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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氏和樊妈妈两个昨日直讨论到后半夜也没能拿出个可行之法来,只好一大清早拉上齐宽,来大房这边碰碰运气。
束氏只拿眼瞄着齐守,她知道,今日能否成事,全在大老爷齐守的一念之间。
齐守在众人的注视下捋了捋胡须,这才斟酌着开了口,“阿娘这些年不愿再回齐家,独居观中清修,一直很是孤单。很早以前我便想着,都说隔辈亲、隔辈亲的,既她老人家不愿回来,若是能从家中孙辈中挑选几个孩子送过去由阿娘教养,也不失是个孝敬她老人家的好办法。”
齐守说到此处,挨个环视了一圈屋中三人。
齐宽照例没听出什么,继续眼巴巴地望着大哥,等他接着往下说。
可卢氏和束氏却难得默契地同时侧头避开了齐守的目光。
齐守见敲打众人的目的已达到,便接着道:“说到这人选,咱们两房的几个哥儿,旭儿、昶儿都大了,难免拘谨,阿貘又太小,送去了反倒叫阿娘受累,倒是女孩儿中四丫头和七丫头更合适些,其余都是庶出,上不得台面,不提也罢。”
这是实情,齐宽闻言赞同地附和了几声,“兄长说的很是”。
齐守便看向他道:“七丫头自幼聪明伶俐,性子活泼可爱,本就比四丫头那个闷葫芦更讨长辈的喜欢。只不过,你跟弟妹多年来就只得了七丫头一个,我这做兄长的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
齐守感叹道,“没成想,如今得了先祖指点,想要叫七丫头跟随阿娘身边,想必这也是先祖的意思,觉着我们齐家对不起阿娘,这也是阿娘跟七姐儿的缘分。”
“若是此番顺遂,能得七丫头相伴身边,多少能纾解几分阿娘晚年寂寥之苦。阿娘、阿娘她不容易……”
齐守说到此处以袖拂面。
齐宽也想起了自己那个遇人不淑的生母,又想到自己少时就被迫与母亲分离,心中涌出一阵难言的悲伤,不禁跟齐守一样红了眼眶。
齐守见状,背过身去调整几息,又转向束氏,细细解释道:“弟妹进门晚,有所不知,阿娘她出身天下世家之首——荥阳王氏,又于乱世之中辅佐父亲多年,眼光见识自非寻常闺阁妇人能比,若是七丫头能得她老人家教导提点一二,将来不论嫁入谁家都能举重若轻了。”
“只不过,观中清苦,七丫头又一直娇养闺中,不知二弟和弟妹可否舍得?若真舍得,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这事要是搁昨日之前,束氏自然是不愿意的,别说让齐昉离家去上善观清修了,就是离了她的眼皮子她也是不肯的。
可束氏这些日子实在是被齐昉给折腾怕了,就怕若是违逆了先祖梦中的意思,女儿会有个万一好歹。
何况,刚才大伯又列举了女儿去玉真元师身边的诸多好处,她便只能压下自己心中的不舍,笑着应道:“舍得,舍得,只要是对绥绥好,我这做娘的再没不愿意的。再说了,三年后便接回来,那时绥绥正好十三,也不耽误她议亲。”
二房的事向来是束氏点了头那就算是成了,齐守也没再问过弟弟齐宽的意见,直接一锤定音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这事先就这样说定了!”
紧接着,齐守又转向卢氏道:“弟妹进门晚,跟阿娘那头不如你熟悉,想要办成此事恐怕还得劳烦夫人费心。”
齐守吩咐道,“照我看,七丫头大病初愈,就别折腾孩子了,不如明日夫人陪弟妹走一趟,将此事同阿娘身边的辛嬷嬷好好说一说,劳烦她从中斡旋一二。阿娘自来心软,又事关她老人家的嫡亲骨血,想来不会坐视不理的。”
齐守犹豫了一下,又嘱咐了句:“柳太夫人那边夫人也要好生解释安抚一番,以免她多思多虑又生事端。”
大夫人卢氏皆恭敬欠身应下。
齐宽夫妻心愿达成,自然是欢天喜地走了,卢氏这才望向丈夫,问出了方才萦绕心中的困惑。
“老爷之前不是还想趁着迁都的机会能有个台阶将婆母接回家中,如今迁都的事尚未定下,怎的您又改了主意要将七丫头送过去?如此一来,婆母岂不是更不愿归家了?何况这仙人入梦之事毕竟玄之又玄,老爷一向不信这等神神鬼鬼的,您真相信二弟妹所言?”
