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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弄得几乎晕倒在地,因为我确确实实地感觉我脱离险境的日子就要来临了,到现在为止事情的进展都很顺利,而且现在还有一条大船可以供我驱使,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它应该都会载我去。过了好久,我还是处于因为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的状态,要不是船长用手臂牢牢地撑住我的身体,我早就倒在地上了。
他看见我如此激动,马上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子来,原来瓶里装的是船长特地为我带来的提神酒,我稍微喝了几口。喝过酒之后,我就轻松地坐在地上。虽然这几口酒已经让我恢复了一些知觉,可是又过了好久我才慢慢能说出话来。
这时候,船长也和我一样欣喜若狂,只是没有我这么激动罢了。于是,为了稳住我的情绪,他对我说了许多亲切温暖的话,终于让我逐渐平静下来。清醒之后,我的内心仍然惊喜交加,甚至不能自已,最后,我忍不住大哭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我才稍微冷静下来,开口说话。
这时,我拥抱了船长,把他当做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两个人都喜不自胜。我告诉他,在我看来,他是上帝特意派来帮助我脱离险境的,而且整件事的经过看起来简直就是一连串的奇迹。这些事情可以证明,冥冥之中有一种天意在支配着这个世界,上帝是无所不在的,而且上帝还能看清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所发生的一切,只要他乐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去救助那些不幸的人。
我心里并没有忘记感谢上帝。我又怎能不感谢上帝呢?他不仅在这种荒野的地方,在这种孤苦伶仃的处境中,用一种神奇的方式使我自给自足,就是我的每次脱险,也都应该归功于他的恩典。
当我们谈了一会儿后,船长便告诉我他给我带来了一些面食,这是船上所能够拿出的,也是那帮坏蛋控制大船以后没有掠取的东西。这时,船长向舢板大喊了一声,吩咐他的手下把带给总督的东西送上岸。实际上,这是一份丰厚的礼物,让我以为他们似乎不准备带我一块儿走,而是要让我留在这个岛上继续居住下去一样。
首先,他送了我整整一箱品质很好的露酒,六瓶马德拉白葡萄酒,这些瓶子都很大,每瓶的容量是半加仑;两磅上等的烟草,十二块牛肉,这些牛肉都是用于船上食用的,还有六大块猪肉,满满一袋豌豆,以及一百磅饼干。
除了上面那些东西之外,船长又送了一箱糖,一大桶面粉,一袋新鲜柠檬,两大瓶酸橙汁以及很多其他的东西给我。以上都是吃的,船长也送了不少用的东西,有六件洗得很干净的新衬衫,六条质量上乘的领巾,两副手套,一双舒服的皮鞋,一顶皮帽子,还有一双长筒袜和一套他自己不太常穿的上好衣服。这些东西的用处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大。长话短说,由于船长的热情,我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
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出,对于一直生活在荒岛上的我来说,这些礼物中究竟包含着多少爱心,又是多么受我的欢迎。可是,当我穿上这些衣服没多久,我又开始觉得这些衣服让我难受、别扭,很不自然,那时我认为天底下没有比这些衣服更糟的东西了。
经过这些仪式,把他这些好东西都搬进我的住处后,我们便开始讨论,该如何处置我们所抓的这些俘虏。我们得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能冒险把他们随船带走,特别是那两个恶棍,我们知道,这两个人简直不可救药,顽固不化到了极点。船长说,他知道他们是两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对他们决不留情,假如带他们走,就得把他们当做罪犯,用铁链子锁住,等我们途中行到一个英国殖民地,就将他们移交当局法办。看得出来,船长对于带走这两个人,心存忧虑,十分担心。
见此情形,我告诉他,如果他同意,我可以负责让这两个人自己提出请求留在岛上。“你要是能这么做,那我可就太高兴了!”船长说,“我完全同意!”
“那就这样吧,”我说,“我现在就派人把他们带来,跟他们谈一谈。”我派星期五和那两个原来留在岛上监外看管的人质一起去执行这个任务。这两个人质在他们的同伴履行了收复大船的诺言后,就被彻底解除了监管。星期五带着他俩按照我的吩咐把关在地洞中的五个人质捆绑着带到了我的茅屋,暂时关在那里等候我的到来。
休息了一会儿,我就穿着我今天新换的衣服去那边了。现在,我又恢复了总督的身份。我和船长一起到了关押人质的地方,和我们的人碰了个面,然后我就让手下把那些人质带到我的面前来。我对他们说,关于他们如何对付船长,如何干下这些罪恶的行为,我已经从其他知情人那里获得了详细的报告,对于他们不但把别人的船夺走,而且还准备去干其他的强盗勾当,上帝已经作出了相应的惩罚,那就是让他们自投罗网,让他们跌进了自己为别人掘的陷阱当中,自食苦果。
在谈话中我让他们了解到,在我的计划以及指挥下,大船已被船长夺回来了,现在正停泊在入海口那里;过一会儿他们也许就能看到作恶多端的新船长已经被吊在桅杆的顶端示众,这是他为他的恶贯满盈付出的代价。
至于这些恶徒,我倒想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事实上,我完全可以把他们以海盗论处。当然,他们绝不会怀疑,我完全有权把他们处死。
这时,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站出来代表大家说话了。他说,他们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话可说。只是他们被俘虏时,船长曾经答应过留他们一命的。他们现在也只能低头恳求我的宽恕。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我已经决定带着手下的人离开这座小岛,和船长一起回英国去,所以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来宽恕他们。至于船长,他只能把他们当做囚犯关起来带回英国,并以谋反和劫船的罪名送交当局审判。其结果他们应该都知道,那必定是上绞刑架。所以,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他们愿意留在岛上,听从命运的安排。如果他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我本人是不会为难他们的,反正我要离开这个岛了。只要他们愿意留在这个岛上自谋生计,我可以饶了他们。
他们对这个办法颇为感激,表示他们宁愿冒险留在岛上,也不愿被带回英国送上绞刑架。于是,我便同意这么做了。
尽管如此,船长似乎还不太满意,仿佛是不敢把他们留在这里似的。我对船长的这种态度颇为生气,就告诉他,这些人是我的俘虏,并不是他的,既然已经看到我对他们许下特权我就该尽量去履行。如果他认为这样做不合适不赞同,我将全放了他们。如果他不愿意这样,他可以把他们再抓回来,只要他能够抓到他们。
看到我如此袒护他们,这些人质都显出了万分感激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我就把他们全放了,让他们先回树林里待在他们原先待着的地方。我还许诺,会留下一些武器弹药给他们,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有需要,我还可以给他们一些在这个荒岛上生存的指导,这可以让他们在这里能生活得更好些。
将这事办妥之后,我开始为上船作准备了。我告诉船长,我还想在岛上待一夜,收拾一下行李,船长则回船上过夜,我让他第二天再派出舢板到岸边来接我。同时我又让他吩咐下去,把那个已经被打死的新船长的尸体吊在桅杆顶端,让那些被放走的人质看看他的下场。
船长走了之后,我派人把那几个留岛的俘虏带到了我的住所里,就他们当前的处境,给他们作了一次极为严肃的谈话。我说,他们选择留在岛上,这是非常明智的决定。如果让船长把他们带走,他们肯定逃脱不了被绞死的下场。我让他们看了吊在大船桅杆顶上的新船长的尸体,告诉他们,他们本来也只能是这种下场而别无其他的指望。
等他们都表示愿意待在这里之后,我便告诉他们,我愿意把我在这里生活的种种经历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怎样把日子过好。因此,我把这个地方以及我来这里之后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并把我的防御工事指点给他们。还告诉他们,我是怎样做面包的,怎样种庄稼的,怎样晒葡萄干的。一句话,这些改善他们生活所必需的知识,我都教给了他们。我把那十七个西班牙人将要到这里来的事也告诉了他们。同时,我还给那些西班牙人留了一封信,叫他们保证不歧视这五个人。
