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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习习,乞族人清理着血马骑奔袭过的街道,残肢断臂,断壁残垣,一切都破碎不堪。宋正礼与桑东良行走在血洗过的街道上,一边伸手帮忙,一边安慰着。
街道远处驶来一架木轮椅,宋正礼顺着桑东良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形枯瘦的中年男子,蜷缩在轮椅之上,衣服宽松的罩在他的身上,像被竹竿撑起。身后推轮椅的是一个精壮的汉子,年纪不大,却板着脸,目不斜视。轮椅“吱吱呀呀”的驶到近处,桑东良连忙弯腰,双手交叉于胸前行礼。中年男子扭过头冲桑东良点了点头,又把视线移向宋正礼,微微一笑,深不可测的眼神让宋正礼有点不知所措,不自觉的弯下腰行礼,宋正礼低着头看着轮椅的轮子在地面上转动,直至驶出自己的视线,待木轮椅的“吱吱呀呀”声渐渐远去时,宋正礼和桑东良抬起头,目送最后消失在转角的二人一轮椅。
“管九音?”宋正礼依旧看着转角处问道。
“嗯,”桑东良若有所思的答道,“走吧,回去和不管商量一下重建的事宜。”
宋正礼搀扶一下桑东良苍老的身躯,说道:“好。”
但一路上宋正礼的脑海一直被管九音的眼神占满,忍不住说道:“他的眼神深邃中泛着忧伤。”
桑东良微微一笑,说道:“他是一个可怕又可悲的朋友。”
“可悲?”宋正礼不解,“是身体的残疾吗?”
“心伤比起身伤更要可悲。老人家今天就给你说一个天下第一谋士的故事吧。”桑东良看了眼好奇的宋正礼继续说道:“算算年头,管九音开始搅动云阙大陆的风云时候,你才刚出生。九音花泥出,智计锋芒露。他花了三年时间帮助中元一举攻下鸣瑞城,并将战线向北推移五百里,取得了东篱的物质支持和穴族的兵器支持。中元国傲视四国,睥睨天下,而管九音更是飞龙在天,名字响彻整个云阙大陆。”
宋正礼瞠目结舌,赞道:“如此才能!”心里想:我南平能得此人才,何惧中元的欺压,就算光复夏平大业又有何难?但转一想自己的处境,李闵行客死他乡,四兽五符一点苗头都没有,目光便立即黯淡下来。
“这可悲之处就是那一段流传于云阙大陆的佳话。”桑东良目光闪烁,面带微笑,仿佛在说自己的故事,“管九音因为身体的残疾,虽然身居高位,但不免有女子在背后偷偷议论,所以对爱情一直自卑,而管九音的妻子虽然貌美如仙,但由于是郦族女子的身份,一直只是男人娱乐的工具,而这两个人相遇,一段美好的爱情自然的产生。”
桑东良提到郦族女子像是完全揭开了宋正礼心里结的痂,往事一幕幕刺痛着宋正礼的心,王德阳的背叛,李闵行的客死他乡,黑工厂的黑暗经历,沭丹的惨绝人寰等等,那一夜的迷醉是他痛苦历程的开始,宋正礼眉头紧蹙,双拳紧握,双目隐隐含泪。
桑东良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之中,没有察觉宋正礼的异常,继续讲述着:“这人啊,总是乐极生悲,相爱后不久,管九音的妻子便怀孕,管九音幸福的看着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但在妻子临产的那一天,却是因为两者奇异种族的结合,妻子的生产十分的不顺,难产而死,这唯一不嫌弃他,不利用他,深爱着他的人死去,管九音悲痛欲绝,带着刚出生的女儿,从此隐于乞族,销声于云阙大陆,在乞族中也只有我知道他在此隐居。”
说完,桑东良眼睛湿润,仿佛被自己的故事感动,看了一眼沉浸在悲伤往事中的宋正礼,以为是被自己所说的感动,心里稍慰,叹道:“哎!”宋正礼心中有悲,所以不由的被桑东良的悲叹引了过去,喃喃的说道:“亲人离故确是世间最悲伤的事了。”说完,又立马从自己的回忆中惊醒,看到桑东良悲悯的眼神看着自己,嘴里还在叹道:“真是可悲啊!”宋正礼一下子面红耳赤,连忙想岔开话题,说到:“那管九音又为何残疾?”说完又后悔,自己是南平王子,谋族的苦难自己又何尝不知道,但一想能转移话题也就行了。
“悲啊,”没想到桑东良又是一声悲呼,说到:“南平以南,有一大片沼泽地,名曰花泥,本来花泥沼泽是一片无人区,但在夏平时代,有两个种族被夏平的统治者认为是云阙的祸端而被驱逐,一个灵族,能预知过去未来,扰乱了天时,不管便是灵族孩子,我是在北罗行旅时在一个十字路口捡下的。”宋正礼早就在乞族人耳中听闻了桑婷的身世。
“另一个就是谋族,算尽天机,干扰了人和。灵族被赶紧杀绝,自此销声匿迹,而谋族就躲到花泥沼泽,利用地利,苟然残喘。而从夏平至南平,统治者谨遵祖训,一直扼守花泥沼泽,不让谋族出世。”
宋正礼没有再听桑东良的话,这段历史对于南平的王子来说早已烂熟于胸,但此刻祖训在他心中开始动摇,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海中荡起涟漪。
“这谋族确实了不起。”桑东良又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之中,仿佛穿梭到了两千年前。
两千年前,位于现在南平和中元交界的乾运城,还是夏平的皇都,天元殿中,夏平的第一百四十三代大帝宋武辰震怒,下令处死国师之子,当时的老国师管几何跪在大殿之上,俯首说道:“大帝,放老臣之子一条生路吧,他是老臣的长子,也将是未来的国师,为了国运着想也不能杀啊!”大殿中群臣附议,拥拥攘攘,跪倒一片。宋武辰转过身去,背对群臣,压抑着自己愤怒的心情,从牙齿龇出一个字:“杀!”站在身侧的公公吊着嗓子唱道:“传旨,立刻行刑!”
