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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谭的话里透露出了重要的信息,颍川太守冯异如今并不在颍川,而是出现在了河内。
两人前几天在河内碰面下棋,冯异还说要桓谭早点回去,好再下一盘,桓谭回去能回哪儿?当然是邯郸,当然,依旧要路过河内。
这么说来,冯异或者是改任河内,或者是从河内路过,北上邯郸去向刘秀述职汇报。
但是从他所走的路线来看,不像是进京述职,因为从颍川北上邯郸不须经过河内,从河内走就有些绕远了,那么他必定是专门去的河内,这几乎可以断定,冯异已从颍川太守卸任,改任在河内郡内。
刘秀刚刚称帝时,冯异任孟津将军,领魏郡、河内二郡之兵,以劣势兵力对抗朱鲔、李轶三十万大军,占尽了上风,打得洛阳兵出不了城。
冯异数次从河内渡河攻击洛阳,对这一带太熟悉了。刘秀改任他在河内有充分的理由,那么颍川呢?颍川太守现在是谁?目前还不知道。
这个任命大概是新鲜出炉的,一般这种大的调动,汉情局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然后通过秘密渠道送回来,可是现在汉情局的消息还没有到。
只是一个人事调动,刘钰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和战机。他立即召集洛阳几名大将一起商议。
车骑将军刘茂道:“冯公孙善战,今年我军数次试图突破嵩山防线,进军颍川,都被他阻住了,嵩山一线他守得甚是牢固,尤其是轘辕山上的轘辕口,在太室山和少室山之间,道路险隘,有十二曲道,将近复回,轘辕口扼其要冲,自成天险,很难突破。”
刘茂虽在伊洛大战中打败了冯异,但是胜得很凶险,当时冯异在正面牵制刘茂,岑彭远距离迂回占据了宜阳,直接进逼洛阳。若不是连环霹雳车发威,打冯异一个措手不及,这次战役胜负难料,稍一偏差,或许就演变成冯岑二人联手取洛阳的经典战役。
之后冯异固守颍川,在洛阳正南的广城泽一带和东南的轘辕口关隘布下重兵,不仅保障了岑彭攻略南阳的后方安全,而且几乎封死了伊洛平原的南线,使洛阳的辐射作用不能发挥。
刘茂数次派兵,试图突破,都没有成功。因此对于冯异的军事能力十分认可,评价也很高。
他说道:“如此良将镇河内,看来黄河一线要吃紧了,或许孟津渡是敌军的主攻方向。”
“不!”皇帝断然否定道:“朕不这么认为,冯异大概是来维持大河防线的,伪汉主攻方向绝不在此。”
刘茂愣了愣,不知道皇帝为何如此肯定,但是众人早就习惯了相信皇帝,大的方略都是他来拍板的。
刘钰的判断来自于前世的历史记忆。建武帝刘秀对冯异的使用,向来是副攻手,虽独当一面,但其作用主要是保障刘秀主力大军在别处的军事行为。
而冯异确实是军事天才,他每每以劣势兵力压制对方大军。威震洛阳就不用说了,三十万人被他几万人压着打。后来邓禹兵败长安,刘秀看邓禹不管用,立即以冯异为征西大将军,顶上去做救火队员收拾残局。冯异不负重望,以一支偏师在关中维持,越打越强,在对赤眉军的战斗中屡战屡胜,一点点扳回局面。保障了刘秀主力在关东的清剿行动。
刘钰相信,此次刘秀还是让冯异独当一面,在黄河一线向南防守洛阳重兵渡河,而他的主力一定是别有所图。
关键是刘秀的所图在哪儿。
王虎道:“难道伪汉要从别处强攻洛阳?”
这个可能是存在的。
洛阳东部是建武汉的河南之地,与伊洛平原有高山相隔,要从东向西进攻,必经虎牢关,那就是强攻的态势。虎牢关是天下雄关,易守难攻,大军不易展开,要从此进攻,怎么说呢?太费力气,而且可能效果还不太好。众人一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洛阳南部是颍川郡和南阳郡,如今岑彭攻略南阳,与邓奉连月激战,最担心的就是洛阳汉军南下,断了他的后路,哪儿还有余力从南向北进图洛阳?