我给这几个人留下了五支步枪,三支猎枪,还有三把腰刀,并把剩下的一桶半火药也给了他们。这些火药我用得十分节省,只是在上岛的头两年里用了一些,以后几乎没怎么用过,更不敢浪费一丁点儿。为了让他们也节省火药,我给他们讲述了驯养山羊的方法,教他们如何挤奶和脱脂,如何制造奶油和奶酪。
总之,我将我来到这个岛上这二十多年来的所有事情都非常详细地告诉了他们,然后又对他们说我会劝船长再留下两桶火药以及一些我曾经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的菜种给他们。此外,我又把船长送给我的一袋子大豆给他们,并嘱咐他们这些种子一定要拿来播种,将它们种植起来。
将这些事情交代完之后,第二天,我就离开这些俘虏上船去了。一开始,我们准备立刻扬帆开船,可是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有起锚。到了第三天一大早,那五个俘虏里面的两个人忽然游着水过来了,一直到船边才停住。上了船之后,他俩很悲伤地诉说他们是如何被另外三个人欺负,希望我们能看在上帝的分上一定要收留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被那三个人杀死,他们很诚恳地请求,希望船长能够收留他们,哪怕是立刻吊死他们,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船长听了他们的请求,就假装自己无权决定,必须要征得我的同意才行。后来,经过种种考验,他们也发誓一定会痛改前非,这才将他们收容上船。上船后,每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鞭子,打完后再用盐和醋擦伤处。从那之后,他们果然成了安分守己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开始涨潮了。我就命令其他人把我许诺给那三个人的东西,用小船运到岸上去。然后我又向船长说情,把他们三人的箱子以及衣物都送了过去。他们收到这些东西后,都对我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我又鼓励他们,告诉他们如果将来我还有机会来到这个小岛附近,我一定会派船来接他们的,因为我不会忘记他们。
当我离开这个小岛时,我把我以前做的那顶羊皮帽子、伞,以及我的鹦鹉都带到了船上,留作纪念。同时,我也没有忘记带上我以前提到过的那些钱,这些钱因为多年都放在身边不用,早就生了锈,不经过摩擦或是使用,都很难辨认出这是银币了。在那只失事的西班牙船上找到的钱币,情形也大致如此。
我就这样终于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多年的荒岛。根据船上航海日志的记录来看,这天的日期是一六八六年十二月十九日,也就是说,我已经在这荒岛上度过了二十八年零两个月十九天。很巧的是,我离开这座岛的日期,和我以前从萨利的摩尔人那里逃跑的日期竟然是一样的。
我在船上经过了漫长的航行,终于在一六八七年的六月十一日到达了英国,回到了我阔别已久的故乡,算下来,我已经离开英国三十五年了。
我回到英国时,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就仿佛我是个外乡人一样。我的恩人与忠诚的管家,即那位替我保管钱的夫人,还活在世上。可是,她的命运极其不幸,竟第二次做了寡妇,生计特别艰难。至于她欠我的钱,我叫她不要感到不安,并向她保证,我一定不会找她的麻烦。恰恰相反,尽管我现在的资财微乎其微,但为了报答她当初对我的关怀与忠心,我还是尽我所能接济了她。当然,这一点救助根本不能帮她摆脱困境。不过,我向她保证,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当初对我的好心。后来,当我真的有足够的资本接济她的时候,我也确实没有忘记她。关于这一点,下次再谈。
接着,我去了故乡约克城。我的父母亲已经过世,其他家人也大都故去了。我只找到了两个妹妹和一位哥哥的两个孩子。因为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所以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遗产。总之,我在这里找不到任何一点接济和资助,而我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又实在难以让我在这里安身立命。
就在这时,我碰到了一件知恩图报的善举,真让我感到意外地惊喜。那位带我回英国的船长先生,因为我使他幸运地得救了,也使他的船和货物幸免于难,就把我怎样救下大船和船上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他的船主们作了汇报。于是,船主们邀请我去和他们以及有关的商人会面,不仅对我的行为大加赞扬,还送了我二百英镑作为酬谢。
但是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我目前的生活环境,考虑到就这些钱实在很难让我安安稳稳地生活,所以我决定去里斯本一趟,看看是否能打听到当年我在巴西的种植园以及我那合伙人的情况。我想我那个合伙人大概已经认为我死去很多年了吧。
怀着一丝希望,我坐上了开往里斯本的客船,大概在四月间到达里斯本。当我这样辗转各地的时候,星期五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我,他一直是我最忠诚的仆人。
到达里斯本之后,我经过多番打听,终于找到了我那位老朋友,也就是在非洲海面上救了我一命的那位船长。这让我高兴极了。船长现在年纪已经大了,早就不做出海这个行当了。现在他的儿子代替他当了船长,而他的儿子也已近中年了,还是在巴西做着生意。老人已经认不出我了,说实话,我也同样认不出他了。但没过多久我就记起了他的相貌。当我告诉他我的身份之后,他终于想起了我是谁。
老朋友重逢,交谈的时候言辞也极为热切,这点是不用怀疑的。接着我就询问他我的种植园以及合伙人的情况。老人告诉我,他已经有九年的时间没有去巴西了。不过他可以向我担保,当初他离开巴西的时候,我的合伙人还活着,但我曾委托的那两个代理人都已经去世了。不过,他相信我可以得到一份关于种植园收益的详细账目。因为大家都认为我已经出了事淹死了,于是我的几位代理人便把我那部分种植园收入报告给了税收官,税收官已经预先作了安排,如果我不再回来申请的话,我的财产三分之一划归国库,三分之二给圣奥古斯汀修道院,用来救济穷人和向印第安人传教;但如果我回来,或是任何我的遗产继承人申请的话,财产就可以归还,只是年年上缴作慈善用的那一部分不能返还。但他向我保证,政府征管田税的官员和修道院的管家一直都监督着种植园的收益。我的合伙人,每年都要交一份详细的收入报告,并把我应得的那一部分上缴。
我问我的老朋友是否知道,我那个种植园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子;顺便又问他,根据他的经验来看,我用不用亲自过去处理一下;等我到了那里之后,如果我提出想要恢复我的合法权益,拿回属于我的那部分,这个做法会不会遇到什么困难或是障碍。
我的老朋友告诉我,关于我的种植园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没有办法提供给我确切的数字,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的合伙人仅仅只凭着他那一半的产权,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富。而且他还记得一件事,就是当年在我失踪不久后他曾听别人说,我的种植园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被划归给国库了,似乎每年都被拨给了一个修道院或者是某一个宗教团体,数额应该是每年二百葡币,甚至更多。至于我想顺利地收回属于自己的产权,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因为当年与我合伙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他可以向政府证明我的身份,更何况我的名字已经注册在国家的登记册里。他还告诉我,我那两个代理人的后人都是特别正直的人,并且都特别富有,所以,他相信,他们不仅会帮助我收回这份每年的收入,并且还会给我可观的一笔现款,作为我的资产在他们父辈管理期间的利润,或作为我的收入权充公之前的收入。因为,根据他的记忆,我的收入归公是最近十二年的事。
听了这番陈述,我有点担心与不安。我问老船长,开始我既然立了遗嘱,立他为我财产的终身继承人(他自己也知道),可是,我的两个受托人为什么要这样处理我的财产呢?
