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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瑾这几日面上看他横竖不顺眼,真正到了人走这天,也还是别别扭扭去送了,可他一个皇帝,纡尊降贵私下送人不像个话,于是拉上了乐无晏和徐有冥一起。
乐无晏和徐有冥爬上城墙,目光四处晃过时,瞧见前方城门下凑一块说话、拉拉扯扯的俩人。
看了一阵,乐无晏不禁好笑:“年轻真好啊……”
徐有冥侧目也看了一眼,没出声。
乐无晏笑着扬眉:“怎么?我说的不对?”
徐有冥:“你才二十岁。”
乐无晏:“我说你,三百多岁的老妖怪。”
徐有冥也不反驳,示意他:“朝阳升起了。”
他们出来得早,这会儿才将将有晨霞弥漫,红日自云后出。
乐无晏好奇道:“是不是因为太阳东升西落,在东边修真界总能先看到日出,第一缕天光也是先落向修真界,所以才有了那边与凡俗界这里的天壤之别?”
徐有冥神色微顿:“这样的说法,从未有过。”
乐无晏道:“我看就是这样。”
“嗯,”徐有冥点头,“世事皆有因由,或许确是如此。”
下边那俩人仍依依不舍,乐无晏又看了一眼,撇嘴道:“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事。”
徐有冥:“忘了什么?”
乐无晏思索片刻,摇头:“一下记不起来了,我再想想。”
城门下方,戚烽已翻身上马,乌金铠甲在晨光下耀目生辉。
明瑾抬头望向他,目光顿了顿,看到戚烽垂下的眼眸里自己的影子。
“我还没走,你就敢上马,好大的胆子。”明瑾骂道,语气却不重,仿佛提不起劲来。
“我让你回去,你一直不肯走,”戚烽再次示意他,“回宫去吧。”
明瑾:“反正你就是一点没不舍得我呗。”
戚烽无奈道:“所以你到底想如何?”
一听他这语气,明瑾便心里不舒服,尤其今日这人就要走了,短则半年,长则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竟也不肯给他说一句好听的。
“不如何,你滚吧。”
丢出这句,他转身便走。
戚烽下马,上前一步将人拉住,明瑾回身看向他,凶道:“做什么?”
戚烽看着他,喉咙滚了滚,半晌才道:“你,等我回来。”
明瑾:“那可不一定,要是我哪天看到有谁更适合跟我双修的,那也……”
“等我回来。”戚烽打断他,捏住他手腕的手稍稍用力,坚持道。
被戚烽紧盯着,明瑾一阵脸热,终于改了口:“再说吧,看我心情。”
戚烽的手自他手腕滑下去,手心相抵,轻握住他:“等我。”
明瑾抽回手:“行了,知道了,烦不烦,你快走吧。”
戚烽重新上马,垂目安静看他片刻,一点头,带着一众手下纵马而去。
明瑾站在原地未动,直至那一道身影消失在漫天霞光里。
城墙之上,乐无晏忽然道:“我想起来,我忘了什么了。”
徐有冥看着他:“什么?”
乐无晏道:“戚烽去了边关,以后明瑾这小子乱发脾气,难道要你我去哄?我可不要,你更不许去。”
明瑾就是第二个他,发起脾气有多不讲道理,没人比他更了解。但他自己是他自己,对着另一个和他一样却不是他自己的人,若是对方乱发脾气,他大概只想把人打死,更别提耐着性子去哄人了。
至于徐有冥,……凭啥徐有冥要去哄明瑾?
徐有冥淡道:“你想多了,他是皇帝,多的是人哄他、承受他的脾气,我们以后少些进宫就是了。”
乐无晏一抚掌:“你说得对,我怎么忘了,他是皇帝呢。”
明瑾也走上城墙时,脸上已带了笑,跟清早出来时阴了一路脸的人判若两人。
乐无晏啧啧道:“我还以为你会跟着他去。”
“我倒是想,”明瑾嘀咕了一句,正色道,“师父这话说的,自然还是修炼更重要。”
乐无晏:“你知道就好。”
旭日已彻底升起,他三人回去城中,明瑾特地命人绕了个弯,带他们往城东方向去。
乐无晏提醒他:“回宫、回慧王府似乎都不走这条路吧?”
