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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画面重重叠叠,荒好似被拉进一场影视剧,见证着一个个人物不同的人生,喜怒哀乐,悲欢离愁,终究逃不过岁月斑驳。
耳边朗朗读书声传来,荒猛地一惊,目光渐渐挪移,粗糙木桌,破旧窗户,以及门前高大柳树,心中微微泛起的惊喜逐渐归于平淡。
“先生!”
“先生!”
“您睡着了。”
稚嫩小手拉着他的衣襟,荒此刻才发现,自己一身布衣长袍,略微屈身,趴在桌上小憩。
眼前三个少年围在他的身旁,偷偷地捂着小嘴,眼中笑意无法遮掩。原来,先生也会偷懒睡觉啊!
两位男童,名冠超、文凌。女童名晓月。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升起此般回忆,初始云遮雾绕,记忆却越来越深。
他是一位教书先生,隐居于山村小镇,没人知晓其来历,却学识渊博,风趣幽默,同样也不古板,因此身受乡民与孩子们的爱戴。
一届又一届,时光荏苒,为村子孕育希望,却又亲手送走。
这不,今日便是临别之时,三个孩子是他最为看好苗子。冠超喜武,跟随镇里的叔伯每日勤练,天赋异禀。文凌擅读书,经义典籍无不倒背如流,学识悟性皆为上上之选,涉略极广,倒是最为像他。最后一位女童黑黑瘦瘦,无论学识武功,都平平无奇,腼腆着脸害羞的很,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放在人堆中怎么看都是泯然之辈,但却是他最为看重的人物,甚至比前两位更甚。
窗外马蹄声响起,催促着急切的道别。
“如今分别在即,我也没什么本事,便送你们几句话作为礼物。
冠超好武,武者争一口气,不能服输。故而争强斗狠在所难免,却需明白进退有据,有时候握拳是为了更好地挥出。
文凌擅文,阅尽百家经典,可书有穷尽,慧却浩瀚如烟,切不能自得傲满,时常低头,方知世界之广。”
两位男童齐齐点头,十分郑重,至于是否记在心中,那就要看之后表现。
顿了顿,荒转头看向最后瘦弱的女童,犹豫一番,还是道出:“你有超脱之机缘,但运即是劫,步步登高,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此言一出,两位男童齐齐看向晓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先生对两人的批语都是警告为主,唯有对她颇显犹豫,却也未曾明示,可见不同。
须知在之前几年书堂拜读之中,一文一武名声赫赫,自然早有所知。晓月若非今日同站于此台,恐怕都不会给人留下太多印象。
要说她有多么糟,倒也不是,可若说多么优秀,便更谈不上。就那么平平淡淡,融入众人,也许多年后恍惚片刻,才能回忆起有这么个人物。
可今日之后,纵使两人童心纯真,也会记得这么个特殊的女童。
窗外一阵清风拂过,翠鸟鸣音,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去。
冠超骑骏马离去,文凌坐马车赶路,晓月并无他们那般耀眼,自然无人接待,只是背上自己的包袱,朝木屋拜了三拜,便行向青山。
流光易碎,时移世易。
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如往日预言那般。这一日小山村烟火气息浓重,人来人往,原来是大人物回来了。
冠超如今武将前列,战功赫赫,获得威武大将军的名号,却颇有些心胸狭窄,与同僚皆不和善,亏得明主赏识,否则早已被排挤出局。故而他领一批军士独行,除了些许没啥见识的乡民靠拢,稍有些地位的都不愿接近他。
文凌乃文臣翘楚,出使列国舌战群儒,面对杀身威胁气节不移,据理力争,更是合纵连横强弱转移,保得国家一方安稳,受世人称赞。相比起冠超,终究是保持一份谦谦君子得形象,与同僚关系也好得多,只是为人不喜那些笔墨之客,认为文章锦绣于国无益。
几匹骏马,数量马车,汇于木门之外,一如当年分别之日。不过两人身边围了些许跟班,自称是过往弟子,也是,毕竟那乡村先生教了数届,谁还记得是否有这么个人物。只要是周边乡邻,聚众而集,也就帮衬一番,毕竟即使耀眼如他们,也是步步行来。
骏马停步,为首之人矫健雄壮,面容冷冽若刀,浑身煞气环绕,也不知斩下多少亡魂。
“文凌兄,好久不见!你刚从北方乾国回转,就马不停蹄地拜访吾师,倒是尊师重道啊!”
