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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723年九苑】
空桑送了信回来,传了鬲阙敬的话:他依我的意愿,将住处安置在了临着有鬲氏族落西淮山上,明日启程。我想着走之前总要探明那个屋子里究竟关着什么人。
入了夜便带着空桑去了马园,听到了有女人唱小曲的声音,循声而去,正是周边绕着鬼的屋子,我问到其中一只鬼道:
“其中关着的是谁?”
那鬼一副恹恹之样抬头,见我能看见他没有多惊讶道:
“寒族后人。”
莘西吉将寒族后人关在这里做什么,说起来自进了有莘氏族落里,倒是同寒族人打起了交道,我又问道:
“那你在此处做什么?”
那鬼指了指绕在腰上的铁链,我看去皱起了眉头,锁魂链,屋里的人将鬼魂锁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是同寒明起死回生之术有关联?
我抽出匕首将门上的锁劈开,回首却见空桑一脸错愕的看着我,我方反应过来倒是我孤身一人处事惯了,自顾的和鬼魂说起了话,在他眼中怕应是我得了失心疯,懒于同他解释,毕竟日后在我身边做事,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还要见很多。
推开门进去,入鼻的是好闻的花香,空桑颇为自觉地点燃了烛火,依着微弱的光我看去屋内,却见纱床之上躺着一曼妙女子,那女子衣衫单薄,手脚被铁链锁着,凑近去瞧更见媚态,她半坐起来歪头看着我,勾起一抹倩笑来,连枕边放着的花都黯淡了几分:
“你是何人?”
她声音好听,惹得空桑脸红垂首,我意识到叫空桑出去等我,空桑逃也似将烛火塞到我手中走了出去。女子叹了一口气,又懒散的躺了回去道:
“好没意思,寂寞许久,好不容易来了个男子,还被赶了出去。你还没回答我小姑娘,你是何人啊?”
小姑娘,这称呼倒是头一回听闻,我又走近了几分,坐在她床榻边,她向我看过来,才发觉她的瞳色不似旁人,是淡灰色,盘在铁链隐在暗处有条黑色蛇,那黑蛇顺着铁链从她手腕爬到我身边,我淡淡睨了黑蛇一眼,那黑蛇不再动弹。
“哦?有意思,你也是寒族人?”
女子坐起来一张脸向我凑来,黑蛇攀上她的颈处,吐着蛇信子似也在打量我,我问到:
“何以见得?”
“寒族人可驯服万兽,你不是寒族人这黑蛇为何怕你?若非学过寒族祭祀秘书,又如何同鬼魂交谈?”
“兴许,黑蛇怕我是因我杀戮太多。”
女子笑起来,又道:
“杀戮太多,你一个小姑娘能杀多少人?”
“若是一个族城的人呢?”
“你说什么?”女子止住笑意,打量了我一番,正坐道:“你是谁?”
“零。”
女子听到我的名字,含着春水的双眸一霎那激起层层涟漪,她似是知晓我,手稍稍用力,锁着她的铁链断开而来,下床穿戴整齐衣衫,点亮了床边的烛灯,向我道:
“你不该来此处。”
“你可识得寒明?”
“你见过她了?她可曾同你说了什么?”
“与你无关。”
她歪头思索了一会道:
“有些事情的确知晓太多没好处,你也一样,那些我倒愿你永远不会知晓。”
她抚着盘在颈处的黑蛇,像是自语般的说到这话,我问到她:
“你还未说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寒族后人,寒钰染,有莘氏族落奉了夏王室之令捕杀寒族后人,尤其是那些知晓寒族祭祀秘术的。我也是借着我这幅好模样,才让莘西吉那个老东西悄藏起来这里。”
奉了夏王室之令,看来有莘氏族落三番四次侵扰夏的边境另有原因,夏王室究竟藏了多少我都不知道的秘密?等等,寒钰染,这名字似是有些耳熟,我皱眉将面前的这女子上下看了遍,问到:
“你可识得斟寻姚虞?”
“虞郎?你见过他?”
啊还真没错,姚虞放在心尖要找的人就是她,耳边响着姚虞的身影——“她便是如杯中暖茶,池中小荷样的人,是我的妻。”我揉了揉眉心,这哪只眼看出她这幅媚态是个如池中小荷的人?寒钰染追问道:
“他可安好?”