除非是刘秀亲征南阳。
讨论来讨论去,众将也觉得不太可能。
今年有天灾,建武汉处于缺粮状态,如果刘秀率军亲自南征,从邯郸到颍川再到南阳,路程较远,补给不便。颍川之粮供应岑彭军队还能勉强应付,但若是再加上邯郸大军,恐怕就要捉襟见肘了。
如此便须从河北或河内运粮,补给线比较长,打过仗的都知道,补给线增长一里地,那就多了一里地的消耗,运粮的民夫路上吃的要占很大的比重,太浪费。何况刘秀要攻洛阳,怎么会绕个大圈子从南面发兵呢?他当然要选择最近的河内郡。
众人商议半晌,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刘秀大概不会和建世皇帝直接决战,他的主攻之地不在洛阳。
确定了这一点,刘秀的攻击目标就呼之欲出了。
刘钰面容严肃,用手在舆图上重重地敲了下去,低声道:“刘秀所图,必在河东!”
河东、上党、太原三郡紧邻河北,刘秀可快速出兵,快速补给,只要占据河东,就算是摸到了关中的大门,与建世汉的统治中心仅一河之隔。若从河东向西强渡黄河,进兵左冯翊,几天之内就可抵达长安。
到那时,刘钰在洛阳就呆不下去了,必定要马不停蹄地回兵长安。
刘秀打河东,不仅补给线最短,方便出兵,而且是真正的攻敌之所必救,是一招好棋。
刘钰坚信自己得到了正确的答案,立即乾纲独断,做出了战略应对。
立即差人飞马报河东、上党、太原、雁门诸郡,命其迅速向东增兵,紧守关卡,将太行八陉完全封闭。重中之重是河内出入河东的箕关、河北出入上党的天井关和出入太原的井陉,一定要派重兵,据险固守。
如果太行山一线被攻破,建世汉黄河以东的地区就可能全部沦陷,关中之地无险可守,完全暴露在刘秀的兵锋之下。
以大魔导师用兵之犀利,一定会直捣长安,来一招黑虎掏心。别说占据长安,就是把战火烧到关中,对建世朝廷的经济都是极大的打击。
刘钰下令关中马上高速运转起来,进入战备状态,从士兵、粮草等方面全力增援河东三郡。为了统一指挥,刘钰以征北大将军田况行大司马事,由他总督河东、上党、太原三郡。
信使立即出发,快马接力分头传旨,用不了两天,皇帝的旨意就会抵达长安和河东之地。
安排好河东之后,刘钰稍稍放下心来。
刘茂道:“洛阳大军云集,总要有所作为。陛下,臣愿领兵出征,攻略周边。”
刘钰笑道:“刘秀要是拿不下河东,那他就有大麻烦了,咱们可以慢慢收拾他。”
奋威将军穆弘急道:“陛下,别再慢慢了,臣已经等不及了!天天在这儿干吃粮食不干活,臣都长胖了!”
众人都笑。穆弘却指着诸将道:“笑什么?看你们一个个的,比我还肥呢!”
刘钰道:“朕不会养闲人,你的粮食不会白吃。你也不用怕胖,朕要找个最难打的地方给你,保准你瘦下来!”
穆弘来了精神,拍着胸脯道:“最难打的交给我,谁也别和我抢!”
皇帝便道:“听说伊洛进入颍川的要道,有轘辕口卡在高山之间,据险而守,极难攻取,你可敢去吗?”
