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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阳光透过树荫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一角的床边上。卧室里因为外面的晴朗好天气被窗帘当了大部分,反而显得斑驳暧昧,明暗交错,更叫人昏昏欲睡。窗外传来一声鸟叫,床上的人醒了,皱着眉头惺忪着眼瞄了一眼窗户,怔了几秒,转身又睡去了。
这已经是赵慕慈辞职的第十二天了。自回来开始,她便一直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也许是因为身心俱疲的缘故,她离开卧室的时间很少,甚至连一日三餐都减成了一日一餐,甚至两日一餐,总之不觉得饿。但奇怪的是,每日早晨她都会早早醒来,一醒来就陷入在互联网公司时候积攒下来的的恶劣情绪中去,恍惚许久,方能继续睡去。比起辞职前每天都睡不醒起不来的状态,如今不用去上班,倒是每天不用闹钟,天天六点醒,奇怪极了。
时不时的,她还会梦到王翠莲,梦到她在对自己各种指责批评刁难不满,好像自己还在她手下做事,还在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梦醒之后,她便重又陷入糟糕的情绪中去,只得逃避般重新睡去。
她不能安宁。她如今的状态,像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躯体完好但精神心灵遭受重创和刺激的战士一般,丧失了对外界的兴趣,也丧失了振作起来谋划下一步的动力,每日只呆在这卧室中,埋头昏睡,不理世事。有时候清醒一阵,发一阵呆,她便会自嘲:世界少了我,照样在运转。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于是便不管不顾,接着睡去。
这样的日子继续进行着。一日日过去,她渐渐感到孤独,却又不想跟谁联系,心里只闷闷的。除了睡着的时候,有限的清醒的时间里,她也呆在床上,看看新闻,看看视频,看看娱乐资讯,唯独不去看工作机会和招聘网站。偶尔出趟门,她也无心打扮,只简单收拾一下。走在大街上,她只觉得如芒在背,路人随便投过来的目光,于她而言倒像是打量和评判,讽刺和鄙视,她觉得自己被人看穿了,那些人都知道她经历了什么,那些人或许在心里嘲笑她,看不起她。这么着,她不自禁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飞奔回家里,关上家门,躲进卧室,将自己全部埋在被子里才算安全。自此连门也不出了,日常所需只由外卖送上门。
这期间,May曾经约她跟几个同事聚聚,说好久不见了,大家一起说说话。她耻于见人,觉得会被看穿,怕被问到工作的事,也没有精神和精力去应付这些人。上卫生间的时候看到镜中苍白撩乱、精神萎靡的自己,她更没信心了,索性找个借口婉拒掉。那天过后,May发了聚会的照片在朋友圈里,她点开照片,自信看着上面每一个人,只觉得大家看起来过的都不错,穿着打扮神情姿态都是让人熟悉而如今却有些不可及的精英感,她心里的失落和不自信便更多了。
她确实有些被挫伤了。长久以来她都保持着一种精英人士的优秀感和自信感,觉得自己出类拔萃,专业能力突出,能为他人带来价值,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理应受到优待和尊重。然而这种优秀自信的感觉和因此延伸出来的骄傲,在刚刚结束的这份工作中被摧残的支离破碎。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对待,所以愤怒难抑,不能释怀;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想到自己瞧不上的陈丽美,王翠莲,乃至胡宗亮还在那家公司里继续工作,而自己却只能呆在卧室里才能有片刻宁静;想到自己这样优秀这样敬业的做事,却被百般刁难和指责,最后还要被迫自动离职,虽然后面挽回了一点面子,但终究不能令自己遣怀;想到自己一贯对同事友好,对上级、老板和客户尊重有加,好聚好散,谁曾想有一天她竟然会像吵架一样说出种种愤怒攻击的话,跟王翠莲聊到不可收拾。想到这些,她便觉得自己失败极了,这种感觉如此沉重而强烈,令她几乎不能承受,只能靠昏睡和各种纷乱嘈杂的媒体信息转移开注意力方才好过一点。
振作?她有时也会想到这个词。毕竟百折不挠,越挫越勇不是一贯正确的人生态度和价值取向吗。她何尝不想振作。但是理智再清醒也扛不过本能的退缩和身体的懒惫。她不是漫威英雄,怎么打怎么摔都可以毫发无伤原地弹回来继续战斗。她只是一个人类,一个并不完美,很多时候都在努力支撑的人类,一个碰一下就会出血,一不小心就会有各种死法的血肉之躯。
至于看看招聘网站,看看下一份工作机会?她很排斥,宁可将醒着的时间浪费在各种无聊垃圾的资讯上。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她怕再进入到互联网公司那样的氛围中,也怕再遇上王翠莲那样的上司。一想到马上又要去工作,她感到很疲惫,很抗拒,宁可一日日绕过各种招聘网站。她更担心的是,即便找到了新工作,背调要怎么做?王翠莲会毁了她的新机会吧?也许就在离职的那一天,在她张口说她不胜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毁了她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这样支离破碎不可收拾的大溃败。后路已断,前路堪忧,她别无他法,只能呆在原地。呆在原地能有什么事情好做呢?只好埋头大睡,看看无聊资讯打发时间。心里的难受无人能诉,失恋加失业在短短两个月间连续发生,她觉得有些超负荷了,情绪太多了。情绪一多,反而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麻木和疲惫。随着手里里的人哭,随着手机里的人笑,像是没有灵魂一样。