大老爷齐守觉着今日是个好日子,二弟夫妇竟主动提出要将女儿送去阿娘身边,这个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不能白白浪费掉。
齐守心道,阿娘一向不愿与家里人亲近,连自己这个儿子也不愿见,接下来到底能不能成事,还得靠着卢氏等女眷去与辛嬷嬷磨,希望她老人家念着子孙的安危,会答应下来。
可自己这位夫人他是知道的,向来喜欢将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中,虽她刚刚是承应下了,但若不跟她交代清楚,难保她会认为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不放在心上,随意处置了事。
因此齐守也不急着上衙了,他让卢氏重新点了茶,一边喝着,一边从头与她细细解释起来。
“当初阿爹与柳家联姻,虽取得了先帝的信任,却也落下个攀附权贵的名声。阿爹过世后,齐家恩宠见薄,当今陛下对我更是淡淡的,再不如先帝时那般倚重。”
“如今咱们家这爵位不过才传了两代,尚能维持那表面的光鲜,可我心底始终难安,也不知这份尊荣体面还能持续多久,等到旭儿他承爵时又是怎样的光景?”
齐守说到此处,真生出了几分慈父心肠来,他叹了口气,“阿爹他当初那般做也是为着家族兴旺,不想让齐家百年传承断送在了自己手中,虽对阿娘实在不公了些……子不言父过,何况我这么些年看下来,也不得不承认,在当时那般局势下,阿爹的做法的确实最为有效。”
“我们齐家正是靠着与柳家联姻这块踏板,才在先帝眼皮子底下站稳了脚跟,逐渐成了先帝心腹,这才能与英国公李家、定国公冯家、颖国公肖家、襄国公姚家、武安候许家、安陆候柳家等几家嫡系比肩。”
“你且细想想,那时天下有多少人家投来,留到最后的又剩几家?好容易天下太平了,却又逢上赵王和当今陛下争夺太子之位,那些一着不慎站错队的人家哪个又不是功臣、能臣了?可又有哪家能逃脱了清算的,就连太祖皇帝的结义兄弟都没能幸免!现如今,除了我方才提到的那几家,仍被重用的开国勋贵还剩下多少?得以保留的要不就是皇室姻亲,要不就是心明眼亮在当今陛下登基时下了死力的,其余的,早就飞灰湮灭了!”
齐辅带人投效大周那会儿,齐守已经长大,很懂些事了,对此间过往记忆深刻。
后来当今与赵王之争,那时卢氏刚生下他们的长子旭哥儿,齐辅又不幸染病过世,齐守刚承了爵正惶惶不知所措,还是那位便宜舅舅柳侯爷提点了他,他稀里糊涂地跟着效命了当今陛下,安国公齐氏这才得以保全下来。
提到这段风云变幻的岁月,虽已过去十几年,齐守却觉着那风声鹤唳的滋味一刻也未曾远离过。
若不是有柳侯爷的那番话,若不是他听了进去,若不是当今陛下肯收下自己……
齐守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真是庆幸的紧也后怕的紧。
齐守缓了缓神,这才接着道:“我从前也曾恨过阿爹,觉着他对阿娘实在太过无情,难道除了休妻另娶就再没别的法子了?”
“可轮到自己当了家,将这齐氏一族的担子都担到了身上,这才渐渐体会到阿爹当初的那种艰难,若是一着不慎,如今哪里还有齐家?我自是不再记恨他了。”
齐守说到这里,心中有些苦涩,齐辅停妻另娶,他是受害者,可何尝又不是受益者?
当初他父母之间那段公案,他确不知如何评说。
齐守压下心头那股矛盾滋味,先是朝天上恭敬地拱了拱手,这才继续道:“只是如今的陛下与当初的太祖大不相同,陛下他心胸豁达,知人善用,一向不甚计较臣子的出身如何、与前朝的干系又如何,端看你能不能做好差事,是而如今连从南边迁回来的田、文几家都一一被授了官职。”
“陛下向来欣赏重情重义之人,我观他虽面上不显,心中怕是对阿爹当初的做法颇有微词,认为我们齐家有失厚道,因此才疏远了我们齐家。”
“否则,凭借我国公府的出身和从龙的资历,这些年又如何会一直被压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动弹不得。”齐守说到此处,不由面露不甘。
卢氏心中激荡不已,她虽与齐守夫妻和睦,可成亲多年,齐守却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公婆的旧事与齐家从前的秘辛,在卢氏看来,这无异于丈夫对自己的信任与看重!
对于齐家上一辈的事,她并不好随意置喙,只得心疼地看向齐守,柔声劝慰道:“陛下他一向圣明,时日久了,自会认同老爷的才干的。”
齐守却摇摇头,“怕是等不及了。陛下心中属意唐茂公为新任江南道节度使,他这一走工部侍郎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自不甘心将这机会拱手让人,此次也想争上一争!若是我们能将家中嫡女送去阿娘身边尽孝,也可稍稍转圜齐家在陛下心中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