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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学那帮学子今晚是注定睡不好觉。
村民议论纷纷,“想不到那董寡妇,还能出演啊,平日里就是低着头不敢说话,竟然这么大胆?”
董寡妇低头,脸色微微尴尬。
陈贵呵斥道:“别在乱说废话,要不是董家娘子出演,你看看今天这场戏还有这场热闹吗?”
笑呵呵看向陈闲,他是知道陈闲写过话本的,刚才看向那大戏的时候,也是一脸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的表情。
陈闲面容微僵。
茶亭村一对夫妇一脸忐忑走了出来。
啪啪啪,哗啦啦的掌声不知道被谁给先带起来。
陈大水笑呵呵道:“大叔,不愧是口技大师!你刚才演的不管是阴风、还是暴雨、琴声、狗吠、甚至还有的蟋蟀和蝉鸣的声音,真的让人惊叹!”
苏文轩点头轻笑。
“闲大叔这是从哪里给青霞村找来一个宝贝的啊。”
老汉姓叶,本来脸上带着小心,刚才有些声音没有发挥好,生怕将事情给搞砸。
此时听到那些村民的赞叹,也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咧开,摆手道:“还行,哈哈……”
陈贵让陈青山给老汉一点茶水钱。
大概三十多文。
叶老汉眼圈微红,摆手道:“要不了这么多,我只是来帮忙的,要不了……”
陈青山塞给他。
叶大娘也揉揉发酸的眼眶,无关乎钱财多寡,那是一种被认可、找到人生意义目标的方向感。
苏文轩:“大爷,以后有机会,咱们还合作。”
叶老汉点头道:“行行行,下次我一定能表演得更好,这次第一次上台,人太多了,我有些紧张。”
陈闲看着那些热情膨胀的少年人和村民。
隐隐有一个计划。
说好的乘船去河岸边散步也没人去了,夜色阴森森的,生怕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一阵风吹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众人心里打了个冷颤。
本来说好的,带那帮学子去河岸边散步,看看星星,划着船,捉捉萤火虫。
也只能暂时搁置。
而陆乘风静静看着高台,本来就是乡野草台班子、就没有多大感受,这下子彻底懵了。
阴森恐怖的氛围塑造、匪夷所思的剧情发展脉络,无异于给他幼小心灵一点狠狠地震撼。
他冷哼一声,“不过如此。”
书童:“少爷你为什么挨我这么近?”
“闭嘴,本少爷这是为了保护你!懂不懂你个呆子!”
“嗯嗯。”
“快走快走,这里太他娘的渗人了。”
……
第二天一大早。
许教谕起床了,而那些学子还是在呼呼大睡。
看了看外面的初升的高阳,他呵斥道:“大好时光莫非就这样浪费了?就算是起来锻炼身体不也成嘛?”
随着他的呵斥,众多学子顶着黑乎乎的眼圈,一脸倦色。
“嘿,我老觉得在梦里有人追我、呼喊着我的名字,官人!官人?我一睁眼,就看到白衣女子躺在我身前……”
“还有这好事?”
“谁知道那女子的头发竟然活了一般,拼命箍紧我的脖子,让老子喘不过气,如此折腾到子时末,才睡下去。”
许教谕皱眉,乡野之地,能有什么大戏?
夏学正也起来了,和他打招呼。
“许教谕,昨晚你没去看戏真是可惜,村子里来了一名口技大师,模仿阴风、狗吠、瀑布、琴声等等简直惟妙惟肖……”
许教谕微微错愕,好多年没有见识过这种表演形式了,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山村,也能请到这么样的高人来表演。
平静道:“哦。”
见诸多学子一脸疲惫倦容,沉声道:“戏也看了,饭也吃了,鱼也钓了,乡野之地蚊虫颇多,不如咱们今天就回去吧。”
他料想一定很多学子一呼百应,他现在对这个村子没什么好印象,处处都要钱。
简直庸俗到极致。
可那些学子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看天、看地,好似有什么精彩的东西吸引着他们。
时间仿佛被凝固。
诡异的沉默。
看向那陆姓少年,却瞥见对方一脸犹豫和纠结的模样。
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他。
夏学正点头道:“来都来了,不如在待一天。”
众学子欢呼。
许教谕面色冷硬,转身攮进屋里。
实在理解不了,一个破败的村子,除了饭菜可口一些,剩下的都是泥泞的土路、蚊虫黑压压能吃人、随处可见孩童、成年人便溺,到底有什么好的。
陈家外面的空地里,不少年轻的少年人跟着苏文浩练拳。
嘿嘿哈哈的声音此起彼伏。
炊烟袅袅。
有妇人开始摊开麦子、有小孩子骑在牛背上放牛、有少年拿着一根长竹竿,去戳杨树上盯着爬叉皮,另外一个孩子,手中拿着篮子丢进里面、据说这是一种中药,会有药铺收。
远处似乎有人在村里盖着房子,抬头去看,竟然是青砖大瓦房、还有宽大的似乎都猪舍、鸡舍。
要知道这可是偏僻的村子,能住上像样的土坯房都不容易,别说青砖大瓦房了。
夏学正看着那忙忙碌碌的村民,感慨道:“好一幅悠然的山村风景图。”
陈贵笑道:“早上,野菜炒鸡蛋,野菜饼子、炖酱豆子、白面饼子、花生稀饭,一人四文;吃完之后,愿意去上山,我可以带着少年人到山上采摘野蘑菇、山笋、运气不错可以捡到几枚野鸡蛋。”
学子:“老里正,那村子里是准备开始上梁了嘛?”