老船长说,他是我的财产继承人,这的确是事实,但是他一直得不到任何能证明我已经死亡的证据。在没有获悉我死亡的确切消息之前,他是不能行使作为我遗嘱执行人的权利的。此外,由于相隔太远,对这种鞭长莫及的事,他不也愿意过多地干预。不过他确实已经将我的遗嘱注册登记过,也提出了他的产权要求。如果他能提交有关我生死的证明,那他早就会行使他的财产委托权,接管我的糖厂,让他目前在巴西的儿子去经营了。
“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老人家接着对我说,“你听了这事也许会不大高兴。这事是这样的,当时我们都认为你已经葬身海底了,别的人也都是这样想的时候你的合伙人以及代理人就把你失踪后头六七年的所有利息都交给我了,我也全部收下了,不过那个时候正好是种植园需要扩充设备的时候,当时要建立糖厂,还要买一定数量的奴隶,所以那些利息已经没剩多少了。不过,我一定会把我所收利息的数目,以及我处理它们的途径,开出一份详细而可靠的清单给你过目。”
我向这位老人家就这些问题商谈了好几天,后来,他给我开出了一本关于我的种植园在最初六年的收入明细,这个账本上面有我的合伙人以及两位代理人的签字。他给我的东西都是现货,比如一卷卷的烟叶、一箱箱的糖,其中还有糖厂生产的其他副产品,比如甘蔗酒以及糖浆等。从他给我的账本上来看,我发现,每年的收入都比前一年有所增加,但就如我在前面提到的,由于刚开始那几年的开支比较大,所以实际的纯收入并不多。尽管收入少是事实,老人家还是很诚实地告诉我,其实他还欠我四百七十块葡币,除此之外还有六十箱糖以及十五捆烟叶。那些货物是在船只开往里斯本的途中由于失事而全部损失的。这件事发生在我离开巴西十一年以后。
这位善良而老实的人开始向我解释欠钱的原因,他诉说着自从我失踪后他的种种不幸遭遇,他说他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擅自拿了我的钱去弥补那些损失,用我的钱买了一艘新船。“不过,你放心,我亲爱的老友,”他说,“如果你需要用钱的话,我这里有。等我儿子回来之后,就可以把欠你的钱和东西都还给你。”
说着,老人又拿出一条旧布包,给了我一百六十块葡萄牙金币,并把他儿子开到巴西去的那只船上的股权开列出来,他在船上有四分之一股权,他儿子也有四分之一股权。
我对老人的善良诚实大受感动、不能自已,我想起了他曾为我做过的事情,想起他怎样把我从海上救起,而且他不论何时总是对我那样慷慨大度,尤其是他现在还是我真挚的朋友,我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抽泣起来。于是,我开始问他,以他目前的处境,能否一时间拿出这么多钱来,这样是否会把他搞得很紧张,他说当然会紧张一些,但这毕竟是我的钱,而我比他更需要钱。
这位善良的老人说的话完全出自真心实意,我听着他的话语,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差一点流下眼泪来。最后,我勉强收下了老人给我的一百块葡萄牙金币,同时还向老人要了笔和墨水,写了一张已经收到一百块葡萄牙金币的收据给他。写完收据之后我就把剩下的那些金币又退还了老人,并对他说,如果我能要回自己的种植园,我连这一百个葡萄牙金币也全都退还给他——后来我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至于他刚才写的那张关于出让老人在他儿子船上的那部分投资的字据,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肯收的。事实上我相信,只要将来我需要这笔钱,他一定会把钱给我,因为他的诚实是最好的保证。但是,如果我今后并不需要这笔钱,倒是能收回那些他认为完全属于我的产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再向他要一个铜板了。
谈完之后,老人又问我,要不要他帮我想想办法,去把我的种植园收回。我告诉他,我计划自己亲自去处理。他说,如果我愿意这样做,那就亲自去。不过,如果我不愿意,也有许多办法来收回我的产权,而且可以很快使属于我的利润归我使用。因为里斯本正有一批商船准备开往巴西,所以,他叫我到官方登记处去把我的名字登记入册,并加上他的证明书,宣誓证明我还活着,证明我跟当初征用土地开辟种植园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我把老人的宣誓书连同我附上的一份委托书按常规进行了公证。老人让我把这两份文件和他替我写的一封信一并寄给了他在巴西的一位做生意的朋友,然后建议我就住在他的家里,这样方便等候回音。
结果,我的财产委托手续办得极为顺利,真可谓最公道体面不过了。信寄出不到七个月,我就收到了那两位代理人(当年正是受托于他们两人我才离开种植园出海航行的)的财产继承人寄给我的一大包邮件,里面全是有关我财产委托方面的文件和信函。
第一,是关于我的土地或者说是我的种植园的收支流水账,从他们的父亲和我这位老朋友结算的那一年开始计算,总共是六年,他们应该给我一千一百七十四块葡币。
第二,是我被认定失踪后由他们来保管我的产业时留下的账目。这笔账目是这样的,从政府接管之前开始算,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认为我失踪(法律上把这种事情称为“民事死亡”)了,所以我的产业被他们当做一个失踪者的产业来保管;这四年间的账目就由此而来,由于种植园的收益逐年提高,所以这笔账目的尾数一共有三千二百四十一块葡萄牙金币。
第三,是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院长的账单。他已经获得十四年的收益。他十分诚实,告诉我说,除了医院方面用去的钱以外,还存着八百七十二块葡萄牙金币。他现在把这笔钱记在我的账上。至于划归国库的那部分,则不能再偿还了。
另外,还有一封我的合伙人写给我的信。他祝贺我还活在人世,言辞十分诚挚亲切。他向我报告了我们产业发展的情况以及每年的生产情况,并详细地告诉我种植园现在一共占地多少英亩,如何种植,有多少奴隶在种植园里工作,等等。他还在信纸上画了二十二个十字架,为我祝福。他还说,他念了无数遍以“万福玛利亚”开头的祷词,为我活在人间感谢圣母玛利亚,并热情地邀请我过去收回我自己的产业;同时请示我,如果我自己不过去应该把我的种植园交给谁;最后,又表达出他及他的家人对我的深厚友情,并把七张精美的豹皮作为礼物送给我。这些豹皮可能是从他派往非洲去的其他船只那儿得来的,而他们的航行,显然比我要好得多,他还送给了我五箱上等的蜜饯,及一百块比葡萄牙金币略小没有铸造过的金块。
在同一批船队上,我的两位代理人的后代还给我运来了一千二百箱糖,八百捆烟叶及账上剩余的全部金币。
现在我遇到的情况倒真的和圣经上的约伯一样,晚景好于当初啊。我读着他们写给我的这些信,知道自己的身边将会有许多的财富,因为从巴西开来的船,都有成群结队远航的习惯,凡是有给我带信的那些船上,通常都带有给我的货物,有时信还没有交到我手里,那些给我的货就已经安全到达里斯本的河道了,看到眼前的情景,我内心的激动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总之,看到自己将要拥有的财富,我激动过了头,致使脸色惨白,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如果不是老船长赶紧给我拿来一杯露酒,我相信,这些突如其来的惊喜一定会让我变得身心失常,搞不好还会一命呜呼。
即使喝了露酒,我在几小时之内还是感觉特别难受。后来,老船长把医生请来了,终于诊出了我的病因。医生要我马上放血治疗。放完血之后,我感到舒服多了,身体也就好了。不过,我敢肯定,要不是以这种方式缓解我的情绪,平定我的精神,我真的已经死了。
转眼之间,我竟得到了五千英镑的现款,还有一处在巴西的田产,这处田产每年的收入也在一千英镑以上,和英国境内的田产一样可靠。总而言之,我莫明其妙地荣华富贵起来了,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让自己的激动情绪平息下来,去享受这一切。
财产到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报答我的恩人,那位好心的老船长。当年正是老船长无限仁慈地把我从茫茫大海中救助出来,而且,以善良待我为始,以真诚对我为终。我把收到的东西全都拿给他看了,并对他说,我今天获得的这一切,除了主宰世事的天意外,都应归功于他的帮助,所以,现在该是我回报他的时候了,我一定要百倍地报答他才行。我先把他给我的一百块葡萄牙金币退还给他,然后请来了一位公证人,让他起草了一份解除债务证明书,以最彻底、最可靠的方式全部免除了老船长自认欠我的四百七十块葡萄牙金币。我又让他起草了一份委托书,委托老船长作为我种植园年收入的收管人,并让我的合伙人按期向他报告收支账目,把我应得的收入交给固定的船队带给他。委托书最后一项条款是,老船长在世之时,每年从我的收入中拨给他一百块葡萄牙金币;过世之后,每年拨给他儿子五十块葡萄牙金币。就这样,我如愿以偿,报答了我的老船长。
