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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牧任由她抓着手腕,食指一伸,轻轻碰了碰她受伤的脸颊:“你很久没发病了,这次突然病着回来,是他打你了?”
寄娘侧过头避开,皱眉:“没有,你能坐回去吗?”
“那这是怎么回事?”施牧不动。
寄娘伸着脖子避开他,闭口不言。
施牧与她僵持了一会儿,自然别不过寄娘,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坐回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压下情绪说:“你先喝口水,若是不想说便不说吧。”
寄娘看着被推到眼前的温水,杯面上影影绰绰是自己的倒影,叹息一声,微微合眼。
“的确不是他打的,是我自己洗脸洗的。”
“洗的?”施牧惊讶得没控制住音量。
寄娘依旧闭着眼,只点头:“脏得恶心,多洗了几次。施公子,这是我的私事,若不是你再三逼问,我并不想为人所知。若不是将你当成朋友,听说你几次上门找我,我也不会身子不适又强撑着来见你,同等的,你是否该给我相应的尊重?虽说君子之交,可到底男女有别。”
说到这,她睁眼看着施牧。
施牧第一次失措,抬手撞翻了手边的茶杯。
“抱歉!”
他连忙扶起茶杯,拿袖子擦拭洒掉的茶水,大半个袖子都湿了。
擦着擦着,他停下来,定在那里。
寄娘:“别擦了,入冬天寒,你的身子也弱,湿了袖子小心受寒……我实在乏得很,先回去躺躺,失礼了。”
施牧抬头,看过来的眼中眸光闪动,低声问:“我刚才一时情急碰了你,是不是也让你恶心了?”
寄娘微愣,意识到他的意思,摇摇头:“没有,你无需多想,我刚说的只是朋友相交应——”
“那就好。”不等她说完,施牧松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这是隐法寺方丈送我的宁神香囊,香味清淡宁静,若是再觉得恶心,嗅一嗅它,也许能缓解一二。”
寄娘看着递过来的香囊,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接住。
施牧松了一口气,仔细查看她脸色,见她并没有嫌弃厌恶之情,嘴角有了一丝笑。
寄娘将香囊握在手心,道谢:“我实在累得很,就不陪你了,等我身子好一些,再约你同游。”
施牧忙说:“没事,你去休息吧,我这就走了,约定上课的时间快到了。”
寄娘点点头,绕过厢房回了卧室。
施牧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视线垂下,看着地面的地毯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暗怒一会儿展颜一会儿纠结……
暖玉在门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差点忍不住催促,他终于回过了神,施施然起身向外走去。
施牧一路回到自己的庄子,一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跟着他进门。
“无斁夫人的势力发展非常快速,好像有能人相助,这人精通细作培训,对这种暗地里的组织十分熟悉,对京城百官也了如指掌。这次贤王和郑良两人恐怕是被无斁夫人拿来试刀了,而且结果很惊喜。”
施牧轻轻摩挲着指尖:“她和晔王不是同路人,不必与她起冲突。”
管事无法做到他这样确信,仍有犹疑:“她是晔王次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施牧放下手看过去:“你不是查过了吗,她是被逼入王府的。”
管事:“话是如此……”
“好了,按我吩咐便是。”
“是。”
施牧看着属下离开,眼前闪过那片红肿的皮肤,五指缓缓握紧。
有的人,纵然富贵荣华摆在眼前,但与心中所期不同,她便不会妥协。
“先生。”
出神中,处于变声器的少年沙哑声音突然响起。
施牧回神,看到门口多了一个高瘦的影子,放松了身子冲他点头:“你来了。”
司马墨走进来,递上手里的大字:“这是昨日的功课,请先生检查。”
施牧接过查看,笑看过去:“知耻而后勇,自从无斁说你的字一般,你在练字上格外下功夫。”
司马墨垂下脸,挡住了脸上被看穿的窘色。
施牧问他:“你觉得那位无斁夫人如何?”
司马墨想了想说:“她好像……对我没有什么恶意。”
施牧“嗯”了一声,说:“明日……算了,后日吧,后日带你去看望她如何?”
看望?司马墨抬头问:“这位夫人身体有恙吗?”
施牧神色微暗,未答,只用手中的书页轻轻敲他的肩膀:“去书房,上课了。”
隔了一日,施牧果然带着司马墨登门拜访。
寄娘休息了两天,身子恢复大半,那日与施牧的奇怪氛围也被她抛在脑后不做细想,见到司马墨上门,她挺高兴的。
“我正和丫头们商量着怎么吃那几筐螃蟹,你们来得正好。”
施牧听到螃蟹眼睛一亮:“螃蟹?都快入冬了还有螃蟹么?”
