撑着回到东宫,精神稍稍松懈,两条腿仿佛已不是她的了。

    ……

    芙蓉陵里荷香随风,伽罗走进内殿,挥退宋澜等人后,便瘫在榻上,半点也不想动弹。

    岚姑吓得不轻,忙过去扶着她躺好,“姑娘怎么了?”

    “腿疼。”伽罗埋头在软枕里,低声咕哝。

    她年纪有限,身子骨尚未全然长开,纵然谢珩昨晚克制,却也伤得不轻。偏偏皇家礼仪繁琐,今日从宗庙到宫中,没半步能偷懒,一路走来,累得话都不想说了。

    岚姑再不敢耽搁,叫侍女取了膏药过来,帮伽罗除去外裳,落下帘帐。

    待侍女退出,伽罗仍旧半藏起身子,小心抹上膏药,再穿好衣裳。

    身下痛楚被膏药浸润,缓和了许多。

    伽罗仍旧埋首在软枕中,半为劳累,半为羞窘。

    还是岚姑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身子骨强健,却也太不知疼惜人了。”她扶着伽罗躺在榻上,捉了两条腿慢慢揉捏按摩,“姑娘别怪我多言,也别觉得羞涩,既然嫁了人,这种事总归推免不过。但姑娘年纪还有限,若还如此折腾,哪还能有下地的功夫?太子殿下不知节制,姑娘也该劝劝,不然伤在姑娘身上,我瞧着都心疼。”

    伽罗闷闷的“嗯”了一声。

    劝谢珩悠着点吗?她昨晚又不是没劝过。

    谢珩何曾听了?反而变本加厉,没半点用处。

    伽罗委屈极了,腰腿酸痛如旧,想着今日谢珩春风得意健步如飞的样子,更是恨得牙痒痒,将那软枕揪着,忍不住轻砸。

    岚姑见状,不由笑了笑,手底下力道温和,低声道:“俗话说以柔克刚,该服软的时候,姑娘也不该强撑。说句软话求个情,知道姑娘身子难受,心疼了,自然能温柔些。”

    “唔。”伽罗仍旧闷在软枕中,却已领会岚姑之意。

    她的性子随了南风,若有人宠着疼着,便是百般撒娇,半点委屈都受不得。若碰见难事,性子便倔起来,容易强撑,甚少诉苦。自去岁高家倾塌,她上京后几度坎坷,习惯了咬牙支撑,昨晚虽在疼得难受时说过两句,却并未如岚姑所说的,软语求情。

    求情管用吗?伽罗不知道。

    但想到那般情形下向谢珩叨扰求情,心底里便觉得难为情起来。

    ——除了那回在昭文殿哭之外,她还不曾求过谢珩什么。

    两人虽已结了夫妻,昨晚那般折腾后又增几分亲密,她还是想不到该如何软语求饶。

    心底里乱绪翻腾,脸上热气蒸腾,倒是双腿间经岚姑轻轻揉捏,轻松了许多。她伏在锦被之间,闻着窗中随风而入的荷香,沉沉睡去。

    ……

    一觉醒来,天光已然擦黑。

    据岚姑说,谢珩曾回来过,因见她睡着,便先回昭文殿处理政事。

    伽罗便起身走了走。她从前住在南熏殿时,除了去清思园、朗润园外,甚少多走路,更不曾来过女眷居住所用的这一带。芙蓉陵地势极佳,政殿翘脚飞檐,两旁耳房抱厦齐备,中有拱桥飞如弯月,连通各处。沿着游廊拾级而行,夏日傍晚树荫浓密,有草虫低鸣。

    后面水池中,荷叶成碧,杨柳环绕。

    比起庄重肃穆的昭文殿,此处景致确实更宜女眷居住。

    散步归去,典膳局已然备好了饭食。

    先前礼部筹办东宫婚礼时,段贵妃也没闲着,因东宫女官之位大多空悬,除了几位原有侍女外,无人伺候起居,遂将各司女官女史补齐,另选不少宫女送入东宫,除留下数人在芙蓉陵伺候之外,余下众人分往别处,以备洒扫陈设之用。

