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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霜从荣千富的卧房里出来后,迈着急切的小碎步,火急火燎地奔向了苦无的卧房。
可当她穿过一堵宫墙,走到一半还没进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耳旁传来了一阵声响道:“小霜,我在这儿呢!”
瑞霜顺着左边望去,赫然发现,原来小和尚早已经出来站岗了呢。
苦无左顾右盼,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如履薄冰地冲她招了招手,示意来她过来。
瑞霜屁颠屁颠儿地一路小跑过去,嘶哑着声线,与之窃窃私语道:“你怎么跑这儿站岗来了?”
苦无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摆出一副相当无辜的神情,委屈巴巴地说:“我不在这儿站岗……还能在哪儿站岗?”
瑞霜当即就“啧”了一声,把手一挥,蛮不在乎地说道:“哎呀!还是先别管这个了。跟我走,我有话对你说!”
苦无跟在瑞霜的身后,大摇大摆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瑞霜往凳子上一坐,“砰”的一声拍了拍木桌,面带一丝窃喜,眉飞色舞地注视着苦无,刻意卖关子道:“小和尚,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苦无慢慢悠悠地坐在了长凳上,不自觉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试探性地答道:“荣千富?”
瑞霜眉梢一紧,直起了身子,挺起了腰板,不敢相信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现在刚好是午膳时间啊……”苦无闭了闭眼,正襟危坐道,“所以我推断,小霜你应该是刚好给荣千富送完饭菜,然后就跑来找我了。”
“呃……”瑞霜愣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向上瞥,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仔仔细细地想了想,进而不情不愿地肯定道,“还真被你猜对了……”
苦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明所以地问:“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荣千富我们不是天天见吗?难道你这回发现了什么对我们有利的证据?”
“那倒不是。”瑞霜挥挥手,坚定不移地注视着苦无,不依不饶地问,“你再猜,我刚才除了荣千富,还见到了谁?”
“再猜……”苦无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千思万想过后,仍是毫无头绪,最终只得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道,“小霜,这你也太为难我了吧……荣府家丁众多,你从荣千富的卧房走到这儿来,一路上难免会跟几个家丁碰面。结果你居然还问我你刚才见到了谁,这不是摆明了刁难我吗?难道你还要我把这么多家丁的名字一个一个报上来不成?这也没什么意义啊……”
“哎呀!”瑞霜皱着眉,苦着脸,拉长了声线,心力交瘁地抱怨道,“我好端端的让你报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名干什么啊?我既然让你猜我刚才看见了谁,那说明我肯定是有重大发现啊!”
“什么重大发现?”苦无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希望的曙光,脑袋向前倾了倾,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瑞霜冲他翻了个白眼,而后只得身心交病地长叹一口气,挥手作罢道:“哎呀,算了算了,反正你都猜不出来,本姑娘就实话告诉你好了。”
说完,苦无便是摆正了坐姿,准备洗耳恭听。
瑞霜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你在神宗是不是有个好友叫荣百华?”
苦无飘忽不定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四面八方,相当自然地点头肯定道:“是啊。可是……这无缘无故的,你提他干嘛?莫非……”
苦无的语调逐渐上扬,瞳孔慢慢地放大到极致,答案已然是呼之欲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瑞霜径直抢先一步地加以肯定道:“没错!我刚才遇见的人,就是荣百华!”
苦无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脸上不可思议的神情又惊又喜,直接激动得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脱口而出道:“真的?你在府里看见百华了?”
“嘘——”瑞霜立着一根手指置于嘴前,示意他少安毋躁,安静下来。
有了瑞霜的提醒,苦无这才收敛了很多。
他慢慢悠悠地重新入座,嘴角仍然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笑意,惊喜万分地确认道:“小霜,你刚才真的看到百华了?”
瑞霜连连点头,以示肯定。
苦无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在哪儿看见的他?他人呢?”
“他现在正在跟荣千富用膳呢。”瑞霜古灵精怪地提醒道,“你现在还是先别去打扰他们了。”
“跟荣千富用膳?”苦无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问号,一时之间,思绪凌乱,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其实荣百华是荣千富的儿子。
瑞霜轻声一笑,干脆利落地点明道:“他们父子二人难得久别重逢,一年到头都没有机会聚在一起吃过饭。你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的为好,否则只会破坏现场温暖人心的氛围。”
瑞霜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苦无的注意力愣是放在了前半句上。
只见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栗,进而目瞪口呆,倍感诧异地震惊道:“什么!百华竟是荣千富之子?”
