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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故指尖停在他脸侧,沉默过后,秦子玉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算都是真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该讨债的人也是那些天魔,这些更不是你在凡界策划一切,勾结邪魔修,害死那么多无辜性命的借口。”
他抬眼看向面前眸色深不见底的谢时故:“你的道侣,他知道这些吗?他赞同你这么做吗?他如果不赞同甚至不知道,你以他的名义做下这些事,便是将罪责推卸给他,他凭什么要因你一厢情愿的行为,担负这么承重的罪孽?”
“你还是不肯帮我,”谢时故眼中盛满失望,“无论我说什么,你就是不肯帮我,我喜欢你,想要你,甚至决定还了欠他的东西,便忘掉从前,这样你也不肯帮我。”
“你的喜欢,有几分真心在里头?我配吗?”秦子玉自嘲,“你说我像他,像的是你从前的道侣,魂魄转世后前生记忆被封锁在天魂中,他只记得这一辈子的事情,自然不记得你,你将他强留在他身边,他因此恨上了你,你觉得他不像你从前的道侣了,于是你找了一个替代品,我就是那个替代品而已。”
“我或许有几分像你想要的那个人,所以你也抓着我不放,说到底你不过是自私而已,因为他忘了,他的转世你便不想要了,却还要打着他的名义作恶,而我,就因为你所谓喜欢,所以我就必须要帮你吗?你觉得你喜欢我便是施舍了我,我就必须感激涕零,助你为恶吗?”
“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厢情愿、强人所难。”
秦子玉摇头:“不可能的,我不想,也不能,别说我不知道夫人他们在哪里,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谢时故的神色陡然变了,眉宇间覆上戾气,伸手用力掐住了他下颚。
秦子玉倔强瞪着他,喘不上气被逼出眼泪时,也没肯开口求饶。
沉默对峙片刻,谢时故松开手:“每一次都是这样,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明知道自己只有多少本事,还敢跟他们分开走,故意不隐藏行踪,就为了拖住我是吗?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对你动手?”
秦子玉:“能活下来是我走运,死了便也罢了。”
他当时与徐有冥说自己能在谢时故手中保住命,其实并无几分把握,从和乐无晏他们分开那时起,他便已不在乎自己生死了,尤其在忆起从前在逍遥山的那些记忆后。
若无乐无晏便无今日的他,他心甘情愿如此。
谢时故双目微阖,殿中黯淡光线勾勒出他眉骨更锋利的影子。
许久,他才慢慢道:“你招惹了我,别想就这么轻易算了。”
之后两日,王德忙着准备回京的一应之物,并将京中长兴侯府的情况与乐无晏详细说了。
无非是宅门阴私,争权夺利那些东西。
王德这人也是个胆大的,没有理会京中来信上暗示的寻个木讷好控制的人,直接找上了乐无晏这位“会仙术的仙长”,大约也有些自己的野心。
乐无晏懒得揭穿,因齐思凡之故,他才想去这长兴侯府看一看,其余的则压根没兴趣。
军营那边也传来消息,他们回来的当夜,那位大将军就醒了,已然痊愈,转日还又派人送了一车厚礼来庄子上。
消息一直对外瞒着,附近的村民百姓仍忧心忡忡、心惊胆战,北离军志得意满,几日之后果然来了这一带打算烧杀抢掠,被大将军亲自带兵提前埋伏,轻松俘虏敌军近三千人,勉强出了一口前回战败的恶气。
捷报传回,城里城外百姓一片欢欣沸腾。
当日,那位戚大将军只带了亲信手下十余人,低调来了庄子上,亲自登门言明想要拜访“二位仙长”。
王德进门来禀报时,乐无晏正坐在廊下嗑瓜子,看徐有冥舞剑。
徐有冥未用灵力,别说剑意,连剑气都收敛了,单纯挥剑,却自有凌厉气势在其中。王德进来看到,被耀目剑光晃了眼,吓得差点没敢走近。
听闻大将军登门,原本昏昏欲睡正打瞌睡的乐无晏顿时来了劲,坐直起身:“好啊好啊,现在就让他进来。”