现在有一件事情是我必须要做的,就是考虑我今后究竟应该何去何从,考虑要怎样处置这些上天赐给我的产业以及财富。说实话,现在经常与人打交道的日子与我过去在岛上的孤寂生活相比,我需要更加谨慎和小心。因为在岛上,除了那些我所拥有的东西,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简单来说就是,除了我用得上的东西,其他东西都没什么必要,也不需要去管;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感觉自己的肩上负着一副非常沉重的担子,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妥为安排才行。现在,我已经没有可以用来藏钱的山洞了,也没有一个类似这样的地方——放钱在那里,完全不用锁起来,就是钱币上生霉生锈,也不可能有人去动它。相反地,回到人类世界的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把钱放在什么地方,交给谁来保管才好,也只有我的老朋友老船长是个诚实而又正直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我可以托付的人。
其次,我在巴西那边的财产似乎也需要我亲自去处理。可是现在,我无法处理好我这边的财产,不能把它交付给妥善的人,我又怎样能去那里呢?首先,我想到我的老朋友,那位寡妇,她很诚实,又很正直,她年纪已大,还很穷困,而且据我所知还欠着债。因此,我别无他法,只有自己带上财产,回英国一趟。
然而,好几个月之后,这件事情才决定下来。我现在已经充分报答了我以前的恩人,也就是老船长,他对此也感到心满意足。这之后,我想到了那位一直对我有恩的可怜的寡妇。她的丈夫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位恩人,而且,她本人就犹如我的忠实管家,始终尽着长辈之责开导我、教育我。因此,我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拜托一位在里斯本的商人写信去伦敦,给他在那里的关系人,除了请他帮我把汇票兑换成现款之外还请他帮我找到这位寡妇,让他替我把一百英镑的现款交给她。除此之外,我还让这个人当面和她谈了一下,因为现在的她非常贫困,境况不是很好,所以我希望这个人能好好地安慰一下她,并告诉她,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会接济她。另外,我还给我住在乡下的两个妹妹每人寄去一百英镑。她们的日子虽然不贫困,但境况也不好,一个妹妹已经结了婚,但后来也成了寡妇;另一个妹妹的丈夫对她的态度不是很好。
然而,细数一下我的亲友们,我想不出有谁是我值得嘱托、让我放心的人,可以在我去巴西处理财产的时候,看管我那些大宗的资财,让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现在的情况让我感觉非常棘手。
我一度下决心到巴西去,决定在那里安家,因为我以前曾加入过巴西国籍。但是,我头脑中对宗教还有点顾虑,这一点使我没有动身,我将在下边详谈这个问题。我之所以没有立刻动身去巴西,却不是由于宗教的缘故,因为我以前已经毫无顾忌地加入了那里的宗教,一直是其中的一员,现在当然更不顾忌什么了。只是近来我比以前多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当我想到不论生死都是他们中的一员时,我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做了一名天主教徒,觉得不应该以这种教徒的身份死去。
我在前面就已经说过,我之所以没有去巴西,主要原因并不是上面说过的宗教原因,而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在我离开时帮我看管财产的人。所以,到了最后我决定还是把所有的钱都带回英国,等我回去了之后,自然就会认识一些朋友,或者亲戚里也许会有值得托付的人。于是我开始着手准备,决定带上所有的财产回英国去。
为了在回国之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我一直在忙碌。而且,在去巴西的船队出发之前,我决定对那些从巴西寄来的可靠且公正的报告,作出适宜的回答。首先,我给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院长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衷心感谢他们的公正处理。同时,我把那没有安排出去的八百七十二块葡萄牙金币全部捐给他们。根据我的意愿,其中五百块捐给了修道院,三百七十二块则用于接济穷人(由院长本人具体施舍),并请求这位善良的神甫为我祈祷。
其次,我给我那两个代理人的后代写了封感激信,感谢他们把事情办得这样公正,对我这么诚实。至于送礼物给他们,我想,他们根本不需要。
最后,我又给我的合伙人写了一封信,主要是为了感谢他在经营发展我的种植园方面所付出的诸多辛勤劳动,以及他在扩大种植园生产和积累资产方面所表现出的那种正直公平的态度。信的内容中,我还对今后要如何管理我的种植园作出了明确的指示,希望我的合伙人能按照我之前赋予老船长的权利,把我应得的那份收益寄给他。如果以后有发生什么变更,我会通过写信的方式详细告知的。除此之外,我还在信中告诉我的合伙人,这次我不仅要亲自去巴西看望他,甚至还打算就在那里定居,度过我的后半生了。我曾经听老船长的儿子说他已经结了婚有孩子了,所以这次又随信给他的太太以及两个女儿送去了一份厚礼,这些礼物中包括一些意大利的丝绸,两匹里斯本出产的上好的英国细平纹布,此外,还有五匹黑色的粗呢以及一些价格非常昂贵的佛兰德斯花边。
就这样,我把事情都处理妥善,把货都卖出去了,又把我的那些动产都换成非常可靠的汇票之后,我就开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了,这是一道难题——我难以决定走哪条路回英国去。按理来说我对于海路应该是很熟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却对走海路的想法隐约地有一种奇怪的反感。老实说,我真的不愿意走海路回英国。但是我又说不出不想走海路的原因,只是,这种反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心底逐渐加强。甚至有一次,我都已经把行李搬到船上去了,却又突然改变主意,已经连续两三次都是这样了。
没错,我这辈子因为航海而碰到的倒霉事儿实在是太多了,这应该是我产生反感心理的一部分理由。不过,在这种问题上,没有人能完全忽略自己内心的感觉以及冲动。我曾经精心挑选了两条船,按原计划我已经决定要搭乘它们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把行李都搬到其中一条船上去了;至于另一条船,我也都和船长谈好了用途。可是,最后不知什么原因,我没有乘坐两条船中的任何一条。后来,我的感觉应验了,那两条船果然全部出事。一条被阿尔及利亚的强盗抢劫了;另一条则在托贝湾的斯塔特岬角附近触礁沉没了,船上只有三人生还,其他人都葬身海底。总之,不管我当初决定上哪条船,反正都会倒霉,至于上哪条船会更倒霉一些,那可就不好说了。
为了这事我心里烦透了,就去和老船长商量对策。他坚决反对我走水路回去,并劝我最好是走陆路到拉科鲁尼亚,然后再渡过比斯开湾到达罗谢尔,之后再从那里走陆路到法国巴黎,这样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以及舒适,最后再从巴黎去到加来和多佛尔;也可以先到马德里,然后从马德里那里走陆路穿过法国。
总之,除了从加来到多佛尔这一段海路我不反对外,我对走海路已经厌倦,于是,我下决心所有的路程都全走陆路。因为我并不着急,又不在乎花钱,走陆路倒是愉快得多。为了使旅程更愉快,老船长给我带来了一位英国绅士,是里斯本一位商人的儿子,他很乐意同我一块儿旅行。之后,我们又选择了两位英国商人,两名年轻的葡萄牙绅士,后者只到巴黎,这样我们一共是六个人,还有五个仆人。那两位商人和两位葡萄牙绅士,为了节省开支,每两个人只用一个仆人,至于我,除了星期五之外,我又找了一名英国水手做我旅程的仆人。因为星期五作为一个异乡人,做不了我旅行中的仆人。
就这样,我们从里斯本出发。这次旅行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马,基本上人手一匹,而且出于安全考虑,每个人都带着枪,倒也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队伍。承蒙他们看得上我,都把我当成了队伍的队长。之所以会这样是有原因的,一个是由于我的年纪在所有人中是最大的,而且和其他人相比我的身边还带着两个仆人,其实最关键的一点应该是我是这次旅行的发起者。
既然我在之前没有向大家复述烦人的航海日记,那么现在也不可能用陆行日记来折磨大家。不过在这次令人疲劳而艰苦的跋涉中,我们也碰上了不少堪称惊险的事件,这些是绝对不能忽略不计的。
