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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跟着言书回了屋子，老老实实的在临窗的塌上坐好，既没有翘腿也没有剥核桃，乖巧的叫人感觉莫名其妙。
言书没叫人服侍，自顾自解了外衫随手丢到一旁的架子上头，动作倒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只是那隐隐泛白的指关节透露出几分异样的情绪。
看来，这气儿是还没过去啊。
元夕支着下巴，毫不避讳的看着，眼见言书换好家常衣衫，又如常取了书卷坐定翻看，才开口道:“玉璃，你还生气啊？”
一反常态的讨好语调，软糯糯的，像极了他时常用来哄言书的甜点。
“没有。”绝佳的热情遭遇冷水泼面，被讨好的那位并不买账，温情脉脉的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冰霜。
“是哦。”元夕应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冬日渐近，这日头倒是越发短了，半掩不掩的落到了山后头去，将云层衬出了火烧一般的颜色。
他这样识相，反惹的言书不习惯起来，不自觉的朝他多看了几眼:“平日里满屋子只听得到你叽叽咕咕的声音，由着人心烦也不见你住嘴，今儿这是怎么了？”
“怕惹着你啊。”元夕老实道:“我今儿才知道，你这人啊看起来温柔可欺，可脾气实在是坏的很。”
“脾气坏？”言书失笑，不解道:“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得你这样的评价？若我记得没错，平日里你抱怨的最多的就是我这人心慈手软，面硬心软之类的，怎么好好儿的，就改观了？”
“心慈手软是真，脾气不好也是真，这两样有没什么冲突。”元夕笑眯眯道:“老实交代，在宰相府里你那般做派打的是什么主意？”
元夕有预感，当时若是那宰相有半丝在婚宴上头的气焰，言三少爷定然会当场变脸，收了那惺惺作态的委屈模样，于万人之中取他狗头。
诚然这取狗头的使命十分之十是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以示弱的方式来咄咄逼人，由言书做来似乎格外水到渠成。
言书道:“我能打什么主意，不过就是不想被廊坊抓着什么把柄罢了。咱们在这儿本就根基薄弱，要是还递了软肋给别人，这日子可不只是难熬可以形容的。”
“所以你才格外生气，是吗？”元夕道:“因为小皇帝欺人太甚，想要算计你却又不避着你，就是吃定了你即便看穿也不会反抗的脾性，所以，你才顺势而为，反将了他一军？这也奇了，从前在靖朝，你为了叫他安心，就算他不提，你也会主动将把柄递到他手里，供他拿捏，怎么到了这儿，反变了？”
“是啊。”言书笑道，眼底一片清明，笑意并没有随着声音一道融进去:“连你都知道，为了叫他安心，我做了多少自掘坟墓的事情，可偏偏就是不够呢。不管我做什么，只要被认定是个潜在的威胁，就会有无数或明或暗的在前头等着我。三不五时的闹腾一回，只是为了看到我心甘情愿的臣服。”
不管是散尽家财，把言家几代积累的脉络尽数交付，还是自毁名声被逐出家门，在谢韵那儿大概都是不够的，只要他身上还流着皇家的血。
被衣袖覆盖的手指紧紧的拽成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处越发失了血色。
“你做什么啊！”元夕见不得他自虐，也不知怎么挪的步伐，一下到了言书面前，拽过他的手一把拍了上去，语气不善道:“松手。”
这一下拍的极有技巧，素白的手上不见丝毫红印，却让他乖乖松了手。
元夕道:“做皇帝的哪有几个好人，疑心病重不是常事儿吗，又不是单单对着你他才这么坏，要不然向安是怎么没的？你那么聪明的人，做什么要为这种人跟自己过不去，值得吗？”
世上万物，落到元夕这儿也不过就是一句不值得罢了。
“不值得。”言书坦然道:“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
人都有脾性，有些东西他愿意给和别人强压着要本就是两回事情，予取予求也不是他的本性，适可而止才能谋得长远关系。
“这才对嘛。”元夕喜笑颜开，寻了时机将一早备着的软桃糖塞到了言书嘴里:“我倒是真谢谢那小皇帝在这种时候整这么一出，算是彻底治好你患得患失的毛病，省的你一天天的内疚反省。”
两人正说着话，暮雨进来了，一道过来的自然还有才刚在前院被言书气到砸杯子的李集。
显然，李公子这气还没平息，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若不是身体虚弱，又碍于元夕在旁边，怕是会就这么扑过来狠狠朝言书脸上打上一拳。
什么去留自便，说的可真好听。
他倒是真想走，可言书一手把持着他们李家祖宗的棺椁，半点痕迹都不露，难道李集还真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离开不成？
若有这份洒脱，他何至于跟言书这臭小子恩怨纠葛这么久？
“李公子？”言书嘴里预留着软桃糖的香气，心情也被治愈了许多，连带着语气都舒缓了不少:“怎么，还不想走吗？哦，难不成是记挂那些棺椁？若我记得没错，才刚似乎有人说过，他与虞城李家并没有什么瓜葛才是。既如此，又何必这样找来呢？”
李集就知道，自己这会儿这样舔着脸找过来无异于自取其辱，这臭小子如今在自己面前也是放开了，以往那些故作纯良的德性算是彻底消失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气话可以说，但真要他提脚走人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中间也不只是棺椁的问题。
调整了半天情绪，李集总算是把满腔怨气压了下去，用尚且平稳的语气道:“那些东西，你要愿意留着就留着，人死灯灭，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生者的执念罢了，咱们李家虽不是名门世族，可也不是那样世俗的人家，会为了些无知无觉的东西平填自己一生。”
“哦，是吗？”听了这话，言书才算来了兴致，眉尾上挑，浅笑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