陈贵温和一笑,“嗯, 不错,可惜,你们要走了,不然能看个热闹。”
有学子遗憾,他们倒是只听说上梁,还没见过呢,听说可热闹了。
学子:“昨晚的大戏看得真过瘾,不知道,以后还没有了?”
就算是没有也要说有,陈贵点头:“嗯嗯嗯,有的,每月至少一次大戏,你们要是来,俺们肯定好好招待你们。”
吃完饭后,带领学子到山上转转、很快他们就集合,坐着马车离开了。
村民站在路边,手里拎着一把要么小葱、要么野菜、要么饼子、要么一小袋黄瓜、带着热情的笑,非要给那些少年。
许教谕皱眉,“快点走吧。”
拉拉扯扯。
人群中周先生静静看着那人,从县学出来的三名先生,他略有耳闻。
而且从这三民先生对村子的态度来看许教谕似乎对村子的观感极差。
微微蹙眉,那人本来已经转身上了马车。
许教谕索性站在马车上,沉声喝道:“老夫以为你们青霞村人,应该把农事放在主要地位,而不是花费别的力气做什么吃食、搞钓鱼、采摘新鲜的蔬果、看大戏等等糊弄人的把戏。”
“农户就应该心平气和的做一些事情,与其花费一些时间,琢磨琢磨一些从别人口袋掏钱的小把戏、不如好好把家里的地给刨一遍……”
一甩袖子,准备钻进马车。
青霞村的人面面相觑。
就连夏学正和何训导也有些尴尬,看着那些村民。
你这不是打别人的脸吗?
你在这里住的地方,吃的地方,都是人家青霞村人仔细给你准备的。
人家给你付出劳动,你给别人提供钱财,两者相互互利。
没有谁指责谁。
现在你拍拍屁股走了,地方也住了,东西也吃了。
趾高气扬指着他们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那些村民陷入一脸迷茫神色。
陈贵先是面色一滞,而后干干一笑。
张大光无语吐槽道:“您这位老先生,都准备走了,我们村的食物你也吃了,也没见你少吃,怎么现在开始教训起我们了?”
“闭嘴!”陈贵呵斥道。
等看到那些村民也想照着张大光吐槽。
他反而不再管了。
陈闲发现这个老头跟别的老头不太一样。
面色始终拉老长,看人都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的目光看向 青霞村。
他看了那些嘀嘀咕咕的青霞村民,有人陷入迷茫、有人愤怒、有人面色发热。
陈闲拨开人群,面色平静,“这位老先生,我等庄稼汉子,索求不过是个温饱,眼下农忙的时间已过,全体青霞村民不过是想做些小本生意,在获得一些微薄的利润之时,能找到个人奋斗的动力。”
“而按照许教谕你的的说法,难道农户庄家汉子只能在地里刨食吗,不能做其他的?”
许教谕冷哼道:“老夫的祖上也是出生乡野,老夫的老家也没有说村民不务正业,去琢磨一些行商、拉拢食客的手段……农户就是农户,商贾就是商贾……况且你们难道没有打算将这些学子的钱财给哄骗到手的想法嘛?”
“所谓交易,不过是从一个人的手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手上,许夫子,请看看清楚,无论是大戏门票还是钓鱼的流程,每一项收费标准,我们都提前告知,并不存在欺客的情况!”
“农户艰难苟活,所求不过是吃饱饭、老婆孩子热炕头,甚至将来不再住土坯房,而是能够住上青砖大瓦房,多么朴实的理想,难道仅是靠了种地,我们就能真的住上青砖大瓦房了吗?
难道真的按照许夫子老家里那些村民那样辛辛苦苦劳碌一辈子,连住上大点好点的青砖瓦房都不配吗?
难道农户就不可以有理想了吗?