穆弘立时便蔫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和王虎在那儿吃过大亏。在伊洛大战后半段,他们追击敌军来到轘辕山,因为穆弘轻敌冒进,贸然进入山中,被颍川军包围,差点被全歼,多亏王虎拼死相救,才把他捞了出来。
穆弘对那儿有点心理阴影了,一听轘辕山便没了脾气。
皇帝绷着脸道:“怎么了?刚说过要最难的,这就打退堂鼓了?好吧!朕也不难为你,一会儿给你选个容易攻取之处。至于轘辕口。。。王虎,你去!”
皇帝话音刚落,穆弘已经跳了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轘辕口吗?我去!”
他一向争强好胜,哪里经得起皇帝这番激将法,一下子被刺激得脸色通红,口口声声地叫着,非要去打轘辕口不行。
皇帝沉着脸道:“你一会儿去一会儿不去,当军国大事是儿戏吗?朕已命王虎去了,旨意已下,岂能更改?”
众将都劝他,穆弘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要去。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道:“陛下,臣错了!臣不该犹豫去不去,臣曾在那儿打过败仗,原本是有些惧怕,但是臣想,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害怕败战?在轘辕山输了,就要在轘辕山赢回来!那才配做陛下的将军!恳请陛下再给臣一个机会,只要让我去轘辕山,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皇帝沉吟半晌,说道:“既然如此,朕便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王虎一道去。”
穆弘使劲磕了两个头,说道:“谢陛下!”
“先别急着谢,朕还有个条件,你若是不能接受这个条件,干脆就不要去了!”
“陛下,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臣都能答应!”
“没有一百个,只有一个!你不能再轻易冒进,万事由你二人商量之后才能行动,但是最后的决定权在王虎。也就是说,你们两个,镇东将军是主将,你是副将,你要受他的节制。”
穆弘毫不犹豫地道:“论功劳,他比我大,论官职,他比我高,论兄弟,他救过我的命,不管从哪儿一点来说,我都应该听老王的!”
皇帝这才露出笑脸,指着他道:“这小子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好像挺讲理的样子,其实就属他最混帐!朕都听说了,上一次就因为你冒进,差点拉着王虎一起陪葬,这一次,你若敢再违军令,朕就将你军法从事!”
穆弘连连称是,王虎、穆弘这一支进攻颍川的偏师就最先定了下来。
刘茂道:“陛下要攻颍川,难道竟是意在南阳?”
皇帝道:“二兄说的是,洛阳和南阳距离很近,只是颍川兵一直隔在中间,我军未能南下,如今我大军云集洛阳,若是再拿不下南阳,那就像穆弘说的,咱们这几十万大军是吃干饭的?颍川是南阳岑彭军的根本,若是拿下颍川,岑彭就断了后路,咱们便聚而歼之。若是岑彭跑得快,撤回了颍川,咱们便就势兵入南阳,将洛阳、南阳、汉中连成一片。所以说,朕欲往颍川和南阳各派一支偏师。”
“陛下若派偏师下颍川、南阳,那么主力向何处去?”
“向东!出虎牢关,顺着大河进兵梁地、齐地,将建武汉从中间拦腰切成两段!”
众人都精神大振,这个战略构想太宏大,太有诱惑力了,若能从西向东一路打过去,直抵黄河入海之处,不仅是将齐梁膏腴之地收入囊中,就是再向南的扬州也因此与河北之地断开,到时是不是还会为刘秀所有呢?
刘秀来一招黑虎掏心,刘钰便回敬一招拦腰切断,两个皇帝各自出招,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平仓将军崔秀有点失落地说道:“那孟津渡一线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了。”
“怎么会闲?”皇帝说道:“北面的冯异不会让你闲着的。”
刘茂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依臣看,孟津一带要大造船只,摆出渡河的架式。一是为吸引敌军,减轻河内对河东箕关的压力,二是若河内真有机会,也可以变虚为实,真的渡过大河,扫荡河内,三是可预先为大军东进准备船只,控制大河水路,向东运粮。”
皇帝高兴地道:“河间王说得极对,大河一线,要大造战船,吓也要吓死对岸。把那些投石车在河岸上多摆一些,冯异要敢渡河作战,先问问他的船能挨得下几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