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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霜心弦一紧,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细细想来,竟觉得小和尚说的颇有一番道理。自己这番高谈阔论倒是稍显逊色,自作聪明了。
她的脑子一热,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微微抬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上瞥,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仍然毫无头绪,一筹莫展。
凡事都有两面性。就凭他们二人之间真挚纯粹的友情,小和尚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展现在荣百华面前的话,一定会有引得他深信不疑。如此虽然简洁明快得多,但势必会带来与之相对的弊端。
言多必失,点到为止。
许是跟苦无说了太多的缘故,就连冰雪聪明的瑞霜也被绕了进去。
她几经思量过后,急中生智道:“小和尚,你此话虽然不假,但我要说的顾虑远不止于此。一旦荣百华与你相认,那你觉得,你这家丁的位置还有得做吗?”
苦无低了低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嘟囔着嘴,想了想,平心静气地说:“百华乃是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荣千富的家产即是他的家产,更何况他这人又热情好客,洒脱直爽,一旦我与他相认,他必将以宾客之礼相待。”
“没错!”瑞霜用坚定不移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加以肯定道,“你跟他关系特殊,一旦相认,他又岂能让你做他府里的家丁?”
苦无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道:“我们先前是因为身份不便才迫不得已潜入荣府,一方面是以家丁的身份掩人耳目,另一方面是借此机会令荣千富倒台,以拔除王允川的左膀右臂。而百华乃是荣千富之子,高高在上,一呼百应,有他在,我们大可不必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行事。我相信,百华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得知他爹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纵使我们是通缉犯,他也绝对不会把我供出去。”
“我知道,我也没说他会把我们供出去啊。”瑞霜向外摊开掌心,耸了耸肩,拉长了声线,相当自然地说,“荣百华是你的至交好友,他不会把我们供出去很正常,就怕府里眼线众多,其他下人会耐不住对财富的渴望而把我们供出去。更何况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荣百华没能成功劝服他爹该如何是好?我们到时候还是只能在荣府以家丁的身份默默探取消息,唯有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才是决胜的关键所在。”
“嗯……言之有理。”苦无皱着眉头,止不住地默默颔首,以示肯定。
正当瑞霜以为小和尚终于开窍,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要赞同自己的时候,他却是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倏的一亮,灵机一动,提出了异议道:“那我就让百华低调行事,叫他不要声张即可。如此一来,只有他一人得知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还是可以在荣府做家丁,并趁机打探消息。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变化,唯一变了的,就是多了百华的相助。这样有百利而无一害,小霜你可满意?”
瑞霜神色愀然,拧着眉头,慢慢悠悠地摇了摇头,有条有理地否认道:“不妥。”
“还不妥?”苦无的瞳孔放大到极致,脑袋向前倾了倾,不由得诧异了一下,急不可耐地追问道,“何处不妥?这分明已经是上上之策了呀。对百华展现我的真实身份,这样我们就不用拐弯抹角地去暗示他爹的所作所为,简洁明了,干脆利落,节省时间。然后我再告诉他自己的苦衷,让他不要大张旗鼓地热情招待我。这样不仅不会因为我们通缉犯的身份而节外生枝,还能得到百华的暗中相助,一举两得,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瑞霜当即就“啧”了一声,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板着一张脸,忧心忡忡地说:“不妥就不妥在荣百华的暗中相助。”
苦无一怔,愁眉不展,疑惑不解地问:“此言何意?”
面露难色的瑞霜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有理有据地说道:“荣百华既是跟你情同手足,他应是无法容忍你在荣府为奴为仆。即使你好言相劝让他答应装作跟自己并不相识的样子,那你又能确保,他不会在平日的举手投足间,有意无意地对你多加关照吗?”
苦无眉梢一紧,心中一阵触动,进而惴惴不安地问:“小霜你的意思是?”
“彭斯言和荣千富擅于察言观色,又都颇有识人之慧,先不说他们现在本就对我们二人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一旦叫他们看出荣百华区别对待我们,那只会让他们更加笃定我们有蹊跷。届时我们所落得的下场还是一样,而荣千富一旦得知了我们通缉犯的身份,势必会帮着王允川擒拿我们。即使有荣百华出马,也未必能罩得住我们。”瑞霜哭丧着脸,忧心惙惙地分析道。
苦无听完,心中一震,身子一颤,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喉结一阵蠕动,面色凝重,惶恐不安。
“如此说来,我当真是没法坦言相告,以真面目示他了?”