马车围帘撩起,一位气宇轩昂,傲世凌人的男子笑道:“冠超兄别来无恙,你不也是才从战场回返,马不停蹄地便跑了过来,听闻当年令堂去世,也未曾回乡,如今竟然显得这般积极。”
此话一出,周边几位文臣脸露嘲笑,对此不耻。
冠超冷哼一声,却四处瞅了瞅,问道:“你也不必多说,毕竟今日来此的目的相同。就算你我意见不同,却也同乡,倒是当初那评价最高的女孩,无人问津,今日可见得她?”
见对方不纠缠,文凌便也借坡下驴:“那女子名叫晓月,实话说我刚离开之时还与她有书信来往,去那市井繁华之处,却因没啥特长只能做下等人的活,维持生计。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便去了山林野地,如今十数载已过,杳无音信,难说,难说。”
冠超点了点头,颇有些赞同道:“固然先生之语,有安定鼓励之效,可也要看天赋努力。那晓月本就默默无闻,如何能得了一语判语,便一鸣惊人。
须知我自登上沙场以来九死一生,处处争先,有数次伤重被包围,绝望至极,身上伤扣百十处,才有如今成就。
至于你,虽然不修武功,却也有些气节,自身独去邻国,博得应有利益。
那女子纵使有些奇遇,可没有此等经历,我也是看不起她的。”
纵使其话语有些扬己抑他,小视天下英豪的口气,可也毕竟把两人置于一个地位。倒是说出了多年来埋藏的心声,暗中所隐,便是先生也有看错时,人生之路靠的是个人的拼搏努力,并非是所谓的天命运道。
之所以如此说,当然也是为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远处道路抬过一顶轿子,其上金黄璀璨,周边围绕众多仆从,众星拱月。就连冠超与文凌都纷纷下马,恭敬立在两旁。
一位中年男子走出,正是当朝圣者的亲弟,最有权势的王爷。说来为何两位栋梁之才急急忙忙回乡呢?自然不会为了尊师重道,而是王爷听说了他们的传闻,特别是这小小乡村竟然出了两位不世之才,特来瞧一瞧,为世子谋个老师。
可还未等王爷迈步入院,远处就传来叫声:“不好了,不好了,教书先生的屋子失火了!”
听闻此言,王爷面色一变,望着远处冲天火光,慌忙吩咐手下去救火,两位同乡自然也派遣属下去帮忙。
可水火无情,一位乡村教师,十数载过去,垂垂老矣,如何能逃。毕竟等发现之时,已然大火冲天。
有勇士闯入屋内,想要挽救那位王爷看好的先生,却只抱出一具烧焦的尸体,功亏一篑。
顿时在场之人有些沉默,气氛极其压抑,王爷满脸怒意,却又难以发泄。
“谁能告诉我,为何偏偏是今日,我来到此地,这位先生便出了事故。你们两位能说说么?”
看向两位文武双雄,王爷的质问让他们的汗流浃背。
毕竟,传言终究是传言,谁也不知晓那位先生留下什么判语。有说武者为国为民,文者满腹经纶;有说大将南征北战,宰相治国安邦。总之传闻是说出去了,两人也的确争气,一步步奇迹般地行向更深。
这越发让人深信不疑,多数人自然明白是两位在造势,可这位王爷偏偏觉得,是这教书先生厉害。就算两人从小天赋秉异,才光辉夺目,可谁教的呢?