“好得很,在四处搜寻你的下落。”
“虞郎还记得我,还未忘了我,他真傻,找不到另娶便是,执着个什么劲。”
她呢喃的声音太大,字字不差进到我耳朵里,听得我格外不舒服,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遂问到她:
“你可愿出去?”
“我又能去何处?在这里好歹有命可活。”
她说的不无道理,现在就算让她出去,她也无处可去,我站起要走,她拽住我衣袖道:
“若是你再见虞郎,告知他,钰染来世再同他相伴。”
“这话你自个留着同他说吧。”
现在不放她出去,又并不代表以后也出不去,待我理清了那些混事再顾她,她既是姚虞的妻,我又蒙姚虞照拂了些年,总该于情还了这份礼。将要踏出门去,我回头问到:
“门外的那些鬼......”
“是些厉鬼,存了很大的执念,寒明答应帮他们达成执念之事,他们签了契约成为寒明的鬼仆,偶时陪我解解闷也不错。”
寒明这个人竟然会养鬼仆,还同鬼定契约,她是个比我更玄妙的存在,我走出去空桑正四处张望,见到我吓了一跳,我道:
“回去吧。”
翌日清晨,我随着鬲阙敬去了西淮山,西淮山上有一处小别院,听闻他有鬲氏族落发迹于此,后被鬲靡自收为私宅,我住那处,一是便于观察有鬲氏族落全貌,二是出行自由些,不会有太多人打扰,闲时我也留些安宁。
终至有鬲氏族城,鬲靡自亲迎于族城外三里处,这礼节倒是比有莘氏族落好太多了,心中又暗骂了一顿莘西吉这个喂不熟的狐狸,我挑帘向鬲靡自道:
“我来此处过于声张恐对有鬲氏族落不利,便不去行宫了,直接去西淮山,”说着又递于他一册竹简道:“这上面的人,按照我给的时间来西淮山寻我,总司官这种职称就免了,至此便称西淮谋君。”
“是,靡自记下了。”
至西淮山,马车不便再上,我同空桑徒步走上去,西淮山风景还算秀美,地势属易守难攻,别院坐落的位置也算隐秘,临着条小河,我倒是颇为喜欢此处,若是没这些纷纷扰扰,真愿在此度了余生。
推开别院的门,走出一个奴仆,奴仆低首迎我,未语半句,想来应是有鬲氏族落特有的哑奴,这等奴仆常是侍奉于权贵身旁,因担心会多嘴泄露些不该说的,便割了他们的舌头,成为哑奴。
刚坐定,门口吵吵嚷嚷便来了一个人,我命空桑放下我桌案前的纱帘,那人站在我门口道:
“有鬲氏族落将士周武来见西淮某君。”
周武倒是个熟人了,当初他是姒泄提拔的近卫统领,后又奉命前去征战,他本可这般平顺过完此生,奈何却生了野心欲望,一心只想向上爬,朝堂中自是有人对他不满,连姒泄都对他心生芥蒂,那时候待在行宫中闷的无聊,却偶然听闻了他骂我,便淌了一趟浑水,借力将他驱逐出了夏。
我向一旁侍奉的哑奴点了点头,哑奴走出将周武迎进屋内,落座于我对面,他看着遮挡我面前的纱帘颇为恼火道:
“故弄玄虚。”
我未语示意哑奴奉茶,随手拿起一旁的竹简翻看,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周武的耐心渐渐被磨没了,他拍案站起道:
“你故意的吧,磨磨唧唧的,老子走了,跟你耗着时间。”
“周将军。”我唤到“别夏数年,脾气倒是涨了。”
周武一顿,抽出剑划破了垂在我面前的纱帘,直指向我,空桑立于我面前护到我,周武道:
“好你个不知羞耻的狠毒女人,竟追来此处,若非你我怎会弃家而去,来了此处,原来都是你的计谋,面上说着为了夏,其实早就与有鬲氏勾结了吧。”
“周将军此言是高看了自己,”我按下空桑持刀的手道:“算计你的向来不是我,无论怎样这错都是怪不来我头上的,是你自己没本事。”
“你......”