瑞霜长叹一口气,有条不紊地说:“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当然要特殊对待。荣百华就算能答应你不暴露我们的身份,那他自己做出这个决断也一定是于心不忍。恐怕我们但凡在府里受了点委屈,他都要为我们据理力争,这就跟把我们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为了保险起见,当然是通过旁敲侧击的方法暗示最为妥当。”
“小霜所言甚是。但……”苦无顿了顿,愁眉莫展,有所顾虑地说,“但我又该如何旁敲侧击的暗示呢?”
瑞霜环手于胸,仔仔细细地想了想,进而起身拍了拍苦无的肩膀,古灵精怪地说道:“那就要看你随机应变的言语功夫了。”
“看我的言语功夫?”苦无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摆出一副手足无措的纠结神情,心慌意乱地说,“可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此事啊……难道你让我直接告诉百华,他父亲是个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奸邪之辈,并不顾百姓的安危,在暗中经营私炮坊吗?”
“那当然不行了。”瑞霜张大了嘴巴,张皇失措地劝说道,“这样直接告诉荣百华未免唐突冒味,不仅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且还会让他对你的身份起疑,远不如让他自己发现好得多。”
“就是啊。”苦无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连声附和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种事情的确难以启齿。我又怎么样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告诉他有关于他爹的种种恶行呢?”
“唉!”瑞霜把手一挥,坦坦荡荡地说,“你就直接借着家丁的身份接近他,然后主动跟他挑起话题,尽量把矛头转移到他爹的身上不就好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轻巧。”苦无皱着眉,苦着脸,不甚服气地抱怨道,“我就一普普通通的家丁,他可是荣府的贵公子,要接近他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是向他传递这些重要的消息。既然小霜你说的这么简单,要不此事还是让你来处理好了?”
“诶!不不不!那可不行!”瑞霜张皇失措地连连挥手,露出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心乱如麻地拒绝道,“先前不是说好让你处理了吗?我跟他毕竟不熟,聊的话也未必能聊到一块去,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莫名其妙地把天聊死了。你身为他的至交好友,应当跟他有很多共同话题,只要你最初能跟他聊一些他所感兴趣的东西,借此引起他的注意,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话题转移到他爹的身上,那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苦无一手摊开掌心,身心交病地将其拍在了额头上,疲倦不堪地扼腕叹息道:“说了这么多,净说些有的没的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如何巧妙地一针见血,直奔主题。届时我若不成,你还要责怪于我……”
“诶!”瑞霜的语调逐渐上扬,苦口婆心地安抚道,“瞧你这话说的,本姑娘怎么可能会责怪你呢?这个办法行不通的话,大不了我们再用其他办法就是了。你若实在到了进退维谷,无可奈何的地步,把真实身份亮出来给他看也是无妨的,只不过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万不能这般行事。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慌张嘛。”
瑞霜说完,还发出了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以帮苦无稳住心态,沉着行事。
苦无心力交瘁地长舒一口气,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怅然若失地说:“既然如此,那也没有办法了。现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
“哈!”瑞霜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齿,咧嘴一笑,猛地用手拍了拍桌,发出“啪”的一阵声响,眉飞色舞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行动。算算时辰,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差不多用完膳了。你现在过去,说不定可以刚好撞到荣百华出来。”
“嗯,走。”
话音刚落,两人便起身向外走去,然而才刚刚推开房门往外一看,便是赫然发现,周不通竟然正朝着这里走来!