    如今用饭,自是宫人环侍。

    伽罗今日劳累,胃口不错,瞧着菜色精致,多吃了些。

    饭后同谢珩散步,没敢走远,只在荷池绕了一圈便罢。

    夏夜风凉,脱下那一袭贵重华丽的太子妃冠服,她身上穿得单薄,广袖縠衫之下是一袭堆纱真珠裙,身段又高挑了些。少女的清丽打扮稍加改动,满头青丝堆作发髻,云鬓轻扫,金钗半挑玉流苏,颤巍巍的垂在耳畔。秀气脖颈露出来,肩上披帛入霞,腕间珊瑚精致。

    谢珩与她慢行,东宫景致虽没半点变化,有她在,平白添了柔旖风景。

    回到殿中,时辰尚早,伽罗今日虽接了印绶金册,还未仔细瞧过,遂叫宋澜捧过来,连同东宫女官侍女的名册一道搁在侧殿书案上,她站在案后,细细翻看。

    形如桂树的灯架上烛火正亮,花梨案旁蹲着金兽,徐徐吐出柔香,窗扇半掩,漆黑夜空中不见星月,唯有灯笼光芒照进来,映出窈窕身段。她看得专注,不时举茶杯抿一口,意态安闲。

    谢珩往昭文殿走了一遭回来,瞧见这模样,脚步微顿,只靠着菱花门框看她。

    直至如今婚礼已成,他仍旧没敢再去空荡的南熏殿中。

    谢珩其实很清楚,若不是他千里追到洛州,厚颜装伤攻破她的心防,伽罗当时必定会去西胡。而他仍旧只能孤守在这座轩昂堂皇的东宫,白日奔忙于朝政,夜晚独坐殿中,追忆或者愤恨她的薄情。余生仍如初至淮南时一般,阴郁冷沉。

    好在,她回来了。

    于辉煌或昏暗的灯火中,等他归来同寝。

    心里空洞的某处似被填满,谢珩缓步入内。

    伽罗听见动静抬头,盈盈一笑,“殿下回来了?”

    “在看什么?”

    “女官名册。”伽罗倒了杯茶给他,“这些人里,除了宋澜,旁人都没见过,先记下名字,回头见了人更好辨认。”

    谢珩颔首,“明日我命她们都来芙蓉陵拜见。你与岳华处得不错?”

    “岳姐姐人很好。”

    “便命她做你的侍卫统领,加上那位蒙——”谢珩暂时没想起蒙香君的名字,“总缠着杜鸿嘉那位。由她们出入随行护卫,比旁人方便许多。”

    “蒙将军的千金,蒙香君,小相岭上立过功的,殿下忘了?”伽罗失笑,起身将那印绶金册收起,唤了声岚姑。待岚姑进门时,请她将先前在鸿胪客馆时收到的檀木盒拿来。

    岚姑应命而去,不多时捧来锦盒。

    伽罗遂将印绶金册收入盒中,极细心地铺平缎面,阖盖后挂好金锁。

    盒身纹理细密,有幽香隐隐,论材质不算出奇,但上头云纹雕龙却不多见。谢珩端然站在案旁,瞧她郑重其事,印绶放入宽敞盒中,留了不少空隙,随口道:“这个不合用,叫宋澜另从库中挑合用的给你。”

    “就用这个。”伽罗侧头觑他,唇角翘了翘,“父皇赠的锦盒,正好盛放父皇赐的宝物。”

    “父皇所赠?”谢珩诧异。

    端拱帝对伽罗的态度,他比谁都清楚。虽说碍着戎楼的情面,答允他娶伽罗为妻,甚至给了正妃之位,但其中牵强退让,谢珩自然明白。今日麟德殿中,端拱帝赐下玉如意是他亲眼所见,除此而外,还赠过锦盒?更何况,看端拱帝的态度,不像是乐意给伽罗赏赐。

    谢珩目含询问,伽罗只垂眸笑了笑,并未多说。

    谢珩直觉有异,令岚姑先退出去,过去将那锦盒打开。

    装饰做工确实是御用之物,其中雕龙装饰,更非寻常人家敢私造。按例,既是赏赐,锦盒不会空着送去,但看此情形……

    谢珩神色稍肃,“父皇何时赠的?”

    “三月十六那日,就在鸿胪客馆。”伽罗拨弄金锁,随口回答。

    “里面装了何物?”

    他的语气已不是方才闲谈的缱绻意味。

    伽罗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父皇当时只是赏赐锦盒,别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