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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听了多少,也不知她究竟什么时候醒来。
华渊有些怔忪,继而面如死灰。
她脸上看上去有些苍白,神识刚刚归位,整个人身上的气息有些虚浮。
殷昼心中微微一顿,不过也没做多想,继续向燕枝的身上输送灵气,以稳定她的神识。
燕枝感觉到他的灵气传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她没迟疑,看清他的样貌,便笑:“阿昼,我还记得你,真好。”
大约是因为神识才刚刚归位,所以燕枝如今原本属于自己的记忆反而有些混乱,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记得自己的那些新仇旧恨,也更不妨碍她认得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一生挚爱。
那些在方才的幻境里混混乱乱的意识,那些自己彷徨无助的恐惧,如今终于都烟消云散。
是他在,自己就能安心。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殷昼的脸,殷昼便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他是很爱她的,便是这般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都将她的手掌包在自己的掌心,温柔地给她渡一些灵气,帮助她的神识尽快和自己的身体契合。
“我很想你。”
燕枝没有遮掩,她便是这样说的。
即便华渊在一侧。
也许以前她可能会遮掩一二,但如今遭逢此事之后,她忽然就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了。
她喜欢他,他喜欢她,那就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谁来也拆不散他们,又怕谁看呢?
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是在华渊这图谋不轨的人面前。
殷昼听她说话,见她神识还算稳定,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忍不住笑了笑:“我也很想你。”
他素来不怕什么,只是顾忌到燕枝可能脸皮子有些薄,但如今她都不介意了,他更不会介意什么。
更何况就有华渊在旁边看着,不如给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看一看,她的心究竟在谁的身上从未动摇过,便是他引以为傲的幻术,她也从未不曾停止过爱他。
华渊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
他本就受了内伤,如此一牵动,口鼻之中又有鲜血涌出。
殷昼凉凉地扫他一眼,只觉得此人可笑之极。
燕枝在他怀中稍微动弹了一下,殷昼便柔声问她:
“我继续抱着你,还是你下来自己站着?”
殷昼绝不会在她有自我意识的时候替她做主,除非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所以她一醒来,殷昼便问她是要在他怀中还是要下来站着。
燕枝虽然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但还是坚持从殷昼的怀中下来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已经完全动弹不得的华渊旁边。
殷昼虽然没有紧紧跟上来,但是也就在她身后几步之遥,唯恐她行走不稳,摔倒在地上。
他眼中的关怀从未作假,也许正背对着他的燕枝看不见,华渊却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也是就在这么一刻,华渊忽然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爱她如珠似玉,便是这样一刻,便是她都不知道,他的目光也一直这样在她的身上,守着她一举一动,不会让她有分毫受伤。
华渊知道自己是比不上他的,如今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些自相形惭了。
但就算知道,华渊也绝不会认输,当然也不可能会承认。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燕枝,却说道:“你我二人师徒一场,当真要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吗。”
他心中自然知道,今日的事情无法善终。
但有些话肯定会说,正如人绝不会慷慨赴死。
所以就算知道,结局已定,华渊还是想说自己心中的话。
“我不想死,你当真要对你的师尊痛下杀手吗——你就这样恨我?”
华渊问燕枝。
燕枝闻言,并未说话,却笑了一下。
她兴许是觉得这些话太好笑太滑稽,那笑意是由衷绽放,但却很快又隐没了下去。
她反问:“那你觉得会如何呢?”
燕枝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她反而问华渊,知不知道今日到底会如何。
华渊一怔。
他知道结果。
哪怕退一万步燕枝会放过他,殷昼的态度却很明显,他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的——更何况以他对燕枝的了解,她恐怕到如今已经算是忍无可忍。
之前所有关于温静的那一切,那暂且还可以理解为只是他的偏心而已,但如今强行设局,把她掳到这里,这就已经超越了她能够忍受的底线。
燕枝外冷内热,她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却也同时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即使她大部分时候都可以容忍自己的亲近人,随便他们做什么都可以,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几乎是无条件包容的,但是一旦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就绝对不会包容姑息。
她厌烦欺骗,讨厌利用。
这两点几乎是踩在燕枝的雷区上跳舞。
而如今自己强行把燕枝骗到这里来,先是假装成她的朋友的身份,这就已经犯了欺骗的大忌;
而至于后来被殷昼拆穿的那一些,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若是她已经听到了的话,那也会知道,原来自己抓她,也不过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所以燕枝会怎么想——
如今她当然不会原谅自己了。
华渊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再期待燕枝到底会说什么了。
他知道了结局的事情,又知道自己并无反抗之力,那说什么都显得无力,又何必去说。
燕枝见他有些心如死灰的样子,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好似想要说话,却一直都没有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华渊,似乎把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仔仔细细,要把他脸上所有的感情波动都毫无遗漏的看进眼中,分析一遍。
燕枝像是在透过他的这副皮囊,看进他灵魂深处,看穿他心里最终的想法。
华渊不知为何,却只觉得悲哀。
悲哀之中又混入一丝丝茫然,他大约还是觉得自己很是可悲。
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燕枝甚至有些觉得寒冷。
她看着华渊,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的四肢已经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她身后的殷昼察觉到她恐怕是有些支撑不住,默默的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贴在她的后腰上,将一丝暖意渡给她。
燕枝察觉到他在身边,心又稳了下来。
她毫无防备地将自己大半个身子依靠在殷昼的身上,信任至极,从不设防。
而华渊看到她这般,便终于意识到,也许燕枝比他想的要更喜欢殷昼——剑修是不能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任何人的,那是软肋,是死穴,轻易背对于人,便是将自己的性命拱手让人。
燕枝从前是如何独来独往的,华渊自然了然于心,她作为新一代最优秀的剑修,自然不会犯这个简单的错误。
但她如今却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殷昼,可见对他当真是信赖非常,情深如许了。
华渊心如死灰。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难过——明明之前只不过是想要满足心魔的叫嚣,明明不过是将燕枝当成一个借口,可为什么真的知道她爱谁的时候,他仍旧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
华渊从未有像这一刻这般觉得后悔。
燕枝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开了口:“华渊,你是不是真的会杀我?”