“大帝!”国师悲呼,“饶命啊!”
“传旨,立刻行刑。”大殿外传令公公又一声唱,这样一声接着一声,直至刑场,一身火红刑服的刽子手彪悍的扛着砍刀,身前跪着一个身着华服的罪囚,正是国师之子,听到传令公公的唱旨声,他仰天大笑,只有他知道宋武辰那么迫不及待的坚决要杀他,连囚服都等不及给他穿上的原因就是宋武辰的婧元皇后勾引他幽会,又故意让宋武辰撞见,宋武辰恼羞成怒,又家丑不愿外扬,才会这么不顾不闻群臣的声音,不明不白的要处死他。
天元殿内,随着传旨声一声一声的远处,管几何伏在地上的身体颤抖着,双手慢慢的捏紧。当天夜里,婧元皇后悄悄翻过了国师府邸的墙,进入老国师的房间,施行了自己离间计的第二部分。她告诉老国师是因为宋武辰觉得谋族势力太大,决定铲除。并极力点燃了老国师的复仇火焰。
自此,这位谋族的老国师离开王都,勾连周围藩国制造叛乱,从而爆发长达十年的藩国之乱。
然而十年后藩乱平定,宋武辰立即下令捕杀所有的谋族人,走投无路的谋族人逃向云阙大陆最南端的无人区——花泥沼泽,利用沼泽地形,躲避宋武辰的追杀。于是在婧元皇后枕边风的提醒下,宋武辰留下祖训:谋族为天下祸乱之根源,封锁南疆,永世不能放出和禄用谋族之人!
宋正礼脑海里不停的闪过那个装着解决乞族危机的锦囊和那深不可测的眼神,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乞族衣服,母妃送别时故作的笑容,李闵行慈祥苍老的声音,沭丹天真烂漫的脸庞,这一个个身影击碎了玻璃般的祖训,一种得到力量,变得强大的渴望在宋正礼的内心激荡!
“这谋族逃到了花泥沼泽就没出来过,”桑东良神采飞扬的继续说道:“但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花泥沼泽开始弥漫毒气,谋族人深受其害,出生的婴儿多半残疾,但智力却更高的提升了,谋族人想方设法逃离南平的封锁,但残破的身躯实行不了他们睿智的计划,在绝对的力量之前,所有的计谋都是虚妄,除了死伤惨重,谋族人并没有逃出花泥沼泽,世世代代受毒气的侵害,身体越来越残破,智力却也越来越高。谋族还流传着一个传说,只要找到彼岸花,来世就会拥有健康的身体。”
“爷爷,桑爷爷。”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桑东良的口如悬河,宋正礼看到一个浑身血污的小男孩伸出小手拉着桑东良的衣角,仰着头看着桑东良,桑东良缓缓的蹲下苍老的身体,一双大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慈祥的问道:“怎么了啊?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爷爷,那群骑马的人是谁?”小男孩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疑惑,声音颤抖的问道。
“他们都走了,不要害怕了啊。”桑东良安抚道,声音也显悲凉。
“爷爷,我想知道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小男孩语气坚定。
“他们,他们叫血马骑。”桑东良有些不忍,但还是颤抖的说了出来。
小男孩咬了咬牙,转过身,道:“阿妹!”屋脚的一个米缸里探出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脑袋,两只泪汪汪地眼睛充满着恐惧,小男孩说道:“我知道他们是谁了,哥哥会把他们打趴下的!为爸爸妈妈报仇!”这一幕冲击着宋正礼,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小小的背影也显得无比的高大。宋正礼向前走了一步,没有用乞族的礼节,而是南平的大礼,宋正礼双手抱圆,掌心向内,低头弯腰。这个动作让桑东良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扶住宋正礼,问道:“你这是?”
宋正礼依旧保持行礼的姿势,声音悲壮,说到:“如何稚子都知道报仇守护,我宋正礼岂能不如一个几岁孩子!”
桑东良被眼前的一切惊的不知所措,忙说:“你先起身,有什么事我答应你。”
宋正礼站直了身体,一脸严肃虔诚,说到:“是在下该死,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在下是南平国的王子,希望长老能为在下引荐管九音!”
“啊?”桑东良愣在原地。
“在下无以为报!”宋正礼无比的严肃庄严,又弯下腰准备行礼。
“好说,好说!你快起身,”说些扶着宋正礼的手,又疑虑道:“可是因为南平的祖训?”
宋正礼紧盯着桑东良,眼神充满着渴望和力量,语气坚定的说道:“还望桑长老成全!”
“好,好,你先随我回长老院找一下不管,我们再商讨。”桑东良急忙回答道。
宋正礼郑重的点了点头,两人离开。
夜色降临,一根蜡烛被点燃,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一个小男孩对身旁地更小的小女孩说:“阿妹,哥哥强大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