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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桃抱着李春的胳膊唧唧哝哝,竟像多年老友一样说不完的话。这时一个大嗓门响起:“小桃,听说你掉河里了呀哇哈哈哈,快说说怎么回事哇哈哈哈。”
跟着一串没心没肺笑声进屋的是个圆圆的小姑娘。她是真圆,眼睛圆圆,鼻头圆圆,脑袋、身体和四肢都像搓出来的糯米团,看着都觉得喜气洋洋,她穿着一件杏子红单衫,还用金线绣了一圈花,带着个亮晃晃的银项圈。
圆子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更圆的小男孩,小男孩很礼貌的先向李氏问好,再问柳桃:“妹妹还好吗?”满脸的紧张担心。
圆子小姑娘乃花石镇排得上号的名媛千金、柳桃的密友冯娇娇是也,男孩是她的五哥冯金宝,
俩兄妹的爹是满香楼冯老板。
冯老板自己的名字就取的吉利,唤冯有财。冯有财当年同柳仲生和杨父都曾在一个学堂启蒙读书,只不过冯家世代就是本地的财主,人冯有才无心进学,只识了几个大字后就盘弄家业去了,如今满香楼乃花石镇最大的酒楼食铺,客如云来,钱似流水。
“冯五哥好,我没事,小春哥救了我,喏,这就是小春哥”柳桃给冯娇娇一个白眼,但是对冯金宝很亲切。
冯金宝早看见坐在小桃身边的男孩了,一直在迷惑这是谁,看他那一身又不像柳家亲戚但又和小桃这么亲密。
“哇,这就是救了你的人么?”冯娇娇叫起来,她打量着李春“你不是那个打渔的什么吗?你给我们家的满香楼送过鱼。”她又抽抽鼻子“难怪我说屋子里有鱼腥味,我还以为小桃你家中午吃了鱼味道还没散。”
冯娇娇说话有口无心,李春却脸红了,但他皮肤黑倒也一时看不出来,冯金宝俩兄妹都是满身绸缎,就连鞋子都是缎子绣面,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破布条差不多。他就低头对柳桃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啊”柳桃晃着他胳膊“小春哥别走,和我一起吃饭嘛,我叫爹爹好好谢你。”
“不用了”李春看看李氏不在,就大胆的伸手往柳桃头顶摸了一摸“那天你蹲河边好久,是喜欢吃鱼么?以后我送鱼给你吃,你这么小自己抓不着的。”
柳桃羞了,小哥哥以为自己是馋虫想抓鱼吃才掉进河里的么,听到笑声才知道是逗自己,更羞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舍不得他走,就情不自禁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冯娇娇目瞪口呆看着,果然小桃惹不得啊,这救命恩人还挨一口呢,自己以后得多说小枝的好话才是。
李氏送点心进来,正好遇见李春要走,她虚虚挽留了几句,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勉强,就把点心包了一包给他,说了些感谢的话。
吃饭时看见李妈上了一大盆鲜鲢鱼炖白豆腐,香气扑鼻,问了鱼是李春送的李氏有些惊异,叮嘱李妈晚些时候送钱去给李春,“他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主,多半是瞒了李大把鱼拿出来的,咱们家用不着欠一个小孩子的情。”
而柳仲生听说这鱼还剩一半则叫李妈送到杨家去。李妈脸拉得老长,对于这一趟差事显然是很不乐意的。李妈自觉自己住的甜水井乃中上之地,而螺蛳巷拥挤破败,两者名声差得甚远。
李妈捏着鼻子绕开几坨狗屎到了杨家,进了门只见本来也是整齐的一个院子,现在却乱糟糟的堆了许多事物,并且院子里还有一个面目粗鲁的汉子在劈柴,几根绳索上晒满了尿布等,一个妇人正坐在檐下奶娃,还有好几个小子不知道在泥巴里玩什么,原来杨家把院子半边租给他人以换些许银钱。
李妈只觉得好几道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篮子,她不自在的唤了两声,出来的却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她认得这是杨家的姑娘杨秀秀。
杨秀秀眼睛看着篮子,嘴里向李妈问好,说娘在厨下忙,问李妈有什么事。李妈简单的说送半条鱼给她家尝尝鲜,也不乐意多呆,接了空篮子后就回去了。
杨家得了半边鱼当即烧了一碗端上桌,杨秀才见有荤腥十分高兴,赞了两句柳仲生十分有心,算个至交好友了。
杨秀才娶妻鲁氏,鲁氏却十分不屑,说如果柳家真心相待怎么不送一整条来,这分明就是自己吃不下了拿些剩余来糊弄自己家呢;再说送鱼不送豆腐,也是想得不周到,害得自己还得破费去买一块白豆腐。
这花石镇上李、杨两家都是大姓,杨秀才日子本来尚过得去,不该启蒙时夫子赞了两句就一心往科举路上走,他不事生产,家里一点薄产消耗殆尽,这些年吃喝嚼用都是娘子鲁氏的嫁妆。杨鲁氏又素来强悍,家里家外都靠她个妇道人家把持,把个杨秀才捏得任圆任扁,她这么说杨秀才也不好反驳,只打个哈哈搪塞过去。
杨子云不声不响舀着鱼汤,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擦肩而过的男孩子,记起原来就是救了柳桃的那个李春,打鱼人的养子,这样一个人也能大模大样找上门探望师妹么。
碗已经见了底,雪白的鱼肉早被分完,只剩骨刺。杨鲁氏催着杨秀秀去洗碗,又对杨子云心疼的说:“我儿读书可是累着了,这精神不大好的样子,不如歇几天。”
杨子云摇摇头,对杨鲁氏说:“师妹昨天掉河里受了惊吓,娘不如叫妹妹去老师家探望探望,不用带什么东西,问候一下也是应该的。”
杨鲁氏开始想说家里可没什么礼物,听了这话才说:“这出门可耽误秀秀一天的活呢。”
杨鲁氏一手好针线活,杨秀秀几岁起就跟着她学劈丝配色,绞边走针,虽然才八岁但已经能给杨鲁氏打下手。
杨秀才发话了:“一天半天不妨事的,这多走动才亲近嘛。”杨秀才心里明白儿子丢在柳家这两年里书本笔墨开销占了多少便宜,还给做了一套新衣衫,女儿上门去又怎么会空手回呢,至少也管顿饭。
李春蜷起身体,护住前心,用后背乘受着木棍的责打,躲避只会让李大打得更狠,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等李大打完、丢下棍子摇摇晃晃打酒去了他才慢慢吐口气,放松身体躺下来,胳膊、背,都被抽得一道道肿起,火辣辣的疼。
李春是个孤儿,自己也说不清从哪里来的,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在这花石县上了,在码头捡着死鱼烂虾填肚皮,看着渔家剖鱼。鳞片内脏血淋淋的,又腥又臭,他无师自通的主动提着水帮着洗刷,一桶又一桶,有的给条鱼、半个饼或者一把钱他高高兴兴收下,有的什么都不给他也不吭声。不知道哪一天他突然就上了某条船,跟了个李姓打渔汉子叫叔叔,有了名字叫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