“叫他一人进来,其余人在外头等着。”徐有冥冷声丢出这句。
王德领命而去。
徐有冥手中剑未回鞘,乐无晏提醒他:“你收着点,别吓到人了。”
徐有冥瞥他一眼,没理人,剑也没收回去。
乐无晏忍住笑意,就这一眼便已看穿了徐有冥心中所想,徐有冥这是醋坛精转世吧……
对方进来,才踏进院中,一道凛寒剑气破空袭来,他也反应迅速,抽出腰间佩剑不慌不乱地一挡,生生将徐有冥那道剑气挡开了。
虽然徐有冥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功力。
对方那柄铁剑剑刃上,竟也有隐隐剑气缠绕。
乐无晏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暗自惊讶,徐有冥存心试探,这人的本事却还比他们想象中更厉害。
随即又了然,天道按着徐有冥的模样捏出来的肉身,灵根想必也与徐有冥一样,即便未入修行门,这人自行摸索剑道,小有所成,算不上特别稀奇之事。
徐有冥手中剑终于回鞘,对方上前一步,抱拳与他们行礼:“在下戚烽,多谢二位仙长救命之恩。”
他态度自然,不亢不卑,乐无晏打量着人,见他神态与徐有冥几乎一模一样,连说话时偶尔拧眉的弧度也相同,不禁讶异。
果然这具肉身里养出的灵,心性就是第二个徐有冥。
不过这人样貌确实要老成不少,下巴上青渣显眼,眼角还有隐约的细纹,看起来与徐有冥一样又不一样。
乐无晏笑笑,在徐有冥目光转过来时,冲他眨了眨眼,问那戚烽:“听闻将军十六岁上战场,之前从未战败过,为何这次会输得这般惨烈,且身受重伤?”
他问得不客气,戚烽似乎也不觉被冒犯,直言道:“朝廷有人通敌,在军中安插了眼线,里应外合,这次确实是我疏忽。”
乐无晏:“眼线揪出来了吗?”
“揪出来了,”对方道,“但事关重大,我没法擅自做主,已安排人押解送上京。”
乐无晏闻言多问了句:“可你毕竟打了败仗,朝廷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若有人借题发挥,自然会,轻则罚俸降职,重则削爵夺兵权。”戚烽道,神情中却不见愤懑,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乐无晏:“那你怎一点不担心?”
戚烽:“担心也无用。”
乐无晏再次肯定,这人个性确实与徐有冥一样。
这话也是徐有冥会说的。
“夭夭,”他眼神示意徐有冥,“你教他几招吧,好让他戴罪立功。”
徐有冥满脸写着不赞同,乐无晏传音给他:“你又不用做别的,就教他几招剑招而已,真影响了什么,也算不到你身上。”
徐有冥:“你就这么想帮他?”
乐无晏:“遇上便是缘分。”
徐有冥不再出声,乐无晏只当他答应了,冲那戚烽道:“你在剑道上挺有天分的,让他教你几招,你孤身一人闯敌方军营杀人主帅也做得。”
戚烽自然知道这位冷面仙长才是真正的高人,方才只是一招试探,他已察觉出对方剑道造诣远在他之上,甚至叫他望尘莫及。
乐无晏这么说,他也不客气,再次抱拳与徐有冥行了一礼:“多谢仙长指教。”
徐有冥皱眉,勉强点了头。
戚烽道:“今日承二位仙长恩情,他日必当回报。”
乐无晏笑了,这人虽说着感激的话,面上却是和徐有冥一样的惯常无表情,不过还是比徐有冥要知情识趣得多。
徐有冥丢出句“不必”,语气更冷淡。
乐无晏接着问:“我见你对所谓仙术之事,并不觉十分惊奇,是以前见过?”
“没有,听我祖父提过,”戚烽道,“我祖父早年便在此守关,当年有人路过此处,以仙术灭除鼠疫,他亲眼所见。”
竟也是说的谢时故那厮,乐无晏闻言道:“他说那人如何?”
戚烽:“那人确实救了许多人,但也害了人。”
乐无晏扬了扬眉:“此话怎讲?”
戚烽道:“端王便是为他所杀。”
“端王是谁?”乐无晏问,“我们对此间事情不是很了解,你说得明白一些。”
戚烽解释:“端王是先帝兄长,今上的伯父,当年本是最有望继承皇位之人,六十年前,今上祖父明昭帝驾崩,端王当时在这边境亲自领兵,收到消息赶回京,途中与手下上百亲兵尽数被杀,被人一剑封喉,我祖父带兵赶到时,刺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正是那位会仙术之人,我祖父拦不住,当时那人说的是他道侣为那些人所害,理应有此报。”
徐有冥插进声音:“端王此人如何?”
