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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氏见卢氏反倒哭上了,便再也压不下这段时日积攒在心中的怨怼,她大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是在责怪阿貘他自己贪玩命薄不成?”
“你们一个个的串通好了,非说阿貘的死是什么意外,哼,这话能哄得过外人,却骗不了我这个做亲娘的!”
“我的阿貘我自己知道,他一向懂事听话,在别人府中做客时从不乱跑,况他身边还有丫鬟跟着,无缘无故的又怎会独自跑去那偏僻的后湖边,以遭如此横祸?”
“你们不过是眼见那满屋的权贵,查到谁头上都得罪不起,怕惹祸上身,这才用绥绥的前程拿捏我,想让我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不再追究阿貘的死!”
“这也就罢了,可如今呢,看看你们又想做什么好事!阿貘他尸骨未寒,你们就盘算着找个人来替老爷生儿子,这是看二房既失了一个儿子就想要补上一个,好平了你们心里那一星半点儿的愧疚,从此就心安理得了是不是?”
“那阿貘呢,他究竟算什么?在大伯大嫂眼中,不过一个隔房的侄儿,死了也就死了,可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说到这里,束氏一把抓住卢氏的手哀求道:“我只要一闭上眼,夜夜都能见着阿貘他浑身湿透的站在我跟前,嘴里不停地喊着‘阿娘,阿娘,阿貘冷,阿貘好冷……’”
“大嫂,您也是做母亲的,您能明白我的,对不对?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阿貘死的不明不白!”
见卢氏的目光中闪过丝动容,束氏深吸了口气,她知道能不能说服卢氏就看自己下面的话了。
“我知道您跟大伯的难处,我不为难你们,我从未想过让你们出头替阿貘讨回公道,我就是想知道,想知道一个真相,好叫阿貘他孤零零到了阎王爷跟前,不必做个枉死鬼……”
“大嫂,卢家是您娘家,您若是肯费些力气,总能打听出些蛛丝马迹来的,您能不能,能不能就帮我一回?”
卢氏犹豫了几息,像是就要答应下来,可她终究喉头滚动几下,只低声道:“弟妹,不是做嫂子的不肯帮你,我一早便私下问过我阿娘,她说……”
卢氏陷入了回忆中:“那日卢家大宴亲朋,出了阿貘的事,大伯娘深感无法交代,即刻就亲自下令将涉事的仆妇都关了起来严刑拷问。谁知他们每个人的说辞都能一一对上,所以大家这才一致认为阿貘的事是个意外,其他的,更没有查出旁的异常来。”
束氏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纰漏,犀利地反问道:“下人都没问题,那赴宴的客人们呢,都审过没有?”
卢氏叹了口气,“你怎么就非要去钻那牛角尖呢?那日是永顺公主长子的满月宴,到的客人多是女眷,又都非富即贵的,无怨无仇的谁会跟阿貘一个小孩子过不去,非要下狠手要了他的命?这完全说不通啊!”
卢氏说出了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阿貘出了事,各家夫人太太都很是同情,卢家问话,也都配合地派出贴身丫鬟婆子去答了话的,这,这还要如何审?当真过堂不成?”
“弟妹你信不过我,可我娘家大嫂,公主的婆母就是你族姐,难道她的话你也不肯信?这件事就是个意外,你别再追究了。”
卢氏也是做母亲的,在这件事上十分同情束氏,因此愿意耐着性子拿话开导她,便是觉着束氏悲伤过度入了魔障,硬要说阿貘是叫人害死的,卢氏也不忍说破。
在卢氏看来,即便阿貘的死真不是个意外,可就连卢家都查不出来,那便只能表明那凶手的能耐远在卢家之上,抑或是卢家也得罪不起只能包庇之人,齐家和束家且需要仰仗卢家呢,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束氏出头?
束氏冷冷地盯着卢氏,“大嫂这便是不肯帮我了?”
卢氏艰难的别过头去,低低道:“弟妹,你想开些。”
束氏冷笑一声,松开卢氏的手,缓缓道,“我听说四姐儿就快定下给大皇子当继妃了,只待前头的曹氏孝期一满,宁妃就会亲去求了皇后娘娘下旨。呵呵,我真是恭喜大嫂啊,不知大伯他还拿阿貘的事换了哪些好处,这血馒头吃的可还心安?”
卢氏闻言一张脸胀的通红,她手指颤抖地点着束氏,道:“你,你胡说些什么!这和四姐儿的婚事又有什么关系,谁还能左右皇子不成?这京中谁不知道,四姐儿她是宁妃娘娘亲自瞧中的儿媳人选……”
束氏讥讽一笑,不再吭声。
瞧束氏越发不像样子,卢氏也动了真怒,她好心来劝慰束氏不成,反倒惹了一身不是,如今束氏竟编排到女儿齐暄身上了,卢氏浑身颤抖着拂袖而去。
大老爷齐守知道后十分愤怒,直道束氏这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四姐儿的婚事一早就有了说法,如何能跟阿貘的死扯得上关系!