“我知道,”明瑾道,“带师父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乐无晏倒没抱希望真能看到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去就去吧,反正一大早回府也没事干。
城东有个规模颇大的集市,天方亮已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更有一众举着香的百姓,满脸虔诚,自四面八方往集市中心地带涌去,像是生怕去得晚了便落了人后。
“这是去做什么,求神拜佛?”乐无晏问。
明瑾摆了摆手:“求神拜佛不定有用,这不是眼前正有比神佛还厉害的人在吗。”
乐无晏一愣:“我们?”
明瑾笑着点头:“是啊。”
车停时,乐无晏推开车窗朝外看了眼,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处修建得颇为气派的神仙祠,在这闹市街头里,有种微妙的契合感。
明瑾笑道:“那是国师祠,今日第一日开门,全城百姓都来了,再晚些日上三竿了,人怕是会更多。”
若非他们这马车用的是一品金盖,还挤不进来。
乐无晏:“……”
明瑾已提醒他们:“下车进去看看。”
乐无晏终于笑了,冲徐有冥道:“徒儿的一片心意,我们进去瞧瞧吧。”
他三人下车,一起步入祠中。
走进正堂,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前方供桌上两尊并肩而立的仙人神像,确实惟妙惟肖,面容虽故意模糊了,但一看便知是谁。
明瑾眉飞色舞道:“师父之前不是说别人有仙人祠吗?如今你和仙尊也有了,还是在京中最繁华的风水宝地,可不比边塞那种贫瘠小山村里的好,今后这里必香火旺盛、日日不断,为师父你二人积攒功德。”
乐无晏:“……我们不是佛修,不需要功德。”
明瑾道:“那反正没坏处。”
乐无晏转头问徐有冥:“这东西有用吗?”
反正他是从来没享受过世人景仰的滋味,被万人唾骂还差不多。
徐有冥抬目望向前方神像,没出声,乐无晏接着道:“不过信仰之力总有点作用吧,听说会影响人的气运?”
半晌,徐有冥才道:“对仙根有作用。”
乐无晏:“真的?”
徐有冥:“真的。”
乐无晏自然知道仙根是什么,修为达合体期便会生出仙根,越往上仙根越凝实,直至彻底凝形,罩于肉身之上,便是得天道感召飞升之时。
“信仰之力越多,仙根凝结的速度越快,若本身已成仙之人,仙根越粗壮,实力越强,在仙界地位也会随之提升。”徐有冥解释道。
乐无晏:“那对我这种还没生出仙根的,除了能改点气运,不再这么倒霉,好似也没什么用,对仙尊你倒是有用,能让你快一些受天道感召,早日飞升。”
徐有冥:“……嗯。”
乐无晏笑问他:“那今日这么多人来上香,你有感觉到什么变化吗?”
徐有冥略无奈:“这一点人的信仰之力,作用微乎其微。”
“可我怎么觉得我气运变好了呢?”乐无晏道,“直觉。”
徐有冥微微摇头,没再说。
明瑾:“原来信仰之力还有这作用?那当皇帝的日日接受别人三跪九拜,气运岂不好上天了?”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不是一边拜你,一边在心里骂你,”乐无晏打断他的美梦,“信仰之力若不虔诚便一点用都没有,想什么呢你。”
明瑾:“……好吧。”
“走吧。”徐有冥道。
走出国师祠,外边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市井闹市。
徐有冥忽然顿住脚步,问乐无晏:“想吃东西吗?”
乐无晏:“啊?”
徐有冥道:“你在这里等。”
他走向街对面,附近有不少卖小食的摊子,一身白袍、片尘不染的徐有冥显得与这里的喧嚣热闹格格不入。
但他停在了卖糖的摊前,与摊贩主简单交流了两句,用两个铜板,买回了一串糖葫芦来。
乐无晏看他举着糖葫芦走向自己,忽然想笑,这个人还记得他先前随口说过一句的,当年会送齐思凡和苏婉月回家,便是看中了他们手中一串糖葫芦。
徐有冥走近,将东西递给他,神情依旧是惯常的模样:“要吗?”
