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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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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许昭意就僵持着这个活像是鹌鹑的装死状态,一直到新的影片换上来。

    他知道她怕鬼,所以这是同桌之间合情合理的互相帮助,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举动——

    是的,他们是无比纯洁的同桌关系。

    许昭意就是这么安抚自己的。

    自我催眠了两次之后,她安心地将视线挪向屏幕。

    梁靖川察觉得到她的情绪波动,视线稍微侧了侧,无声地勾唇。

    -

    第二天清晨,学校组织春游。

    昨晚的小插曲跟个小电影似的,不呼即来,挥之不去,只要她闭上眼睛,就反反复复地在她眼前回放,没完没了。

    许昭意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结果辗转反侧了大半宿。她趴在桌子上,动都不想动。

    像一条咸鱼。

    “你没睡好?精神这么差。”隔壁把承诺签名单递过来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许昭意嗯了声,懒洋洋地给自己翻了个面。

    老徐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地强调出游的注意事项,“出了校门一定要注意安全,除了自由活动时间,无特殊情况尽量不要……”

    底下有学生无聊地小声嘀咕道:“老徐的台词我都快背下来了,这都快相处一年了,怎么就没点儿新鲜花样?”

    “相互理解吧,老徐都一把年纪了,在他眼里我们可能是定了时的炸弹、行走的炸-药-包、随时扣分罚他工资的小混蛋。”

    “再说了,注意事项能有什么新花样?”

    似乎感受到了学生内心的渴望与召唤,老徐离开教室前,话锋突然一转。

    “好了,话不多说,大家出去站队,回来记得交一篇800字游记。”

    “……刚是谁提议的新花样?出来受死。”

    各班级的大客车相继停在了校门附近的马路边,整个校园内热闹非凡。体育委员整队后,老徐再次强调了安全和纪律问题,跟随着前面的班级浩浩荡荡往外走。

    许昭意脚下发飘,上了客车还有些头昏脑涨。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假寐了会儿,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同桌?”许昭意偏头看向梁靖川,轻声问道,“我能不能跟你换换座?”

    “你求人的时候态度真是良好。”梁靖川轻嘲。

    “又开始了是吗?”

    许昭意闻言,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解锁了手机屏幕,调开摄像头,调转后对准了他的心口。

    “做什么?”梁靖川懒洋洋地抬手,遮住了摄像头。

    “我拿摄像头放大看看,我怎么就找不到你心底的b数了呢?”拇指和食指往外划拉了两下,许昭意调大了画面。

    “无聊。”

    梁靖川微微眯了下眼,不满地啧了声,动作却顺了她的意。

    许昭意道了声谢,偏头靠着里侧,合上了双眼,“到了记得叫我。”

    梁靖川淡淡地嗯了声。

    没隔一会儿,赵观良从前面兴致勃勃地扭过头,“欸,梁哥,我忘了问你——”

    梁靖川眼皮子一撂,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许昭意枕着车窗玻璃,正睡得很熟。

    玻璃窗上虚晃的映出她漂亮素净的脸颊,和煦的风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将她耳畔的一小缕发丝吹起,在空气中荡开。

    “睡了?”赵观良往他身侧的位置晃了眼,讶异了会儿忍不住笑道,“不是我说啊梁老板,你怎么能让妹子坐在里面呢?”

    “嗯?”梁靖川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你没谈过恋爱吧,就是那什么。”赵观良的视线明目张胆,从许昭意的脑袋挪到梁靖川的肩膀上,晃了两三次,“你懂了吧?”

    他啧啧连声,压低嗓音后的语调意味深长,“亏大发了啊。”

    白白浪费了个妹子枕肩的可能性。

    梁靖川确实没想过这一茬,身形微顿,眸底闪过一丝情绪,晦暗不明。

    赵观良忍不住乐了,坏笑道,“您可真够纯情的啊,梁老板。”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上下嘴唇一碰,“滚。”

    客车突然经过缓速带,不轻不重地震荡。许昭意贴着内侧车身,被惯性带动着晃悠了下。

    梁靖川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轻轻地拨过她的小脑袋。他僵持着这个别扭的动作将她扶正,另一只手关上了车窗。

    耳边恢复了安静,梁靖川低眸看着她。

    她的睡颜沉静,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垂落鸦青色的阴影,有种说不出来的乖巧温柔。

    操。

    梁靖川心底无端地升起燥意,按了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

    许昭意一觉睡到目的地,额头被玻璃压出一道不太清晰的印。

    钟婷溜过来找她的时候,她揉了揉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的小钱钱呢?”