她竟连皇子也敢胡乱攀扯,这是非要拉着齐家满门给她儿子陪葬不成?立时就要让人将束氏送去庄子静养。
一向不曾忤逆过兄长的齐宽这次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也不知他关起门来都跟齐守说了些什么,换来了齐守的让步,束氏得以继续留在家中养病。
齐宽却因此受了刺激,第一次意识到了权势的力量,为了护住妻女,他主动恳求上峰,争得了出使吐谷浑一职,却不知,自己将要踏上的竟是条不归路。
齐昉这几日闲暇,忍不住琢磨起前世的事来。
前世,他们二房实在是太过不堪一击了,齐宽不理俗事、束氏安而忘虞,她自己则是清高孤傲,再加上个年幼无知的阿貘,说难听些,一家子理所当然地依附着安国公府这棵大树过日子。
他们这样的人,对家里无甚助力,家里自然也待他们可有可无,平日里可以光鲜亮丽,做齐家锦上添花的点缀,大房也乐意维护,可一旦遇上利益攸关的事,却最容易成为被牺牲的对象。
前世二房接连遭遇变故,却没人替他们一家出头说话,束氏深恨大房诸人的翻脸无情,齐昉却认为阿貘之死确实扑朔迷离,虽大房的做法叫人诟病心寒,可他们二房也不算全然无辜,是他们接受别人的庇护太过理所当然,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齐守的一念仁善之上,着实太过天真。
前世的事都过去了,齐昉不想再纠结其中的是是非非,她只知道若是眼下的齐宽和束氏再这么继续天真下去,二房迟早还会走上前世的老路。
单看束氏请人驱邪时上齐家诸人的反映,就能大致推测出二房在齐家的地位处境。
齐宽虽是真糊涂,对妻子的话听之任之,可大房和三房却不糊涂,他们明知不妥却依旧袖手旁观,不过是事不关己,最后齐守暗示卢氏出手也不过为着事情闹大了会有损齐家的名声。
想要改变,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同前世一般,让齐宽出去争个前程,若他能在朝堂争得一席之地,对内能在齐守跟前取得一定话语权,对外么,即便有人算计齐家,也会掂量掂量轻重,不会再首选他们二房当做软柿子随意拿捏。
只是前世算计齐宽的黑手尚隐在幕后,齐昉不敢贸然将齐宽推到自己如今无法把握的朝局之中,以齐宽的性子,要想指望他自己避过算计,确实难度颇大。
那就不得不退一步,从束氏身上想办法了。
前世二房是从内宅之事上开始栽跟头的,若能叫束氏有所警觉,齐昉至少能稍微轻松些。
虽说前世束氏一直病体羸弱,可齐昉却坚信自己阿娘并不是一味意气用事之人,更不是那软弱之辈,从束氏最后坚持换掉齐昉毒药的事就能看出,无论处境多么绝望艰难,她都希望女儿能坚韧地活下去,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性。
那束氏又是如何一步步养成如今这粗疏性子的呢?说到底就是缺少历练。
齐昉的外祖母文老太太是个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她看中齐宽做女婿便是因为齐家在世族大家里是少有的人口简单,她若再为女儿备下丰厚的陪嫁和房忠心能干的陪房,女儿的日子一准儿不会难过。
文老太太所料不错,束氏嫁过来上面没个正经婆婆需要伺候,丈夫齐宽更是对她言听计从。
再说两个妯娌,束氏与大嫂卢夫人虽谈不上贴心交心,可两房间也没什么矛盾,卢氏这人在大面上向来是很好看的,家中大小事务一概包揽不说,出门在外也颇有长嫂之风,很是照顾两个弟妹,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束氏只用低头跟上,万般不用费心的。三太太曹氏又是个软糯性子,一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从未给束氏添过任何麻烦。
总结起来,束氏自嫁了人,就几乎处于平静省心、安逸舒适的生活环境中,上无婆母压制、旁无妯娌掣肘、下无妾室挑衅,偶尔遇上几个不长眼的仆妇,也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直接打发了就是,没有什么地方犯得着让她使心动脑的。
多年顺风顺水的生活,让束氏渐渐被安逸的环境所麻痹,早忘了在娘家母亲对自己的教导,看人看事再不往人心险恶的角度想了。
若是人生足够幸运,束氏或许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渡过一生,虽说不够尊荣,但却足够温馨。
可惜,齐家被卷进了朝堂的斗争,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突如其来的风暴就首当其冲地落到了齐家实力最弱的二房头上。
束氏因为性格方面的缺陷,使得她在阿貘意外去世之事上处置不当,甚至间接造成了齐宽出使遇害的结果,让二房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