“是啊。”瑞霜一脸的云淡风轻,风平浪静,而后平心静气地嗔怪道,“你身为他的好友,竟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手足无措的苦无惊愕不已,目光空洞呆滞且无神。能够再见自己的好友一眼,这本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儿。可现在不知怎的,苦无就是高兴不起来。一想到百华是铲奸除恶的神宗子弟,而荣千富却是谋财害命的卑鄙小人,他的心里便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一度陷入了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境地之中。
他静默良久,也仅仅只是怀着悲恸的心情,在口中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道:“难怪我一开始觉得荣千富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原来他是百华的父亲。”
瑞霜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略显惋惜地说:“你说说你,连这都想不起来。你要是早些告诉本姑娘这一点,我们说不定就不用左思右想,大费周章地想其他办法来对付荣千富了。”
“什么意思?”苦无一怔,眉梢一紧,若有所思地说,“就算我们知道这一点,难道就能对荣千富的私炮坊下手了么?”
“当然可以!”瑞霜把手一挥,坦坦荡荡地说,“不过却不是我们对它下手。而是……”
“你想让百华来解决这件事情?”苦无神色愀然,愁眉莫展地问。
瑞霜的嘴角上扬到极致,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心满意足地说:“不错嘛!你这木鱼脑袋,总算是开窍了!”
苦无暗暗喘了一口气,有所顾虑地说:“小霜,这样让他们父子相残,会不会不太好?”
“谁说要他们父子相残了?”瑞霜瞪大了眼睛,连忙撇清关系道,“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啊!”
苦无皱了皱眉,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以现在的状况来看,百华一定还不知道荣千富在背地里干得那些好事儿。倘若告诉百华他父亲是个利用私炮坊牟取暴利,威胁百姓性命的奸诈小人,这不就是等于挑拨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了么?届时,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又如何不会到那种父子相残的局面?”
“诶!”瑞霜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挡在面前,斩钉截铁地说,“小和尚,你就放心吧。根据本姑娘的观察,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可好着呢,哪有这么容易决裂!更何况我们不是要怂恿荣百华亲手制裁他的父亲,也大可没有露出真面目的必要,只需从中旁敲侧击,暗示荣百华,并悄无声息地引导他,让他自己发现荣千富私炮坊的存在。那我们可就有好戏看了!”
苦无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然后呢?就算让百华发现了私炮坊的存在,那又能如何呢?”
“如何?”瑞霜自信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那当然是让荣百华对他爹进行劝说了!我们劝他不管用,但他儿子劝他未必不管用!荣百华好言相劝,劝他弃暗投明,改邪归正,荣千富难道还能不听不成?就凭他们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我有十足的把握,此计一定能成!”
“万一不能呢?”苦无拧着眉头,顾虑重重地泼冷水道,“万一荣千富一意孤行,宁死不屈,即便是让百华劝说也无济于事。那到时候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一定会陷入极其僵硬尴尬的境地。现如今是我跋前踬后,左右为难,到时候就是百华寸步难行,一筹莫展。小霜,你自己也说了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是极好的,我不想因此破坏他跟他父亲之间的感情!”
一听这话,瑞霜顿时就来气了。
只见她叉着腰,撅着嘴,面红耳赤,辞气激愤道:“小和尚,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如果事情真会如你所说那个方向发展,那他们父子二人迟早是要决裂的!难道荣千富可以瞒着荣百华一辈子吗?难道从今往后我们面对荣千富作奸犯科的种种恶行就这样坐视不管吗?让我们去替荣百华揭开荣千富面具之下的庐山真面目,不如让他自己来!这样尚且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否则让我们动手的话,荣百华不光一点接受的时间都没有,恐怕他反应过来后,荣千富已经饱受牢狱之灾了!”