    “在找什么?你东西掉了?”钟婷诧异地看着她。

    “我刚刚左眼皮跳了,”许昭意抬手打了个呵欠,“我觉得今天可能有笔意外之财。”

    “我看不义之财的可能性更大点,”钟婷嗤之以鼻,“那你右眼皮跳的时候,是不是要请个道长驱个邪?”

    “不,”许昭意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正色道,“那说明封建迷信不可取。”

    钟婷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拉了她一把,“走啦,你东西还在我这儿呢。”

    山麓间风雾沉沉,林间的光线刚刚好,对面的悬崖峭壁很陡,两山之间是条湍流的河,依稀能听到山间的回响。

    各班起始路线并非完全相同,不过四楼班级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爬山,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上走。

    “不得不说,小仙女这身材可真绝了。”赵观良自上而下地晃了眼许昭意的侧影,啧了声,“咱们学校的破校服,简直是颜值与身材的封印符咒。”

    许昭意的身影纤瘦倩丽,肩颈线条优美,窈窕的身段玲珑有致,骨肉匀停的腿笔直而修长。

    “明明长得那么清纯,身材整个一——”总觉得说完容易挨揍,赵观良把“尤物”两个字咽了回去,转了话锋,“你就说吧,刚刚在客车上有没有后悔过换位置?”

    “你没完了?”梁靖川抬腿踹了他一脚,冷淡地睨着他,“抽个空把自己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一倒。”

    “怎么能叫黄色废料呢?这叫欣赏美的水平。”赵观良差点被踹地上,“我这是在劝你把握机会,灵活变通方法与手段。”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冠冕堂皇地继续反驳道,“反正要我说啊,您可真是白瞎了一身顶配,打了个青铜局。”

    梁靖川朝他勾了勾手,“来,你过来跟我交流交流心得。”

    “您这架势哪儿是交流恋爱心得啊,确定不是给我制造挨打心得?”赵观良警觉地往后躲开,“您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哥们我就说句实话,怎么老想让我挨揍呢?”

    他都上了一百八十回当了,打死也不会凑上去送人头。

    “反正听兄弟一声劝,机会就是靠抢、靠骗、靠制造。”

    说话间,前方有人爬到石头上喊了句,“炫迈说了,为了鼓舞士气,率先到达山顶插小红旗的班级,本月量化分加十分,免三次课间操。”

    “炫迈又出来忽悠人了,要免就免跑操,课间操有什么难度?”隔壁班有人不屑一顾道。

    “拉倒吧,你那是《舞动青春》吗?你都快自创一套广播体操了,”宋野清了清嗓子,骚气十足地模仿了遍隔壁班的动作和播音腔,“第四套广播体操《群魔乱舞》,现在开始。”

    “我操,你们班宋野嘴怎么那么碎,他是不是欠揍?”

    “习惯习惯就好,这丫就是个哔哔机。”在前面领队的体育委员扬了扬下巴,“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啊。”

    “你是真不怕挨抽。”钟婷对这人有印象,挽着许昭意的手臂,偏头晃了他一眼。

    “Whocare?哥的人生座右铭就是死亡如风,常伴吾身。”宋野勾了下唇,无所谓地摇头晃脑道,“妹子,想不想听听哥的传说?”

    “有命回来再讲吧。”钟婷对着一脸茫然的宋野同情地笑了笑,“你再不跑,可能要被人揍成一个传说了。”

    宋野扭过头晃了眼,24班有几个同学已经不爽地挽袖子了,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

    他“我操”了一声,撒腿就跑。

    “我太难了,我他妈上辈子可能是道高数题。”

    嬉闹间,爬山比赛就此开始。

    起初都走得飞快,爬到半山腰时,间距就渐渐拉开了。许昭意倒没刻意博头筹,她前面还有人,但也甩开了大部队。钟婷赖在饮品店懒得走,她便独自上山。可能她选的路线有些偏,一路上也没遇到熟人,倒是看到了梁靖川。

    没刻意一起,还是撞上了。

    两人一路前进,早已远远甩开大部队。梁靖川不着急,却也不曾停下等她,跟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许昭意带了单反,偶尔看到漂亮的风景或者走累了,就会停下来拍两张照。

    等到查看时,许昭意才惊觉,有好几张照片把他入了景。

    她认真地看着画面里他的身影,抱着单反迟疑了会儿。

    “累了?”意识到她停了下来,梁靖川看了她一眼。

    “没。”许昭意若无其事地将单反收了起来。

    她没舍得删除。

    不知不觉走到了吊桥,铁索咯吱咯吱作响,人走上去就会剧烈的晃动。这是最近的一条路,隔远一点还有看着更安全的石桥。

    许昭意有些犹豫,没想好是否绕路。

    “不敢?”梁靖川在铁索桥上站定,侧身看了她一眼。

    听得出他嗓音里勾着点笑,许昭意瞪了他一眼,毫无波澜道,“燕京一中二十班小许同学提醒你,装逼千万种,安全第一条,不走寻常路,迟早两行泪。”