戚烽看向他,说道:“端王是真正有雄才伟略的明主,若是他登位,不会有之后这几十年北离人的日益强大,以致边境战祸连年、民不聊生,端王被刺后,京中诸王争位,朝局动荡,无数人被牵连,前朝余孽趁机兴风作浪,这些内忧外患,本都不会发生。”
见徐有冥神色古怪,乐无晏再次传音给他:“有什么不对吗?”
徐有冥道:“我推算周朝国运时,确实算到本该有紫微星降世、明主登位,积强至少百年,若依他所言,便是紫微星提前陨落了,才会有了周朝国运的改变。”
乐无晏:“……”
所以最后影响这凡俗界国家国运的人,又是谢时故?
乐无晏:“他影响了国运,天道不会给他惩罚吗?”
“会,”徐有冥道,“必然有惩罚,具体是什么,不知。”
乐无晏无言以对,他不同情谢时故,只同情他那位道侣。
目光落回戚烽身上,乐无晏问:“所以你觉得端王和他手下该不该杀?”
戚烽反问他:“仙长以为?”
乐无晏笑笑,转而问徐有冥:“你说呢?”
徐有冥淡道:“杀了便杀了。”
乐无晏点头:“虽然那人缺德事干了不少,但他那位道侣若真是被那端王所害,他将人杀了有何不对?至于之后那些,不该算在他头上。”
这一点他难得与谢时故观念一致,要不当初也不会为了他爹娘去屠了飞沙门满门,他知道这事做了必会被人诟病,他也因为这个被天道不容,但一如徐有冥所言,杀了便杀了,有何好后悔的。
戚烽道:“仙长如是说,确实有理。”
乐无晏满意了,若是这人满口大道理讲些他不爱听的,他就要收回先前让徐有冥教他剑法的主意,将人轰出去了。
乐无晏:“可我瞧你这语气,似乎并无几分动容?”
戚烽坦然道:“情爱之事,在下不懂。”
乐无晏顿时乐了:“不懂啊?你看得出我俩是一对吗?”
戚烽目光在他与徐有冥之间转了一圈:“看得出。”
“那还不算无可救药,”乐无晏道,“觉得奇怪吗?”
戚烽:“他人之事,与我无尤。”
他这话倒无什么轻蔑鄙薄之意,只是别人的私事,确实本就与他无关。
乐无晏心下啧啧,果然跟徐有冥一个德性的。
“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没有家室吗?”
戚烽:“没有。”
乐无晏好奇问:“为何?”
戚烽:“仙长若一定要问,一来我自己无此意,二来我少时愚钝蠢笨,曾有道人批卦说我生来孤寡,缺魂少魄,不该强求。”
乐无晏不屑道:“哪里来的江湖道士胡言乱语,你也没缺魂少魄。”
你是根本没有魂魄。
没养出灵之前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蠢笨才怪。
乐无晏大手一挥:“行了,相逢便是缘分,待之后有机会,我帮你找个好对象。”
戚烽微微拧眉,最后只说了一句:“多谢。”
之后半日,徐有冥传授了一套入门剑法给这戚烽,戚烽并未表现出与其他人一样的喜不自禁,面色始终如常,与徐有冥学习时却一丝不苟,有不懂之处仔细请教,显然也如获至宝。
乐无晏在旁看,待打发了人离开,他才问徐有冥:“他习你这剑法,最终能达到什么境界?”
徐有冥:“这里灵气太稀薄,于剑道终究有碍,剑意怕是凝炼不出,剑气上以他的天资则大有可为,在这凡俗界已足够用。”
乐无晏笑问他:“自己教自己的感觉如何?”
徐有冥:“自己?”
“不是自己吗?”乐无晏道,“我看他就是第二个你,外貌、性情、修行天资都与你一模一样。”
徐有冥:“那你还要帮他找对象?”
“那不然呢?”乐无晏笑嘻嘻道,“你能让我把他给收了?我倒是无所谓……”
见徐有冥沉了脸,乐无晏改口:“好啦,我比照着自己给他找一个就是了。”
“少管闲事。”
徐有冥不悦提醒,在乐无晏的笑声中将人拉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