只有在被一贯上紧了发条在运转,突然闲下来一段时间的恐慌攥住的时候,她才会点开招聘网站看一看。她的简历没有更新,点开只是为求心安,做一个也在努力推进和寻找机会的假动作,好安抚那有虚度光阴之嫌的恐慌。然而点开一个看起来合适职位之后,她又觉得索然无味,丝毫提不起兴致。有时她想起顾律师的话,也想一两句要不要回律所,可是也提不起劲。慢慢的她明白过来,并不是对哪一类工作不感兴趣,而是对于工作本身,对于把自己当成一件劳动商品出卖给一个用人单位,进而处在一个系统中被更高层的人领导和监管这件事,她如今没有兴致了。
然而恐慌并不会因此放过她。除了时不时兴味索然的看看招聘网站,有时候她会有点神经质般的从睡梦中醒来,点开账户余额看看,确信一时半会儿不会山穷水尽之后才会略略放下心来。毕业后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持续的工作中。所以大多数时候她每天都会有收入和进账,像这样日日不工作没有分文收入、前途却莫测渺茫的日子,还是第一次过。虽然账户中的数字安全可以让她这样睡很久,但她还是陷入莫名的焦虑和恐慌中,那是对讲自己的时间没有换成金钱反而一日日浑浑噩噩的焦虑和恐慌。
有时候她会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或许自己的职业生涯便就此断送了。有哪家公司会愿意接受一个离职时跟老板吵到颜面无存的人呢。背调基本上过不了吧。一想到这里,她就更加茫然,也就觉得更加困倦和嗜睡。在以往的经验中,每每想到未来,她总是明确而笃定,自信而坚定,仿佛有一条光辉灿烂的康庄大道铺在那里,等着她一步步踩上去;然而现在,她不敢想未来。偶尔想到,那也没有什么光辉灿烂的康庄大道了,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边际,没有坐标,没有内容,什么都没有。于是她便很少去想未来了。手机里的各种资讯视频虽然无聊低端又嘈杂,却能埋没她,转移她,包围她,倒比那白茫茫的一片好很多。
有些时候她会更多一些勇气。她会想,如果在这里没有了未来,那么,她要不要听妈妈说的,离开上海?可是搬到哪里去呢。她也想过要不要回家。这个念头一出,很快被自己否定掉。不可能的。妈妈不会接受自己的。妈妈眼中的自己,是优秀的,能干的,前途无量的,令人望尘莫及的。这样失落,失败,自卑、没了前途的自己,妈妈还会接受吗。她心里的期待并不乐观。也许妈妈还会责备自己。那样可太糟了。她不能够再承受这些了。
她无处可去,竟无处可去。如果有自己的家该多好。如果没有发生那些莫名其妙的事,肖远还在她身边多好。有他在身边,有他的照顾和陪伴,那就是她的容身之处了。在这样的时候,有一个爱自己的人。有一个人用他的爱从头到脚将她包裹,像包裹一个婴儿那样,温暖又安全。也许她可以借此找到力量和勇气。但是她没有。她曾经有,如今没有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凄凉,也发现自己有些可怜。她用双臂抱住了双腿。她是孤儿。父母兄弟健在,但她是一个彻底的孤儿。爱不在身边,就是孤儿。
有一天晚上,月光皎皎,夜色正好。看着窗帘缝隙里投过来的一点光,她起身下了床,穿了衣服,踏出了门,在夜幕的掩护和月色的陪伴下,沿着小区的路溜达起来,渐渐走了出去。
街景还是熟悉的街景。她在心里这样想着。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这不是她脑海中所熟悉的那片街景。她所熟悉的那片街景,是小区门口正对着斑马线,马路对面有一家杂货店,一家早餐铺子,还有一家专门卖奶茶的街景。那是她和肖远所住的小区的街景。在那杂货店不远的地方,顾立泽在那里停过车,还吻了她一下。可是这里不是那里。这里处处不一样,处处对不上。这里到底是哪里?
站在自己小区的不远处,赵慕慈茫然了。她抬头四顾,所有的建筑和景象她都认识,可是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能让她有这样强烈的没有归属感。从来没有这么一刻,会令她这么清晰、深刻的感觉到自己不属于这里。我只是一个过客。她想。我是一个陌生的过客。我的户口在这里,档案在这里,东西在这里。我从这里拿到过研究生学位,也在这里工作和好多年,认识了好多人,增长和好多见识和经验。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神在这里,但我不属于这里。
我是谁呢?我到底是谁呢。我从哪来呢?我为什么在这里呢。
赵慕慈没有答案。她站在原地静静地呆望着月亮,引得过往的两个行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月亮。只是月亮而已。更往常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路人收回了目光,也收回了好奇和探询,继续往前走去。
只留下赵慕慈在那里继续看着月亮。然而没有一会儿,她那强烈的感觉和询问也丧失了新鲜,她回过神来,回到了熟悉的抑郁和消沉中,慢慢的踱回了自己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