“周将军善于领兵,却不通朝堂之上的事,陷入泥沼却不自知,我只是让周将军早日看清后脱离而已。”说着我抬眼道:“现今周将军的处境同在夏时又有何不同?”
周武一时哑然,悻悻的收起剑来,看来我猜对了,这个莽夫走到何处都是一样的,位高则必会招致嫉妒,万物存活从来都不曾公平,向来你争我抢,弱肉强食,我抬手为他续上茶水,他坐下来道:
“你想怎么办?”
“不是我想如何,而是周将军想如何?”
“老子只想打仗,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你叫我来是看我笑话的?”
“是。”
听到我的回答,他怒气又起,瞪圆了眼睛,啐了一口骂道:
“奶奶的,你倒实在,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从来不安好心。”
“笑话我也看了,周将军回去吧。”
周武先是错愕的看向我,接着提剑气冲冲的便走,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道:
“我能领兵打仗,不输于那个刘真,你若助我好处少不得你。”
“哦?周将军想我帮你什么?”
“我要超过他,要兵权只在我一人手中。”
他的欲望总算显露出来了,我笑着点了点头道:
“你刚刚待我不敬,还辱骂了我。”
“怎么这般记仇,我说了有好处。”
“周将军知道我想要什么?”
“金银珠宝,王权地位,你说一个。”
“这些我不稀罕,”我放下手中的竹简道:“不过,我所求的是周将军藏书。”
周武愣是没想到我会要这个东西,颇为爽快的应道:
“好,你若助我,我就给你。”
我将袖中提前备好的布绫递给他道:
“设法将此物放入刘真近身处,旁的我自有谋算。”
周武接过不疑有我,揣进怀中走了出去,我睨到隐于一旁早到的刘真道:
“刘将军听了好一会了,有何感触?”
“你真要帮他?”
“是,我从不失约。”
刘真思索了一会道:
“既如此,谋君若无他事,刘真告退。”
我略略点头,他走出去后,空桑问到:
“刘真显然要比周武有脑子,女郎为何要帮周武?”
“因为,我要刘真为我所用。”
哑奴将一盘我未见过的吃食端上来,这吃食散着香甜味,抬手拿了一个放入口中十分软糯可口,想问及是何物时,才想起哑奴不能开口,只得吩咐他道:
“日后多做些此物。”
哑奴点头退了出去,我将吃食向空桑处推了推,空桑拈起一个问道:
“女郎如此示明自己所爱吃之物,万一有人下毒......”
“这世间若是真有人能杀掉我,便倒是好了。”
空桑咬了一口,自个思索着什么,我皱眉看着面前凌乱的一摊,很是头痛,想着以后还是不要招什么武将来了,少不得会将我这房室拆了。
“传闻女郎......屠过城?”
“是。”
空桑放下手中的吃食,面色沉重问到我:
“女郎屠的是哪座城?”
他这一问,我才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到:
“空桑族城。”
许些年前的事,要不是因为淮奴葬于空桑,我倒都差点忘了,我屠的那座城名叫空桑,与面前的这个孩子似是有些关联,空桑深吸了一口气似在隐忍问到:
“女郎,为何要屠城?”
“为我师君,他们折辱了我师君,并杀了他。”
“为一人,杀了一整座族城的人?女郎不觉得做的太过了吗?”
“我非至善至仁之人,世人生死于我毫不相干,但若有人伤及师君,那他必定要付出代价。”
“所以就让一整个族城的人为他陪葬?”
“有何不可?”
空桑静默,愣愣的看着我良久,问道:
“你师君究竟是何人?”
师君淮奴,是将我从一场场噩梦拉回的光啊,当初大病初愈,什么事都不记得却只知按着兖婆之令杀人时,他于一场大雪中走来,未顾我满身血污,将我罩于他衣下,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厌恶我的人。
“无论他是何人,他让你用一整个族城的人为他陪葬,他便也非善人。”
这句话直直戳去我内心深处,果然,空桑族的人当初就该杀得再干净些。我瞟向他,他对上我的目光,下意识向后缩了几步,我手摸上匕首将要抽出时,入耳到铜铃的声音,按下我的情绪,决不能在师君面前杀人,对他道:
“事已至此,你若想走我绝不拦你,若你还想随在我左右,日后休要让我听见这种话。”
空桑退了出去,我慌忙整理着桌子,从门后走出一个身影,铜铃声也越来越近,我望去正是姒扃,虽不知他怎么会来,但我知此刻我心中是欢喜的。
“师君怎么来了?”