由于我们都是头一次到西班牙,所以,来到马德里后,都愿意游玩几天,想参观一下西班牙宫廷,或者看看别的值得一看的景点名胜。可是,由于现在已是夏末,我们还是匆匆地上了路,于十月中旬从马德里出发了。当我们行到纳瓦拉的边境地带时,沿途几个小镇上的人们都纷纷议论,说法国那边的山里下起了大雪,有几个旅客本想不顾一切地冒险穿过山区,但都没有成功,被迫折回了潘普洛纳。这让我们不安起来。
当我们到达潘普洛纳时,发现情况正如人们所说。许多年来,我已完全习惯了热带气候,在那里所到之处都是热得连衣服也穿不住,可现在忽然遇上这么寒冷的天气,真让我不堪忍受。特别是我们十天前才离开气候温暖甚至略感炎热的卡斯蒂尔,而现在却要面对从比利牛斯山脉刮过来的刺骨寒风,大家都感到冷得承受不了。我们的手和脚都被冻得僵硬,手指和脚趾甚至快要被冻掉了。
最可怜的要数星期五,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受过冻,甚至连什么是雪都不知道,现在忽然看见漫山遍野的鹅毛大雪以及寒冷刺骨的天气,整个人都被吓坏了。
更让人感觉倒霉的是,等我们到达了潘普洛纳之后,雪还是下得那么猛烈,一点都没有停止的意思,很多人都说,今年这里的冬天比前几年都要来得早。本来路就已经很难走了,遇到这样糟糕的天气,更是无法通行。许多道路由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使得我们寸步难行,而且这附近的雪与北方的不一样,到处都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如果再往前走,随时都会遇上被大雪活埋的危险。这场大雪耽搁了我们的行程,让我们在潘普洛纳待了超过二十天,眼看着冬季马上就要来临了,到了那个时候就不要指望天气能够好转(因为这次将是这么多年以来全欧洲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于是我建议,也许我们可以先到封塔拉比亚,之后再从那里乘船到波尔多,那段海路很短,应该没什么危险。
正当我们在考虑是否要另寻出路时,忽然遇到了四位法国来的绅士。之前由于大雪,他们被阻在了法国境内的山路上,就像我们现在被雪阻在西班牙境内的山路上似的。不过,他们为了能够尽快到这边来,所以在当地找了一个向导,这个向导带他们从朗格多克附近的山区绕过来,一路上基本没碰到什么大雪。据他们说就算在雪最多的地方,那里的地也被冻得很硬了,人和马从那里过去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我们就把他们说的那位向导找来。那个向导对我们说,他愿意沿着来时的原路把我们都带过去,而且保证中途不会遇到大雪,但唯一的要求就是我们必须要多带武器,这样可以防备野兽的袭击。他说,大雪之后,山脚下经常会有狼群出没。因为遍地的大雪让这些野兽找不到食物,现在早已饿慌了。我们告诉向导,对于狼这一类野兽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不知道他是否能保证我们绝对不会遇到那些两条腿的狼。因为,我们听别人说,这片区域十分危险,路过的人经常会受到强盗的抢劫,特别是在法国境内。
他答复我们说,走这条路绝没有这种危险。于是,我们马上同意跟他走。和我们一起赞同跟他走的还有十二位带着仆人的绅士,他们有的是法国人,也有西班牙人。这些人,就是我曾说过的,那些试图过去但又被迫返回来的一帮人。
于是,我们便一起跟着向导,于十一月十五日从潘普洛纳出发了。使我吃惊的是,向导并没有带着我们向前走,而是带着我们径直返回了从马德里出来的那条路上,一直走了有二十英里。穿越两条河后,我们进入了一个平原地带,天气也温和起来。在我们走的这条路上不但看不到一点雪,而且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完全是一派风和日丽的田园风光。这时向导突然往左一拐,带着我们从另一条路进了山。虽说这个地方山势高峻,悬崖陡峭,地形极为险恶,但是这个向导很有办法,他带着我们绕来绕去、左转右转,就这样盘旋而行,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已经过了山脊,而且途中完全没有碰到大雪封路这样的情况。突然向导用手指向远处,让我们一起看那丰饶而又明媚的朗格多克以及加斯科涅地区,我们望过去,只见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只是与我们现在站的地方还有点距离,需要走上一段崎岖难行的山路才能到达那个地方。
但我们开始感到有些担心了,因为我们又碰上了大雪天气,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使我们又没法儿前进了。然而向导劝我们先别着急,他说这种坏天气用不了多久就过去了。我们果然一天一天地往平地走,并且向北开进了许多。就这样,我们在向导的带领下,继续向着目的地进发。
一天,离天黑还有两小时的时候,我们的向导正好走到我们前面去了。他时隐时现地在前面走着。突然,从密林后面的空谷里冲出三只硕大的饿狼,紧跟着的是一只黑熊。其中两只狼朝我们的向导飞扑过去。要是他离我们有半英里的路程,我们就来不及救他,他就会被狼吃掉。且说其中一只狼已经死死咬住了他的马,另一只已向他猛扑过去。他一方面因为来不及,另一方面因为慌了手脚,竟没有拔出手枪,而是向我们这边拼命地喊。这时,我的仆人星期五正走在我的旁边,我便叫他赶快骑到前面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见到向导的危急情况,也立刻高喊起来:“主人!主人!”不过,星期五到底是条勇敢的汉子,立即毫不犹豫地拍马冲到可怜的向导那儿,举起枪对准狼的脑门,一枪就要了那畜生的性命。
可怜的向导能得到星期五的救助,真是运气不坏。早在家乡时,星期五他们与野兽打交道就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所以一点也不胆怯。他能够泰然自若地走到狼的眼皮子底下,对准狼的脑门再开枪。如果换了我们,肯定谁也不敢靠狼那么近才开枪。而在远处开枪,那就难免会出现打不中狼,或者击中自己人的可怕后果。
哪怕是一个胆子比我还大的人碰到这样的情形,他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说实在的,遇到这种事,我们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因为星期五的枪声刚响,附近的狼群就跟着发出了一片凄惨的号叫声,这种声音被山谷里的回声扩大了好几倍,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狼就在我们身边,说不定埋伏在周围的狼真的不止那么微不足道的几只。
星期五打死一只狼之后,另一只原本正紧紧咬住马不放的狼,马上松了口逃走了。幸好它刚刚咬住的是马头,勒在马头上的铁圈刚好隔开了狼的牙,所以马的伤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可是向导就倒霉了,因为他受了重伤,那只被激怒的野兽在他的膀子上和膝盖上各咬了一口,而且,当星期五冲过去打死那狼的时候,向导骑着的马由于受惊,差点没把他甩下来。
不用说,我们一听到星期五的枪声,就立刻催马向前。尽管路不太好走,我们还是加快速度,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刚一转出挡住视线的那片小树林,就把现场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并亲眼看到星期五是怎样把可怜的向导救出来的,不过当时我们都没看清楚星期五打死的是只什么野兽。
这件事情刚平息,星期五又和那只大熊展开了一场我见过的最大胆,也可以说最惊人的大战。这场大战刚开始时的确让我们心惊胆战了一阵子,但到了最后却让我们都开怀大笑起来。熊的身体向来笨重,而且行动缓慢而蹒跚,跑动起来自然没有狼那么轻快。因此,它的行动可以归结出两个特点。对人来说,它一般不把人当做猎食的对象。当然,像现在这样大雪遍地,极端饥饿的时候,这笨重的大家伙是否也吃人,那可就不好说了。但一般情况下,除非人们先向它进攻,否则它是不会先攻击人们的。相反,如果你在树林里遇到它,只要你不去招惹它,它是不会惹你的。但这时你必须注意要对它谦恭有礼,给它让路。因为它是一位很挑剔的绅士,就是王子过来,它也不会让开一步的。不仅如此,如果你真的害怕,最好的办法就是眼望别处,继续走你的路。因为如果你停住,站在原地,盯着它看,它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并把一切置之不理,来达到它报仇的目的,只有挽回了面子,它才会满意。这是它的第一个特点。它的第二个特点是,一旦受到侮辱,它就会不分白天黑夜地跟着你。即使你绕上许多路,它也要抓住你,直到报仇为止。