“糟了,是周大哥!”苦无慌里慌张地惊呼一声道,“唉!早不来,晚不来,他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周大哥此行前来一定还是为了昨日我们对他胡编乱造一事。”心急火燎的瑞霜当即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极为不悦的神情,进而机敏地出谋划策道,“小和尚,你先过去,我来应付周大哥。事成之后,我再去找你会和。”
首鼠两端的苦无左右为难,细细掂量了一番轻重缓急后,把心一横,勉为其难地一口答应道:“好!我先去找百华。小霜,你到时候记得过来。”
瑞霜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了一声,随即毫不犹豫地推了苦无一把,令其匆匆离去,自己则是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进而勉勉强强挤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强颜欢笑,奋不顾身地迎着周不通的方向走去。
其实暗示荣百华他爹的罪行一事用不着两人共同行动,而且他们二人所制定好的计划中也已经明确指出,此事交由苦无一人独自处理。而他之所以要瑞霜赶到现场的原因也是令人忍俊不禁。
仅仅只是因为有冰雪聪明,智慧过人的瑞霜在场能让自己安心一点而已,这能让苦无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安全感。有她在,苦无也会更加自信一点。
于苦无而言,瑞霜是他的高山流水,是他的良师益友,亦是他的得力助手。自苦无莫名其妙地跟瑞霜有了肌肤之亲的那一天起,瑞霜便是时常在生活上帮助苦无,助他度过了许多难关,逃过了不少劫难。苦无自身亦是知道这一点。
而时至现在,不得不承认,苦无已然对聪明能干的瑞霜有了依赖,就好像没有瑞霜在身边,他就会一事无成似的,心里总是隐隐不安,不知所措。
周不通向着迎面而来的瑞霜走去,本也是兴致冲冲,激动异常,但看到苦无招呼也不跟自己打一声并顺着反方向离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生诧异,一头雾水。
周不通在靠近瑞霜之际,立马伸出一只手指着背对着自己的苦无,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地呼唤道:“诶,杨兄弟这是……”
“哦!”瑞霜自信一笑,还没等周不通说完,便将他的手给压了下去,神色自若,反应迅速地用一种粗犷厚重的嗓音解释道,“杨兄方才吃坏了肚子,故而急着去茅房。来不及跟周大哥打招呼,还请周大哥见谅。”
“哦……”茅塞顿开的周不通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豁然开朗地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走了。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儿惹他不快了呢!”
瑞霜憨憨一笑,不慌不忙地应对自如道:“周大哥多虑了。周大哥为我们付出良多,又代我们替老爷办了不少事儿,我们谢谢您都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对周大哥冷眼相待呢?”
“哈哈,说得是,说得是。”周不通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进而言归正传道,“柳兄弟,说起这个……不知你们今早跟老爷交代完没有啊?”
瑞霜匆匆反应过来后,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环顾四周,摆出一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样子,进而横着摊开掌心,对着卧房之内,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道:“周大哥,还请借一步说话。”
周不通稍稍抬头,喜上眉梢,欢欣鼓舞,一手伸出两指,冲着瑞霜点来点去,还自以为已经看穿了一切,熟不知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但瑞霜这般谨慎,难免不会让人怀疑其中颇有蹊跷。想来周不通定是因为这一点,才会以为瑞霜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偷偷摸摸地告诉自己。
周不通跟着瑞霜沉稳有力的步伐急匆匆地进了去,并不忘了带上房门。
两人各怀鬼胎地面对面坐着。
只见周不通迫不及待地先发制人道:“柳兄弟,我给你们出的主意怎么样?老爷果然是心慈手软地原谅了你们吧?”
许是瑞霜还要去找苦无会和的缘故,故而懒得与他浪费时间,便也直接开门见山道:“周大哥,实不相瞒,此事已经解决了。老爷已经逮到了通风报信、出卖荣府的真凶,此人并非是彭管家,而是彭管家身边的一个得力干将。”
“啊?”周不通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大吃一惊道,“不是彭管家呀?!”
机智过人的瑞霜一下子就看出了他惊讶之余明显地带着几分失落,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更是有些灰心丧气,失魂落魄。
于是乎,瑞霜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细致地安抚道:“周大哥,你别担心,老爷抓到了背叛荣府之人,这毕竟是好事儿啊!虽然你并未在其中起到多大的作用,但我还是会在老爷面前替你多多美言几句的!”
听到此处,周不通才顿时变了脸色,脸上的表情笑成一团,兴高采烈地说:“嘿嘿,柳兄弟真是有心啦。其实大哥我也没想怎样,就只是单纯地想替老爷办办事儿而已,柳兄弟能为我美言几句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瑞霜游刃有余地轻声笑笑,泰然自若地说道:“周大哥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心甘情愿地为老爷效犬马之劳着实令人钦佩。还请周大哥放心,有我从中谏言,老爷一定可以发现周大哥的过人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