乐无晏故作矜持:“仙尊你这又是哄小孩呢?小孩才吃这个。”
一旁的明瑾却跃跃欲试:“师父你不吃吗?那我吃,谁说小孩才能吃这个的。”
他说着伸手就想去接,完全不将自己当外人,乐无晏眉峰一挑,拍开他的手,立刻将东西拿了过去:“要脸吗你?”
明瑾:“你又不想吃。”
乐无晏:“谁说我不想?”
明瑾只能算了,叫了个跑腿的内侍去给自己买,先上了车去。
乐无晏手里捏着那串糖葫芦,忽然笑了:“我的气运果然越来越好了啊。”
徐有冥看向他,乐无晏眼中满盛笑意:“仙尊觉得呢?”
徐有冥慢慢点头:“嗯。”
时已近黄昏,余晖似残血,无边无际笼罩在码头之上。
秦子玉看到谢时故眼瞳里映出的血色,心惊肉跳,下意识往后退。
“你要去哪里?”谢时故沉声再次问。
秦子玉:“……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谢时故眸色愈黯:“求我?你想离开我,你也想离开我,你为了离开我竟然求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秦子玉咬着牙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放过我不行吗?”
“不行。”谢时故道,逼视他一步步走近。
秦子玉想逃,谢时故一抬手,用力将他攥了过去。
秦子玉拼命抵挡,却避无可避地被那股无形之力拖拽着向谢时故的方向。
“你做什么!”
身后响起余未秋愤怒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脑冲向谢时故的攻击灵器。
谢时故攥向秦子玉的力道稍松,冷漠扫了一眼冲上前来的余未秋,手指抬起,指尖送出的灵力瞬间斩断了那些攻击灵器。
他如同看蝼蚁一般看向余未秋,只有厌恶至极的一句:“滚!”
余未秋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举剑冲向他。
“不要——!”秦子玉想阻止已来不及。谢时故再不耐烦,一掌灵力猛击出去,竟用了十成修为,余未秋毫无抵挡之力,在秦子玉惊恐睁大的眼瞳中被击飞出去,摔在了百丈之外处。
如瘫软的肉泥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秦子玉浑身冰凉,跌跌撞撞冲过去时,余未秋已满面是血,趴在地上,一个字都再说不出。
他的七窍都在流血,秦子玉慌乱无措地丹药往他嘴里塞,不断落下泪:“余师兄你坚持住,把这些吞下去,护住真元,快!”
余未秋的眼神已开始涣散,简单的吞咽动作也已做不了,他艰难抬起手,试图想触碰秦子玉,却是徒劳:“子……”
只有这一个字,余未秋甚至没有完整叫出他的名字,手落下去,满是血的眼皮耷下,彻底闭了眼。
秦子玉颤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也没有,连丹田里都已变成了一片死寂,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秦子玉浑浑噩噩不肯放弃,拼命想为余未秋送进灵力,但毫无用处。
他身体不断颤抖,放声恸哭,直至身后之人再次走近。
猝不及防被一道突袭而来的绝强剑意击中要害,谢时故吐出一大口血往后退,秦子玉趁机释出徐有冥给的符箓,将他禁制在原地,趁此机会孤注一掷往前跑,赶在灵船起锚之时,最后一个冲上船。
但仅仅几息的功法,谢时故竟生生冲破了禁制,飞身而起,跃上已经驶离海岸的灵船。
他的双眼已彻底变成了一片血红,神识里有个声音不断在蛊惑他:“杀了他、杀了他……”
秦子玉惊惧后退,谢时故忽然出手,灵力缠于掌心,击向他丹田。
秦子玉瞳孔放大,有一瞬间的茫然,体内流转的灵力仿佛凝滞住,他尚未反应,身体已因剧痛瘫软跌倒下去。
秦子玉颤抖着手贴向自己丹田处,体内的灵力流转正在快速减弱。
丹田已碎,灵根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