我的仆人星期五将向导从危险中救了出来。我们来到他们面前时,向导正被他扶下马,因为刚刚的攻击,向导除了受伤还受到了惊吓,而且受惊的程度明显超过了受伤的程度。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只熊走出了树林,这真是一个庞然大物,我这辈子见过的熊不少,可是这么大个头的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乍一看它,我们大家都难免有些吃惊,只有星期五的脸上露出了兴高采烈的样子。“嘿!嘿!嘿!”星期五指着大熊,精神抖擞地连叫三声,“哦,主人!请你给我一个许可!我要和它握一下手。我要叫你们笑个够。”
看到这家伙突然之间这么兴奋,我感到非常奇怪。“你呀,真是个傻瓜,”我说道,“它会吃掉你的。”“它要吃掉我?它要吃掉我?”星期五连说两遍相同的话,“应该是我吃掉它。我要让大家笑个够。你们都待在这里别动,我要让诸位看个笑话!”说完,他便往地上一坐,转眼就把靴子脱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双便鞋(就是我们所说的那种平底鞋)穿上,又把他的马交给我的另一个仆人,然后拿着他的枪,一阵风似的飞快地跑了过去。
那头熊正慢吞吞地向前走着,并不想答理任何人。星期五却走上前去,对它叫喊,就好像黑熊能听明白他的话似的。“你给我听着,你给我听着,”星期五说,“我正和你说话呢。”我们都远远地跟着。这时,我们已经来到了加斯科涅这一边的山区,已经进了一座浩瀚的森林,这里的地势既平坦又开阔,树木却长得遍地都是。
星期五快速地靠近了大熊,拾起一块大石头朝它扔过去,刚好打中熊的脑袋。其实,对于熊来说,这石块打在它身上跟打在一堵墙上没什么两样,一点皮毛也伤不着,可是星期五却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小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摆明了是要挑逗熊来追赶他,好让我们像他说的那样“笑个够”。
大熊感觉到有石头打它,同时又看见了星期五,便立刻掉转身向星期五追来。它甩着大步,摇摇摆摆,竟然走得飞快,快得差不多和马的碎步小跑一样。星期五见状也撒腿跑了起来,好像是向我们这边跑来求援似的。于是大家准备立刻开枪,好救助我的仆人。我这时对星期五感到十分气恼,熊原本好端端地走它自己的路,可这小子却偏偏要去惹它。更让我来火的是,他把熊引到了我们这边,自己却跑掉了。于是我拉开嗓门叫道:“你真是个狗东西,你就这样让我们笑吗?赶紧走开,牵走你的马,好方便我们把这畜生打死。”星期五听见我的叫喊,就大声回答:“不要开枪!千万别开枪!都站在原地不要动,我要给你们看笑话。”他天生就有一双飞毛腿,他跑两步熊才能勉强跑上一步。突然,他掉转了身子,从我们身边转了个方向跑,他看见远处有一棵大橡树正好符合他的需要,于是他向我们招手,让我们跟上前去,他一面做着这些动作,一面加快自己的脚步,到了树下,他把枪放在距离树根大概有五六码的地上,然后动作敏捷地上了树。
没过多久那只熊也来到了树下,我们都远远地跟着它。熊首先停在了那杆枪的面前,它嗅了嗅那支枪,没有去动它的打算,接着它便开始爬树,它爬树的动作像猫一样敏捷,虽说它的体型又大又重。我对星期五的这种像是自杀的愚蠢行为深感惊愕,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好笑。我们看到那只熊已经爬上树了,就一起策马来到离树更近的地方。
当我们来到那棵大树面前时,星期五已经爬到了一根树枝的枝梢上面,那根树枝向外伸展着它的枝条。这时,大熊也爬上了那根树枝。它就这么沿着树枝一直向外爬,越向外面爬,树枝就变得越细越软。“哈,”星期五转过头来对我们说,“现在我要你们看我怎样教熊跳舞。”于是他开始在那根树枝上大跳大摇起来,弄得那只熊摇摇欲坠,为了稳住身子它只好站在那根树枝上不动了,并开始向后回顾,看看要怎样才能再爬回去。我们看到大熊紧张的样子,都开怀大笑起来。但是星期五玩熊才刚刚起了个头呢。他看到那熊就这么站着不动了,就又对着熊开始说话或是吆喝,就好像那熊听得懂英语似的。“喂,怎么啦?你怎么不过来了?请你再往这边走吧!”说完,他就不再摇动树枝了。那只大熊好像能听懂他说的话似的,果然又往前靠近了一点。然后星期五又开始继续跳动,那只熊就只好停在了原处。
我们都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朝它的头上开一枪。于是,我便喊星期五,让他站住,说我们要向大熊开枪了。不料,星期五却着急地喊道:“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开枪,等一会儿我来打死它。”简言之,星期五在树上不停地跳,那只熊在上面东摇西晃的,让我们笑了个够,但我们却猜不出星期五究竟要做什么。开始,我们都以为星期五要把熊摇下来,但我们又发现,这只熊也很狡猾,它生怕自己被摇晃下来,便再也不肯往前走,而且用它那又宽又大的爪子把树枝牢牢抓住。因此,我们想象不出这件事该怎样结束,这场玩笑最后结局如何。
不过星期五很快就为我们解除了疑惑。他看到那熊抱紧了树枝不再动弹,不管自己怎么哄,总之那熊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于是星期五开口说道:“好,好,既然你不过来,那我就过去了,我过你那边去,你不来这边找我,我就去那边找你。”说完话之后,他便爬到那根树枝的顶端上,让树枝因为他本身的重量而慢慢弯下来,然后等到树枝离地面很近的时候他趁势往地上一跳,接着就跑到放枪的地方去取他的枪,最后站在原地不动了。
“嘿,”我对他叫道,“星期五,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还不开枪打死它?”“现在不开枪,”星期五答道,“还没到开枪的时候,不过快了,现在我还不杀它,再等一下,还有好笑的事情给你们看。”没过多久,他果然照着做了,马上你们就会看到这一点。因为熊一看到敌人已经离开了树,也就开始从它刚刚待着的树枝上慢慢往后退,每退一步都要回头张望一下,整个过程都是不慌不忙的,等它退到了树干部分的时候,还是老样子,用爪子紧紧抓住树,屁股向下一点一点地挪着。就在它慢条斯理地下了树刚让后脚沾到地的时候,星期五走到了它旁边,把枪口往熊耳朵里一放便开了枪,枪声一响这头熊就像一块岩石一样倒毙在了地上。
然后,这个捣蛋鬼便转过身来,看看我们有没有笑。他从我们的表情看得出来,我们都很高兴。他自己也放声大笑起来。“我们那里的人就是这样打熊的。”星期五说。“你们就是这样打的吗?”我说,“你们不是没有枪吗?”
“是的”,他说,“是没有枪,我们用箭射,用很大很大的箭射。”
这确实让我们很开心。可是,我们仍处在荒野之中,而向导又受了重伤,我们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刚才那阵饿狼的嗥叫仍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老实说,除了我在非洲海岸听到的那种吼声,再没有什么声音比这狼嚎更让我感到害怕的了。
由于以上这些情况,再加上天也快黑了,我们不得不匆匆离开了此地。要不然,我们一定会按星期五的主张把那大熊的皮给剥下来,那张皮可是相当值钱的。但是我们前面还有九英里的路要赶,向导也一个劲儿地催着我们速速上路,我们只得丢下大熊,继续朝前赶路。
这里的地面上仍有积雪,却已远不如山里的雪那么深,那么危险了。我们后来听说,那些凶猛的野兽由于大雪天在山里找不到吃的,都饿急了,纷纷窜到山脚下的树林里和平原上来寻找食物。附近的村子都遭到了它们的袭击,它们咬死叼走了许多羊和马匹,甚至还伤了一些人,弄得居民们都惊恐不安。
我们还没有完全平安,因为还要经过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向导告诉我们,如果这个附近还有狼群的话,我们一定会在那个地方遇见它们。那个地方是一块很小的平川地,周围被树林包围,想要穿过树林,就必须穿过一条又窄又长的小道,之后才能到达我们要过夜的村子。
当我们来到第一片树林的时候,距离太阳落山就只有半小时了。等我们进入那片小小的平川,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在通过第一片树林的时候,我们什么动物都没有碰到,只是在树林里大概有二百来码见方的一块空地上,看见了五条大狼,它们一条跟着一条,飞快地从路上冲了过去,好像在追赶什么小动物,那个小动物就在距离它们不远的前方。所以这些狼压根就没来得及理会我们,没一会儿,就看不见踪影了。
我们的向导原本就是一个胆小如鼠之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就叮嘱我们一定要及早做好准备,因为他确信,一定会出现更多的狼。
我们手里紧攥着枪,眼睛盯着四面八方。可是在我们穿越那片大概一英里长的树林,进入平川地之前,再也没有见过别的狼。等我们一进入平川,向周围一望,第一眼就见到一匹死马。这是一匹被狼群咬死的马,死马的周围至少有十二条狼在那大吃特吃。其实,它们早就吃光了马肉,现在只是在啃马骨头。