“放心不下来瞧瞧你。”
他落坐与我身侧,我为他取了新茶盏,为他泡好茶道:
“我今日见了刘真,觉得他确实可用,想收为己用。”
“好。”
“周武那个莽夫,日后我们同他对战应是不足为惧的。”
“好。”
“我打算再探明一些事情,有莘族我总感觉是有秘密的。”
姒扃拈了一块盘中的吃食放入口中点了点头,我又道:
“还有,那日我们所见的马园里的屋室我去看过了,里面关押的是寒族后人,称是有莘氏族落应了夏王室的令捕杀寒族后人,她才被关在了那处。”
姒扃手上的动作一顿,似是沉思什么,抬首望向我时,恢复了原先的平静温柔,我追问道:
“师君......可知晓此事?”
“不太清楚,看来我那好父亲背着我做了不少事。”
他果然不知道,不知为何我忽然松了口气,从心里我是不愿他同此事有牵连的,他见我未在言语问道:
“可还有其他?”
我摇了摇头,他抬手揉了揉的我的头发轻声道:
“阿苏辛苦了。”
我心头一暖,他还是原来的师君,他真的回来了,他望着我又道:
“阿苏还是笑起来好看,不过刚刚的问题我也想知道。”
“什么?”
“师君于阿苏是什么人?”
“是阿苏敬仰之人,高于这世间万万千的人。”
我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却只觉说出的未表心中所感千分之一,姒扃勾起一抹笑来,眼神却夹杂着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他是头一个我想去探究一番却又不敢的人,我害怕一靠近光就熄灭了。
“阿苏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听到姒扃的声音,我回过神,移开目光,手慌乱的不知该做什么,心也一直狂跳,这种感觉在先前姒扃在马园护我在怀中的时候有一次,想着他是个孩子,还应已君臣之礼相待,不应如此。可现在他是师君啊,我这般肮脏的心思怎么能玷污了师君。
“今日一路寻来倒是颇为疲累,天色现今也已渐晚,我想今晚就在阿苏这里歇下了,可好?”
“好,我去给师君收拾一下。”
我如蒙大赦逃离了姒扃身旁,为他收拾床铺,坐在床边心仍是止不住的跳动,我找着借口想来应是许久未见师君过于激动才会有这种反应,这般想着心渐渐平稳下来。走出去向姒扃道:
“已经铺好了,师君可以歇下了。”
“我睡这里,阿苏呢?”
“我.....我晚上可以不睡,我没有睡觉的习惯,我还有很多事情,师君歇息就好。”
话从口出,才知自己慌张着竟语无伦次起来,好在他并没有在意,笑了笑走了进去。
我坐回桌案前拿起竹简却怎么也看不下去,眼睛忍不住向姒扃那处瞄,隔着床幔,隐约可见他的侧脸,想着先前师君的脸若是没有被烧毁,应也如现在这般好看,真不知今后会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有幸同他共携此生。
忽想那时,有人曾来向师君说亲,师君似是不太乐意,我问到他:
“师君为什么不愿意娶亲?”
师君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柔柔的望着我问道:
“阿苏希望我娶亲?”
我那时只觉这世上的女子没有一个可以配的上师君,本能的摇了摇头,不过想来若有一人能陪在他左右,他能开心也是好的,随即又点了点头,他笑着抚着我的头道:
“阿苏,我不会再娶亲了。”
不会再娶亲了,那就是说师君曾经娶过亲,我好奇于究竟是怎样的女子,他看出我的想法道:
“她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只可惜当时心中只满怀欲望权利,未能容下她,失去了她。”
师君说这话时眼中满是落寞,我从未见过他这模样,总觉是自己做错了,不该提起这件事,师君应该很爱那个女子吧,那现今呢?师君心中也一直挂念着她吗?如若......他只是姒扃,我是不是可以再靠近一些呢?
烛火摇曳,一阵风将我吹的清醒,拿起手中的竹简一字一句看了下去,我不该也不能对榻上的人有任何想法,于外他是君我是臣,于内他是师我是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