华渊痛苦万分,道:“不……”
他的“不”字甚至都没有说完,燕枝便打断了他的话:“是吗?可见到如今你都不曾真的对谁说过实话,你的真心从未交付给任何一个人,谎言说的太多,便连自己都要信了。”
燕枝笑了一下,有些喟叹着说道:“你要杀我的,我知道。”
其实我没恨过你,你知不知道?”
燕枝没有开口叫他师尊。
不像是从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总是带着仰视和尊敬,也不像是后来大约是被伤了心之后,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冷漠和疏离。
此时此刻,燕枝的目光就显得尤为平静温和,她并不仇视,也并不热情。
华渊一时之间没有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燕枝便叹息:“我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华渊愣住了。
燕枝脚下有些虚浮,不由得踉跄了一下,殷昼扶住了她,细心问她:“可还站得住,要不要坐下来?”
燕枝对自己目前的状况还是有些了解的。
“很多事情我早就已经和我自己和解了,不想去恨你,我也觉得我没有什么要恨你的必要。当初温静的那些事情,我开始的时候确实觉得我不理解,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一定要靠着别人才能活下去的。
也许温静确实是那样的人,但是我不是。
可能因为你从前对我确实十分关爱,你永远都把我当成你最疼爱的那个徒弟,于是就让我有时候产生了错觉,你只能对我一个人这么好,可是这样的想法是我很小的时候才会有的,后来随着师弟师妹的变多,我早就已经放弃了这种想法,而且知道自己想错了。
温静入门的时候,我已经不会有那种嫉妒的心理和心理波动了,若是她不是那样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我绝对不会与她起冲突。
也许我不满的只是不公正的待遇,但是我自己已经寻找到了解决的方法,我不愿意与不公正做正面冲突,我也不愿意把咱们之间仅剩的最后师徒情谊破坏一空。
我自我寻求缓解的方法我都早已想好,我离开了你的师门,我去了隔壁的药王峰,师尊和蔼,同门和睦,我在那里过得很好。既然咱们已经不在一块儿了,那些不公正不发生在我的身上,那我对你就并没有什么憎恶之情。
若非因为你坚持,我想并不会走到今日这地步。只是为什么你却如此持之以恒的想着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样的羁绊,那些早已经是不复存在的事了。
其实在我自己选择退出你们这个师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主动退出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我不去管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对文静那样的好,我也不去管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我只是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假如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当年,你救了我的救命之恩和后来把我养育长大的养育之恩哇,那我可能怕一辈子也无法走出你给我带来的光环,我不想做你背后的人,我也不想像温静一样成为一个被你们所有人包围着,照顾着疼爱着的掌上明珠,我不需要这一切。我是我自己,我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我不需要你永远在我的身后。”
*
华渊的事情,很快还是结束了。
他们又到了北地的齐家,去看齐家的拍卖行。
只见殷昼凑上前,脸贴着燕枝的耳朵轻声说道:“前些时日我无意中听到坊市今日会召开一场地下拍卖会,说不定会有不少法宝,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燕枝脸颊微红,故作深思:“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看看吧。”
燕枝的确有打算去购买法宝,只是并没有打算去拍卖场所,可这是殷昼邀请的,她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搭着灵剑朝着殷昼所指的坊市飞去,那里距离他们并不算远,仅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抵达目的地,这期间二人还特地降低了赶路的速度,观看路途上的美景,否则的话半个时辰就可以抵达。
因为这场拍卖会是暗拍,因此知情人士并不多,能够参与其中的非富即贵,要么就是修炼大咖,甚至还有一些宗门的老不死都过来参与,可见拍卖会所拍卖之物必然是精品。
“你说这拍卖会居然能够吸引这么多强者,到时候会不会镇不住场子?”燕枝看着殷昼,不由轻笑道,至于拍卖会能否镇住场子,她才懒得去管,若是真的镇不住,说不定还能看上一出好戏。
殷昼摆了摆手,他也是道听途说过来的,哪知道举办这次拍卖会的是哪方势力,但能够拿出那些老怪物都需求的宝物来拍卖,由此可见他们必定有恃无恐。
“或许有某个大宗门撑腰吧,反正我们是来拍宝物的,如果他们打起来了,我们还可以看好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