“晔王送来的,说是南边暖和螃蟹正肥,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现在还是活的。”寄娘将一盘桂花糕推到司马墨面前,“我身子弱吃不了太多螃蟹,正愁怎么分出去呢,原本像给你们送一份,正巧你们来了。”
司马墨看到被推到眼前的桂花糕,想着对方一片好意自己拒绝也不好,缓缓抬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寄娘问:“好吃吗?”
司马墨点点头:“甜而不腻,桂花香味也没有太过馥郁,一切都正好,比中秋宴的桂花糕还好吃。”
寄娘笑起来:“若是喜欢便多吃些,带回去也行,你正在长身体,容易饿。”说到这,她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去看绿玉,“将我那个方子去拿来,让小公子带回去吧,想吃了自己也能做。”
司马墨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摆手。
施牧比他随意,笑着道了谢:“是你自己的方子?那我要尝一尝了。”说着,也拿了一块糕点,边吃边点头,“我不爱吃甜食,但这个糕点的确很不错。”
寄娘见他们爱吃,虽然自己不能多吃却也高兴,又兴致勃勃地和他们商量起怎么做那些螃蟹。
施牧对吃的想法也很多,两人从食谱聊到药膳,从药膳聊回菜肴,最后定下来,去西边的正开满菊花的院子里办一桌螃蟹宴。
司马墨从小在宫里长大,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什么都没见识过,连书本都没碰过几本。这两人谈天说地的丰富学识让他听得敬意油然而生。吃一只螃蟹都能说出那么多东西,这是他从前的世界观中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说着说着,寄娘轻轻击掌:“不如明日我就邀请众友一起来园子赏花吃螃蟹吧。”
施牧见她兴致这么好,跟着赞同。
临时办宴会,寄娘请的都是没有官职的名士,如乐章先生、孙大儒等人,宴会的目的自然不能只是吃螃蟹,她定下一个主题,聊大宛之饮食风貌。
施牧看看司马墨,这孩子若是能参加定然有好处,但是又怕人多口杂,被人发现他和大皇孙长相相同,继而心生怀疑。
寄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司马墨,见少年垂着头情绪低落,笑:“小公子当然也要参加,届时来的都是大儒名士,能在他们身边熏陶一二,定然受益匪浅。”
她对司马墨上下打量了一圈:“明日你早点来,我保管谁也认不出你。”
施牧和司马墨都好奇不已,但她不肯再说,只让他们来了就知道。
如今寄娘和这些名士都已经是熟人,她说要办螃蟹宴谈大宛饮食,这螃蟹难得,宴会主题也让人心动,一群人几乎全到齐了。
司马墨带着小书童模样的司马墨进场,司马墨不仅打扮像个农家书童,五官肤色也与平时完全不同。眉毛粗了一些,肤色微黑,原本端正俊秀的五官变得有些圆钝粗糙,配上他十几年来养成的“隐身”习惯,气质也像个乡下来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小书童。
螃蟹宴备了晔王送来的上好黄酒,一群人一边饮酒吃螃蟹,一边聊大宛以来的饮食变迁以及诗词歌赋中饮食的改变,这种纯文化学识上的交流争论,不涉及任何立场和政治,气氛美好又充实。
司马墨便听得入了神,仿佛自己被扔进一片汪洋大海,他不仅没有窒息,反而被这片大海的蔚蓝深广震撼。
而其实,有这样感触的人不只是司马墨,每一个参加的人,不管他有没有输出观点、分享自己的渊博知识,他都感觉自己畅游在一片蔚蓝的海洋中。
一场宴会的气氛,大多掌控在组织者手中,这几个月来,寄娘每一次举办类似的文会、宴会,都会抛出一个值得大家讨论又能引起大家兴趣的话题,但话题不涉及利益政治立场,让大家能摆脱现实的种种顾虑,纯粹进行专业学术性论辩、思想碰撞。
几次下来,大家对寄娘的文会产生了很高的赞誉与喜爱,为能够参加这样一场聚会而感到充实又骄傲。
这场珍贵的螃蟹宴之后,这份口碑达到了爆发的顶点,寄娘的文会成为京城文人趋之若鹜的目标。
士林之中,因寄娘的名声一高再高,晔王的名声也跟着渐渐好转,曾经在文臣这里始终得不到充足助力的晔王,现在获得了大量文人的笑脸与好感。
这是一种隐形的气场,一个人获得集体性微弱的好感,汇聚到他身上就是许多事情操作起来变得前所未有的顺利;而对手要为难他时,阻力增大、付出成本增多。
晔王高兴至极,深深感受到寄娘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多么大的助力,对寄娘信任愈来愈多,给她的自由和权力也一点点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