    梁靖川笑笑,突然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向她伸出手。

    “来。”

    许昭意抿了下唇,拍了下他的手,从他身侧绕过去,“我自己能走。”

    梁靖川挑了下眉,也不勉强。

    逞强的后果就是,她还没走出两步,就因为铁索的剧烈摇晃想要折返。

    “梁靖川你别动!”许昭意扬高了声音。

    “……我没动,刚刚是你在走。”梁靖川定在她身后,无可奈何道,“你等等。”

    这次真的是他朝她走过去。

    脚下的桥面一晃,许昭意轻呼了声,慌乱中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故意的吧你!”

    “害怕你还上来?”梁靖川有些好笑地低眸,“你恐高?”

    “不是,”许昭意抿了下唇,有些烦躁地将手挪回了锁链,“我平衡感不好,所以不太喜欢这种摇摇晃晃的东西。”

    换成攀岩滑索,绝大多数人不是她的对手,但是过独木桥吊桥,真的让她窒息。

    “而且,”许昭意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个女孩子。”

    梁靖川短促地笑了声。

    “过分了,笑什么笑?”许昭意咬了下牙,视线一瞬不瞬,“有病病是不是?”

    也不知道哪儿戳到他的笑点了,他就当着她的面,突然笑了。

    许昭意忍无可忍,伸手指了下山路边缘,“看到那儿了吗?”

    “嗯?”

    梁靖川懒懒散散地应了声,嗓音里还勾着未散的笑意。

    “走两步,没病去悬崖边走两步。”许昭意面无表情。

    “良心不痛吗?”梁靖川看着她紧紧抓着链条的手,似笑非笑地吓唬她,“你不说两句好听的,我今天可能就把你扔这儿了。”

    事实证明,她的良心不仅不会痛,还活蹦乱跳。

    “您听听,自己是不是也没好到哪儿去。”许昭意堆了满脸假笑,反唇相讥,“您说得是人话吗?”

    “回去吧。”

    “什么?”许昭意没反应过来。

    “老徐看到了,估计会心肌梗塞,不着急走近路。”梁靖川淡声道。

    这理由其实有点扯,偏偏他面上没什么情绪。

    不过他给了个台阶下,许昭意也没想不开非要挑战自我。

    “我胳膊可以借你。”梁靖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许昭意不想提刚刚丢人现眼的一幕,也没矫情,抱住了他的手臂,口吻生硬,“快走。”

    绕了远路,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二十班的大部队离这里还有段不短的距离。

    山顶有座寺庙。

    林间的空气清新而潮湿,寺庙森严肃穆,檀香和木叶的清香交汇,渺渺梵音伴随着沉闷的钟声散入风中,飘荡在云雾缭绕的深处。

    闲着无聊,两人往寺庙里逛了逛。

    梁靖川抽出三根檀香,点燃后上下轻摆几下熄灭火头,拇指与食指轻夹、三指张开伸直,轻抵香尾平举至眉齐,平视佛像敬拜了三次,插香、礼佛。

    “你没什么想求的,还是愿望短?”许昭意见他礼数做得这么细致周全,低念的步骤倒是省了,微微诧异。

    “我不信这些。”梁靖川半敛着视线,懒懒散散道。

    他素来混惯了,不过老爷子喜欢钻研佛法,小时候被带在身边耳濡目染,来这里时往日秉性也有所收敛。

    “那我就不一样了,我常怀虔诚和敬畏。”

    上香礼佛后,许昭意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抱着签筒轻轻晃了晃。

    啪嗒一声,一根签文掉在了地上。

    许昭意捡起签文,晃了眼最下端的“半吉”,连内容都懒得掠过去,直接将它放回了签筒。

    “不去解签?”

    “我不喜欢半吉,解了不是平添烦恼吗?”许昭意回答得理所当然,“再掷一次。”

    “你的虔诚和敬畏还挺另类。”梁靖川挑了下眉,没料到她能把强盗逻辑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没听人说嘛,牢牢掌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包括命运。”许昭意跪在蒲团上偏头看向他,弯了下唇角,“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原则。”

    梁靖川轻笑了声,有些意外。

    竹签声声响动,重新摇签掷杯后,许昭意从地面上捡起一支新的签文,上上签:

    旭日升天,鸾凤相会,名闻天下,隆昌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