我们感到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打扰它们进餐,更何况它们也没注意到我们。星期五本来还想朝着它们开枪,可是被我阻止了。因为我认为,最大的麻烦还在后面,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在那片平地里我们还没走出一半的路,就听到狼群的号叫声从我们左侧的树林里传出来,声音令人胆寒。没过多久,我们便看到约有上百只狼向我们蜂拥扑来。大多数狼都排成一行,十分整齐,就像是一位有经验的指挥官所带领的部队。我真不知该怎样去对付它们。但终究觉得我们自己也应该聚拢起来排成一行才是唯一的办法。于是,我们立刻这样做了。为了使火力不致于中断太久,我下令只许一半的人开枪,另一半不开枪的人则站在那里做好准备,如果它们继续向我们冲过来,就立刻给它们第二排枪。同时,那些第一排开枪的人,不要急于去装他们的长枪,而是拿好各自的手枪,站在那里做好准备。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杆长枪,两把手枪。用这种办法,我们可以连续开六次枪,每次可以有一半的人开枪。其实,我们目前还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因为第一排枪放出之后,狼群便停止了攻击,它们被枪声和火光吓坏了。其中有四只狼由于脑袋中弹而血溅当场,另外还有几只狼受了伤,身上还流着血就跑掉了,由于是在雪地上,所以血迹非常清晰。我看到大部分狼都停住了脚步,但是没有立即后退,脑海中突然闪过别人曾经说给我听的一句话:再凶猛的野兽,只要听见人的声音还是会害怕的。于是我让大家一起都尽量放开嗓门吼叫。我发现那个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由于我们的叫声,那些狼开始慢慢后退并转身向树林那边跑了。看到这个情景我立刻下令朝它们的后面放出第二排枪,这下子它们全部被打得狂奔起来,一瞬间都钻到树林里去了。
这刚好让我们有时间给枪支装火药。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又继续前进。可是,我们刚把长枪装好,做好了准备,就听见一阵恐惧的嗥叫又从我们左边的那片树林里传了出来,所不一样的是,这叫声是在我们所走的这条路的更往前的地方。
夜晚就要降临了,周围渐渐暗了下来,这使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嗥叫声却越来越响,不难听出,这就是那些魔鬼般的野兽发出的嗥叫与狂吼。就在这时,在我们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三群狼。一群在我们左边,一群在我们后边,还有一群在我们前面,我们好像是被它们包围了。不过,很侥幸,狼群并没有向我们发起进攻,我们便赶紧扬鞭策马尽快地向前跑去。可是崎岖的山路实在太难走了,马只能碎步小跑地朝前行进。我们就这样来到了第二片树林的入口处。现在只要穿过这片树林,我们就能走出这片平川到达村庄了。可就在我们走近那条林间小道时,我们全都大吃一惊,只见路边站满了恶狼,黑压压的一片,数都数不清。
突然,我们听见一声枪响从树林的另外一个出口那里传来。我们朝那个方向一看,只见一匹身上带着齐全马具的马从树林里面冲了出来,风一般地向前奔跑,它的后面有十六七只狼在飞快地追赶着。就目前来看,那匹马跑得比它们快多了,它将这些狼远远抛在了后面,可是根据我们的估计,那匹马的耐力有限,而狼的数量众多,所以,它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最终它还是会被这群狼瓜分掉。
正在这个时候,我们又看到了一幅非常可怕的景象。当我们赶着马走近刚才那匹马奔出来的路口时,看到了一匹马和两个人的尸体,不用想都知道那是被狼咬死的,其中一个人的身边还扔着一支枪,枪是打过的,所以可以肯定这个一定就是刚才开枪的人。只不过现在,他的头以及上半身都已经被狼吃掉了。
看到这副惨状,我们都不禁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没过多久我们就被那群野兽逼得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措施。因为这时,狼群已把我们包围,想用我们这一行人和马来果腹。我相信,一共有三百来只狼。所幸的是,在距树林入口不远处,堆放着一大批木料,我猜测是夏天砍伐下来准备运走的。我把我的小部队带到那堆木料后边,我们在一根长木后边排成一行,都身在明处,用木料当做胸墙,站成三角形或三面环绕的阵线,将我们的马都围在三角形的中间。
我们这样做了,也幸好这么做了。因为这一带的狼从未像这次一样,如此不顾死活地往上冲。它们嗷嗷乱叫地跃上我们当做胸墙的木料,扑向自己的猎物。它们之所以这样疯狂,大概主要是看到了我们身后的马,因为马是它们捕猎的最佳对象。我命令我的人像以前那样每隔一人就开一次枪,他们都瞄得很准,一排枪就杀死好几只狼。但是,只有连续开枪才有作用,这些狼像魔鬼一样前仆后继,后面的推着前面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当我们用长枪作了第二波攻击之后,发现它们好像稍微停了一下,这时我衷心地希望它们能知难而退,就此离开。但仅仅只是转眼间,其他狼又冲了上来,于是我们只能用手枪连续作了两次齐射。我非常肯定,在这四次攻击中,应该有十七八只狼被我们击毙了,被打伤的狼的数目应该是被打死的两倍。但是就算如此,那群狼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我们只好再来一次齐射,我不想让这次的射击很快就结束,便叫来我的贴身仆人,不是星期五,因为他有更重要的工作,这主要是由于他的身手极其灵活,可以在我忙着打狼的时候,抽空给我以及他自己的长枪装上弹药。我叫来另一个仆人之后,给了他一只装有火药的空牛角,让他沿着旁边一棵大树的根撒上一条火药小道,而且最好撒得宽一点、厚一点,他便奉命做了。他刚完成任务返回,那些狼便扑到了火药带跟前,其中有些已经踩上了火药。这时,我用一支没有装火药的手枪凑上去一扣,就把火药带打着了。那些爬上木材的家伙,身上都着了火。由于爆炸的冲击力,再加上它们对火光的害怕,其中有六七个倒下了,有几只跳到了我们当中,这几只很快就被我们解决了。而其余那些都被火光吓得魂飞魄散,朝后退了一段,因为这时天几乎黑了,它们看到火光便更加害怕。
我一鼓作气,命令所有的人用最后一支还没放过的手枪同时开火。放完枪,我们又齐声呐喊起来,这才使狼群掉转了尾巴。我们抓住时机,立刻冲到还在地上挣扎着的二十多条受伤的狼跟前,举起刀一阵砍杀。这个做法果真达到了我们预想的效果。被我们砍杀的伤狼发出了一阵阵凄惨的哀嚎声,使得它们的同伴知道不妙,通通逃之夭夭了。
从头到尾我们总共打死了六十多只狼,如果当时是能见度好的白天,被我们打死的狼肯定会更多。我们清理干净了敌人,重新踏上旅程,整个过程非常迅速,因为还要走三英里的路我们才能到达目的地。在行走的过程中,我们听见那些狼在森林里不停地号叫和咆哮,有时似乎还能看到有几只从身边的树丛中跑过,不过由于我们的眼睛已经被雪晃得有些花了,所以都不太确定看到的是不是幻觉。又赶了半小时的路,我们终于到达了预定过夜的那个小村子。只见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种恐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枪械。据村里的人说,头天晚上有许多的狼以及一部分熊攻击了村子,吓坏了当地的人们,于是大家只好昼夜不停地(尤其是在晚上)守在村子的几个重要出入口,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全村民们养的牲畜,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居民的安全。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们那向导的两处伤口溃烂得很厉害,四肢也肿了起来,病得很重,根本无法上路。于是,我们只好从当地又找了一位新向导,带我们到达土鲁斯。那里气候温暖,物产丰饶,没有积雪,也没有狼之类的野兽。当我们把我们的经历讲给土鲁斯当地人听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这在山脚下的大森林里,尤其是积雪覆盖地面时,这种情况是很平常的。他们多次询问我们究竟找了一位什么样的向导,敢在这样严寒的季节带我们冒险走这条路。还说我们总算幸运,没有被狼吞掉。当我们告诉他们我们怎样布阵,怎样把马匹挡在中间时,他们对我们大大责备了一番,说我们没有被狼吃掉,真是万幸。因为那些狼是由于看到了马匹,看见了它们的口中美餐,所以才那样凶狠的,而一般情况下,它们是很怕开枪的。它们一方面饿极了,饿得发狂,另一方面又急于捉马,以至于不顾危险地往前冲,如果不是我们连续开枪,后来又弄了一圈火网将它们压制住,现在我们可能已经被撕成碎片了。如果当时我们坐在马背上不动,像骑兵那样向它们开枪,那么,那些狼看到马上坐着人,就知道这些马都是有主人的,就不会将它们当做是自己的猎物了。除此之外,这个土鲁斯人还告诉我们,如果到了最后关头,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可以把人都聚成一堆,用不着再管那些马,那么狼群就会忙着去吃我们的马而无暇顾及我们,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趁着这段空隙安全从那里撤离,更何况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有枪,人数也不少。