故而将世子示若珍宝的王爷便想来此地拜访这位名师,为孩儿讨得吉利,谁想到出师不利,见到的只剩一具尸体。
冠超毕竟武人,见惯生死,上前抱拳说道:“王爷息怒,毕竟生死有命,吾师能看破天机,说不定有所代价。今日之事,或许并非偶然。”
话音未落,周边一位侍卫却向王爷请示,最后低声传递讯息。
于是王爷冷笑一声,问道:“那威武将军可解释一番,为何火场内有定方军的令牌?”
说罢,便将一枚漆黑,被火灼烧的残缺令牌抛于地上。
冠超顿时一怔,还想争辩,两旁却上来几位卫士,将其制住。他本欲挣扎,可看了看王爷身旁的军士及江湖高手,便也没多生事端。最关键的,便是他以为对方不会因此事而为难他。
也是,一位是南征北战的大将军,一个只是飘渺虚无的乡村先生,如何取舍,自然不必多说。
可待他被捆得严实,忽地身旁一位手下拜倒在地,大声道:“启禀王爷,臣有军情要事告知。
威武大将军与敌国勾结,故意延缓进攻,将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当斩!”
并且双手递上一段丝绸包裹的书信,看起来就颇显珍重。
话说冠超从阵上退下,正是他上奏延缓进攻,以疲敌军,此次路过故乡,不过顺路。可这突然之间的变故,让在场众人都惊了一跳。
须知乡党传闻,大家不过觉得是个好的兆头。但偷通帝国,那可是杀身大忌。
“王爷明鉴,此子乃敌军奸细,污我名声!
王爷!”
声嘶力竭的喊叫,再看不出往日从容,威武将军已然有些慌张。
待王爷看罢书信,脸色几乎阴沉地滴出水来。
“还敢狡辩?此书信盖有你的将军印,不是你亲自写下,又能是谁?
况且朝内早有人检举此事,已布下密探查寻,收得多封书信来往,如今证据确凿,岂能容你!”
原来是早有准备,既然事情败露,冠超倒也不再抵赖,怪不得传来王爷要拜访教书先生,是在此处设局。
“哼!公道自在人心。我本是战局唯一主帅,只因不是北军出身,便始终不让再进一步,说好听的便是威武大将军,难听点不过监军的一条狗。与其如此,不若投了敌国,共享富贵!”
周围大臣皆震惊不已,谁都想不到冠超敢口出狂言,须知此刻其生死不过一念之间。除非……
望向他带来的军士,齐齐披甲乘马,倒是其心腹。
事实上他想的也是如此,初始只以为那教师之责,自然不会抵抗。如今叛国大罪扣下,再不反抗更待何时。这些亲卫皆是他的亲信,登高一呼,未必没有挣扎的余地。
有几位军头明显懂得威武将军之意,刚刚拔出刀,却被身旁副统帅砍死。其高声道:“我等为国为家,岂有与叛贼谋逆的道理,王爷答应我,只要放下刀械,皆为无罪!”
本就是以弱敌寡,若是众志成城或许以冠超平日威信,还有那么几人念及旧情救他一救,如今却再无斗志,皆放下刀枪。
冠超怒目圆睁地看着这位副统帅,怎么也想不到是他。须知此人乃他战场救回的孤儿,平日里把酒言欢,同生共死,最为机密之事都交予他做,可如今!
“竖子!”
话未多说,周围几人却怕他咬舌,匆忙口中填满杂物。
却在这时,文凌走出,羽扇纶巾:“你绝对想不到,高副统帅会弃暗投明罢?
始一入村,你便派他前往恩师之处杀人灭口,以免之前留下劝诫被传了出去,有损你大将军威信。
可先生对你的断言,争强好胜进退无矩,全凭自身喜好,岂是错言?这等大事你却一言而断,丝毫不考虑一些手下感受,只顾自己升官发财,取死之道!”