苦无仔细一想,竟觉得瑞霜说得颇有一番道理。自己不可能让荣千富永远逍遥法外下去,而当他的丑事公之于众的那一天,百华迟早要发现他父亲丑恶的嘴脸。
与其自己千方百计地实现这一切,倒不如让百华亲自动手干脆利落得多。
若是荣千富肯听百华的劝诫,放下屠刀,金盆洗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纵使他不肯听的话,也能让百华有个心理准备,让这个噩耗来的不是那么突兀。
于是乎,苦无几经思量过后,慎重地接受道:“小霜,你说的对。这是属于百华的家事,我们本没有插手的必要,还是让他自行处理为好。在荣千富的罪行败露之前,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而荣千富能否化险为夷,不单单是看百华的劝告,更是看他自己所做出的决断了。”
瑞霜的眉梢逐渐松弛,身体逐渐放松,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轻声笑笑,心满意足地说:“这才对嘛,听本姑娘的准没错。连官府那边都已经被荣千富收买了,我们要让他倒台便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让荣百华处理此事,不光让我们省了许多力气,还给了荣千富一个改过自新、逃过一劫的机会。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苦无面露难色,微微点头,不甚放心地扼腕叹息道:“只希望荣千富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不要固执己见,一错再错下去,否则不仅是让我们难办,更是让百华为难。他跟荣千富的感情如此深厚,一定不忍心亲手将他的父亲绳之以法,但这……偏偏是他身为神宗子弟理当所做的事情。”
“诶!”瑞霜把手一挥,信誓旦旦地说,“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忧。照本姑娘来看,此事十有八九是成了。荣千富对他儿子疼爱得很,只要荣百华肯出手制止,荣千富一定会欣然答应。就算他不听荣百华的劝告,也不能把荣百华怎么样。这总好过我们出面,你说是不是?”
苦无提心吊胆地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答应道:“嗯……只是无论如何,百华都要难受一阵子了。”
“难受一阵子算得了什么?”瑞霜挥一挥衣袖,一针见血道,“难受一阵子,总好过让他难受一辈子吧!等到荣千富坐牢了,荣百华才发现他爹是这样的人的话,恐怕他心里只会更加悲伤难过。”
苦无心潮起伏地默默颔首,失魂落魄、灰心丧气地问:“小霜,我们何时行动?”
瑞霜的大脑飞速运转,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慎重地开口道:“事关重大,十万火急,耽误不得。不如在他们用完午膳之后,你就即刻行动,找个机会跟荣百华私下交流,将荣千富的种种罪行旁推侧引地告知于他。这样以来,就万无一失了。”
“等一下。”苦无愣了愣,眉头紧锁,疑惑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一人讲与他听?”
瑞霜闭了闭眼,有意无意地东张西望,向外摊开两只掌心,并耸了耸肩,相当笃定地问:“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吗?”
苦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不是还有小霜你吗?你怎么不上呢?”
“我为什么要上?”能言善辩的瑞霜急急忙忙地推卸责任道,“我跟他又不熟。明明你才是他的知己好友,你上去跟他讲这些,当然是比我要更合适一些。”
“可是现在我们二人都经过了乔装打扮,他根本认不出来我就是苦无。你上还是我上,这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呀!”苦无一本正经地说道。
瑞霜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没想到小和尚竟会在这时候聪明了一回,看来自己还真是有些小看他了。
“诶!此言差矣!”瑞霜从容不迫地反驳道,“正因为我们现在乔装打扮,他未必能信得过我们所说的话。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你出马比较妥当。他若实在不信,你直接向他亮出你的真实身份即可。如此以来,他一定是对你的话深信不疑,我们连拐弯抹角的工夫都省了!”
苦无皱了皱眉,就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亮光,进而振振有词道:“小霜,那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为什么还要隐晦曲折地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呢?我直接把假髻一摘,不是快捷方便得多吗?”
瑞霜眉梢一紧,迷离的眼神飘忽不定,正当她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又是灵机一动道:“你傻呀!荣府内眼线众多,我们现在可是通缉犯的身份,你要是摘下了假髻,就一定可以保证不被别人发现吗?即使我们能将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知于荣百华,但要是我们真的暴露了身份的话,你觉得单凭荣百华一己之力,可以保得住我们吗?”
苦无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头头是道地以理服人道:“所谓百密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防卫再怎么森严的地方,也有他不为人知的漏洞。如果荣府的眼线真如小霜你所言遍布各个角落的话,那我们现在于暗中商议此时,岂不也是被荣千富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