对于我来说,我是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危险究竟是什么滋味。想想看:有三百多个魔鬼怒吼着向我们扑来,张着血盆大嘴要把我们吃掉,而我们既没处躲藏,又没有退路。当时,我真的以为完蛋了。我相信,我今后再也不想从那里的山区经过了,我宁可在海上走三千英里路,哪怕每礼拜都碰到一次大风暴,也不愿走这种陆路。
在法国境内的旅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记,所遇之事,与其他旅行家已记载过的事大同小异,更何况他们记得要比我的要好得多。我从土鲁斯到达巴黎后,一路上没有耽搁,直抵加来。在经历了一个我认为最寒冷的冬季之旅后,我终于在一月十四日平安渡过海峡到达了多佛尔。
现在,我又重新回到了我各次旅行的出发点,也可以说是目的地。我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把那些带在身上的汇票兑换成了现款,就这样,我找回来的财产现在正实实在在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那位德高望重的孀妇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导师,她为我出过许多好主意。对于我赠给她的那笔钱,她表示深深的感谢,觉得无论怎样帮助我对她来说都是义不容辞的。而我也是将自己的一切财产都托付给了她,我完全不为这些钱担心。因为,对于这样一位人品极好、一丝不苟的老太太,我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对她感到非常满意。
我现在的打算是,把财产托付给这位太太保管以后,就出发去里斯本,再从那里去巴西。可是一想到去巴西,我又产生了宗教方面的顾虑。在国外时,特别是荒岛上孤独生活的时候,我就对罗马天主教产生了怀疑,因此,我现在如果要去巴西,甚至要在那里定居的话,那我首先必须作出决定,是毫无保留地信奉天主教呢,还是为自己的宗教思想作出牺牲,成为一名殉教者,接受宗教法庭的审判,最后以死刑结束自己的一生。因此,我决定还是住在本国比较好,而且,我总想找出一个办法,将自己在巴西的种植园卖掉。
抱定了这个想法,我给里斯本的那位老朋友写了一封信。他回信告诉我,要卖掉我那个种植园并不困难,他就可以帮我做到这点。他还提到,如果我愿意让他把我卖种植园的想法告诉那两位现居住在巴西的我那两位代理人的后代,他肯定他们一定愿意帮我这个忙,买下种植园,而且还可以多出差不多四五千块的葡萄牙金币,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他们是当地人,自然知道我那份产业的价值所在,更何况他们很有钱。
我同意让他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也就照办了。大约八个月后,去巴西的那艘船终于回到了里斯本。老船长写信给我,他说两位代理人的后代已经接受了我的卖价,并且已经汇了三万三千块的葡萄牙金币去里斯本给他们在那里的代理人,并嘱咐他照付。
他们从里斯本将卖契寄给了我,我就在上面签了字,并把契约寄回给在里斯本的老朋友。接着,他便给我寄来了三万三千块葡币的汇票作为植物园的卖价。我便在老人家有生之年每年付给他一百块葡币,他死后,每年付给他儿子五十块葡币,作为种植园产业对他们的津贴。这都是我以前许诺他们的。
这样,我便把我遭遇和冒险的第一部分讲完了。我的生活犹如上帝盛衰无常的杰作,变化万千,世间少有,虽然起初愚昧无知,但结局却比我所希望的要好许多。
一般人都会认为,现在我可以说是鸿星高照,遇到的全是好事,我应该不会再冒出外出闯荡这样的危险想法了。的确,如果换一种情况,我可能会这么做,可是我已经在外面闯荡惯了,身边也没有家室,甚至连亲属都没有,虽说现在日子过得也挺富裕,但却没结交多少朋友;再说,虽然巴西那边的产业已经被我卖掉了,可是心中对于那片土地我仍然念念不忘,想再回去一趟的想法非常强烈;特别是我现在还有一个无法抑制的愿望,那就是想去看看我待了几十年的那个荒岛现在怎么样了,看看那些遭遇海难的西班牙人是否已经平安去到岛上,看看那几个我们留在岛上的恶棍有没有怠慢他们。
我那真诚的朋友,那个寡妇,真心实意地劝我不要去,并真的把我劝住了。到现在为止,她已经一连七年劝阻我出门远游。在这段时间里,我把我的两个侄子(我的一个哥哥的孩子)带到我身边监护。大侄子自己本来有点财产,我把他培养成了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除了他本身有一份田产外,我又拨给他一些财产,等我死后再由他继承。另一个侄子,我把他送到一个船长那里去见习。五年之后,我发现他成长为一个懂道理、有胆量、有雄心的好青年。我又送他上了一条好船,让他去独立航海。后来,虽然我已经老了,但这个年轻人却又把我拉上了新的冒险历程。
在英国居住的这几年里,我基本上算是安了家。我娶了妻,生了子。我的婚姻还算不错,没什么让我觉得特别不满意的地方。我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是,妻子后来去世了。这时,恰逢我的侄子航海归来,他上次的西班牙之行非常成功,还赚了一大笔钱。这又勾起了我想要出海航游的强烈渴望,再加上我的侄子也一直在劝我和他一起出海,于是我就以一个私家客商的身份,乘着他的船前往东印度群岛。这是一六九四年发生的事。
在这次航行中,我又回到了那个被我当做新殖民地的荒岛上,看到了那些继我之后住在岛上的人——那批西班牙人,我从他们那里了解了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以及我留在岛上的那些恶棍的情况,知道他们刚开始是怎样欺负那些可怜的西班牙人;后来两方又是怎样有时和好,有时不合,有时联合,有时分开;最后那批西班牙人是怎样地忍无可忍,然后被迫使用武力来对付那些恶棍;以及他们是如何被那些西班牙人打败,那批西班牙人又是怎样公平公正地对待他们。如果把他们的这段经历也写出来,应该和我自己的经历一样充满了光怪陆离与变化无常,特别是他们和加勒比的土人打仗的事情,更是异常惊险。那些加勒比土人曾经多次登上荒岛来挑衅。他们也谈到了他们是如何发展岛上的生产以及改善生活的情况,后来,他们还派了五个人进攻到加勒比土人的领地上去,顺便还掳来了十六个俘虏,分别是十一个男人以及五个女人。所以,当我重新来到小岛上时,那里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孩子。
我差不多在岛上待了二十多天,还给他们留下了许多生活必需品,特别是武器、弹药、衣物、各种工具等,此外,还有两个我从英国带来的工人:一个木匠以及一个铁匠。
另外,我把全岛的领土划分了一下,按照他们各自的意愿,把划分后的土地一一分配给他们,我自己则保留全岛的主权。我替他们把岛上的事情安置妥当之后,又再三叮嘱他们不要丢弃小岛,然后,我就离开了那里,重新踏上旅程。
我从那里去了巴西,又从巴西给岛上送去了一条帆船。在那条船上,除了一些急用物资以外,又给他们送去了一些人,其中包括七个妇女。我想这些妇女到了岛上,可以替男人们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假如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娶她们做老婆。至于那三个英国人,我向他们作了保证,只要他们勤于耕种,就给他们从英国送几个女的来,并给他们运一大船生活必需品,我后来真的做到了。这三个家伙,在我制伏了他们又给他们划分财产之后,他们都成了非常诚实勤勉的人。此外,我又从巴西给他们送去了五头母牛(其中三头已怀小牛)、一些小羊、一些猪。等我再到那里去的时候,它们已繁殖了很多。
除了上面这些事情之外,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曾经有三百个加勒比土著来攻击他们,毁了他们种植的庄稼,他们同那群野人血战了两次,一开始被打败了,有三个人在战斗中牺牲。但后来上帝保佑,一场风暴把那些野人的独木舟全部摧毁了,将他们困在了岛上。于是,岛上的居民想方设法让其他野人几乎全部饿死,并趁这个机会收复了庄园和农田,并恢复了生产,这些人现在还生活在那座荒岛上。
关于这些事情的详细经过,以及我自己在今后的十年里所遭遇的各种危险,我以后也许会再作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