原来如此!什么意外失火,竟然是冠超犯下弑师之罪,只为掩盖他的些许缺点。而这一切都在文凌的算计之中,如此一想,王爷口中的检举,证据,以及今日之遇,都有了理由。
“逆贼罪当诛!早杀为好。”
王爷同样发话,周围军士见此情形,手起刀落。鼎鼎大名的威武将军,首级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斜着落地,不甘心地望着这位同乡。
而原本被缴械的亲兵,见将军已身死,自然更无抵抗之意,倒也安全。
“有劳文卿了,与高副统帅商议一二,共议监军之事!”
听闻此言,文凌先是一愣,随后大喜。他早有封侯拜相之意,可没有军事成绩始终是其短板,如今监军打一胜仗,再有此次为王爷出谋划策的功劳,宰相指日可待。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可王爷的话,不就是旨意么。
两人一同登上马车,前往阵外,文凌刚想开口,忽地感到腹部剧痛,低头一看,高副统帅握着钢刀,已然插入他的腹内。
“在邻国苟延残喘,靠暗中密谋才逃回的叛徒。王爷说也就没必要多存了,正好有些许叛军想为威武将军报仇,袭击文学士,倒也妥当。”
说罢,钢刀抽出再次朝心口捅去。文凌一介书生,如何抗衡,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只是双目怔怔,满脸不甘。
或许临死之前都在想,如此一石数鸟之计,缘何落得如此下场。
本是乡野传奇,一日之间改天换地,恐怕再也无人提起。
“无他!
只因贪心难填欲念之壑,冠超目中无人,止不住膨胀,遇到阻途便一怒而异。文凌自以为是,固然妙计百出,却利欲熏心,最后明显是王爷设下的陷阱,他也甘愿踏入,以完其心愿。
其实从最初来此地探寻,以文凌之智就该有察,而不是所谓的让其献计,便得心安。可惜,官位显赫,蒙蔽了双眼。”
轻轻踏步山间,身后正是被烧灭得书房,竟是那位王爷。
此刻他身旁石桌,正坐着一位布衣先生,若冠超、文凌两位在此,自然会惊地死不瞑目,此人正是那位传奇先生,且十数年过去,容颜未变。
“先生教出这么两位忘恩负义得白眼狼,是否觉得有所挫败?”
“教书如同养蛊,便是让一群幼虫厮杀,最后成就那最强之人。不是么,晓月帝妃?”
王爷听了先生这话,却也未曾惊讶,说道:“帝妃便知先生智慧,远胜此两人,故而特请先生出山,辅佐一二,江山可定!”
教书人却瞥了一眼王爷,只见其衣袖之内,露出几根狐毛,说道:“如今天下已掌握在帝妃这等俊杰之手,吾生有涯,只愿山野独行,空度余生。”
王爷点了点头,没有为难:“既然先生如此意愿,帝妃特别吩咐,不可为难,您请便。”
教书人便起身离去,踏上山林,这乡村之地,恐怕再无他这一号人物。
只是风起之时,丛林窸窸窣窣,似乎有野兽出没。
就连两位凡俗之辈都不愿有缺陷被声张,更何况一位得大机缘得修者呢?
巨石之后,荒望着脚底被野兽啃食得尸躯,心中却无丝毫波澜。
这一切都被画在一副天地图卷之中,记载有心魔之法——欲念无穷,人皆贪婪。
他渐渐忆起了些许念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事实上,教书匠真有寄语吗?只不过三位门徒逐渐显赫,又同出一乡,颇有些神化罢了。
也许只是临别鼓励之语,却在有心人得描绘下变得传奇起来。
当然,心魔法得根本,不在于这世俗之念。
它想要告诉修行者的是,对命运的贪婪。三人皆有天命,方能成事。就连那么个平平无奇地小姑娘,最终也成为人上人,似乎是赢家。
若是许诺财物,不如许诺命运。
此番贪婪,修成之际,无人不惑!
荒摆了摆脑袋,只觉有些异议,却也无法反驳。似乎这般,将本来三个乡村小孩,变成一方人物,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命运,真的能贪婪到吗?
他不晓得。
胸间炽火焚烧,耳边低语渐深,入劫,同是贪婪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