难道农户就不可以有实现个人的价值了吗?
难道农户就不可以做别的小活挣上一点钱补贴家用吗?”
许教谕面色铁青,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庄稼汉子,敢这样同他说话。
“你!竟然敢这样同老夫说话,毫无尊卑之色!自古以来,农户种地就是他们的本职,老夫说的难道不对吗,做好自己的本职本分!从古至今便是如此!”
陈闲一步跨出,面色平静:“呵呵,从来如此便对吗?”
”说到底,从一开始许夫子就带着有色的眼光看我们,无论我们怎么做,都会惹人生厌,许夫子居高临下,也非农户。
陈老汉爱说实话,你们当中有些儒生读书人,从来也不关心农户人的死活,顽固,只要超越一点点自己所理解不了的事情,就横加指责,好似杀了人一般,天好似塌了一般,呵呵……”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就连打算帮陈闲说话的周先生也定定站在那里,久立无言。
夏学正、何训导也愣愣站在那里。
他们本来是想着等许教谕出了这口郁闷之气,然后帮青霞村民打了个圆场,这件事就过了。
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眼前的场景:一个农户汉子,面色平静斥责县学教谕。
一时间恍然。
有些分不清,看不清眼前的汉子到底有何底气?
施景行面色微微僵硬,随后压低声音道:“夏学正,何训导,你们莫不是忘了,这位就是那被陛下恩赐的从九品散官,将仕佐郎。”
“哦……”
两人沉默对视一眼。
这才忽略了那农户的身份。
全体青霞村民面色潮红。
由刚才的迷茫,愤怒,羞愧,转而昂首挺胸。
“是啊,我们凭本事赚的钱,为什么要羞愧?”
“难道我们天生就是农户,就算是农户,我们不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赚一些钱补贴家用吗?”
“你这位先生好没道理,好似我们天生就该在土里刨食一般!”
“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农户庄稼汉子,你们这些大官、夫子、少年、富贵员外,吃什么喝什么?”
“还有那些缝补衣裳的妇人、没有他们你们这些富贵人,吃什么喝什么?”
张大光一脸激动看向陈闲,简直现在把陈闲当成了自己的嘴替。
刚才心胸怀中的郁结、郁闷之色。
随着陈闲刚才这句话,抽丝剥茧,将那苦闷忧愁给全部涤荡出来!
周先生抚须而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
好一句从来如此便对吗?
是啊,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青霞村农户,也没有想什么弯弯绕绕,索求不过是吃饱饭甚至住上大房子。
也没什么坏心思,而这位许先生从一开始就是居高临下,指指点点,让人鄙夷。
摇头一笑,看来并不需要他出面了。
他有不擅长吵架,与人吵架无非就是搬出身份背景,我能力平平,也就身后有几个弟弟和妹夫罢了,平平无奇、多出几张嘴罢了。
而那些县学学子也面色复杂,看向许教谕。
他们受过正经儒家教育,知荣、明耻、懂理。
自然有分辨事实的能力。
段竹君眼眸黯淡道:“景行兄,关于许教谕的说法,我实在是不敢苟同。”
施景行:“是啊。”
就连一直不大和他们俩对付的陆乘风,也沉默着。
许老夫子面色苍白,看着那农户,庄稼汉子。
“你不过一介农夫,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质问老夫!”
枯瘦的双子指着陈闲,面皮涨得发红。
陈闲转身离开,看都不看他。
“你!无礼!”
陆乘风实在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道:“先生,他就是为陛下恩赐的那个农户!先生一点也不关心最近在美食街发生的情况吗?”
哪一个农户?
老夫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忽然。
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面色微微僵硬,撩开帘子,老老实实坐进去。
再也不胡乱喷。
良久,陈贵笑呵呵给夏学正、何训导送上几斤花生,许教谕闭上双眼,眼不见为净。
“许先生,乡野之地,招待不周,请见谅,一点心意。”
许教谕看着那浑身世俗气的汉子,微微一愣,他的怒气刚刚消失下去。
“老夫也有?”
陈贵乐呵呵道:“说哪里话,三位先生都有。”
“以后假如先生还过来,肯定将房子收拾得更加利落、明亮,方便先生做学问、休息。”
许教谕微微点头。
心中复杂。
从不知道陈闲身份到生气,从知道了陈闲身份到淡然。
这位老先生接受的很自然。
如果说是农户,老夫定要好好教训这汉子一番。
可要是一个有品级的闲职,他只能默默忍受那汉子的质问。
人家说到底也是一个小官,脱离了农户的身份。
脑海中始终徘徊,刚才陈闲的问话。
从来如此便对吗?
等目送一行人离开。
陈贵大喊一句:“大榕树下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