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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玦闭着眼眸,指尖一下一下地轻点着桌案。
屋内琴音渐起,曲调却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一抹一挑之际,鸟啼花落,一注一绰之间,月满空山。
顾望之虽不懂音律,可在一旁也不由听得有些入迷了。
“你这曲艺倒是愈发精进了。”赫连玦睁了眼眸,似笑非笑地瞧着沅芷道。
沅芷上前,俯了俯身道:“王爷谬赞。”
“精进的倒不止是曲艺,”赫连玦撑起了身子,睥睨着眸子看着沅芷道,懒懒道,“安插眼线、操纵内帷的手法倒也愈发高明了。”
沅芷闻言,呼吸骤然停止,连忙俯身叩首道:“王爷何处此言,沅芷岂敢在王爷眼皮子地下
“你原先是不敢的,”赫连玦垂着眼睫,缓缓摸索着腰间的琉璃石,又淡淡瞥了顾望之一眼道,“可如今,却不知是什么,竟让你生了这般的胆量,敢违逆本王。”
沅芷心中猛然一跳,将额头死死抵住地面,“沅芷虽承先师遗命掌管宫徽阁多年,可王爷素来不屑于用内帷弄权,当年之人也叛的叛,散的散,沅芷便是有心再暗中扶持宫徽阁,怕是也无这个能力。”
赫连玦轻呵一声,长眸浓睫中隐隐流动着戾气:“本王有一百种法子能叫你说实话,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再说。”
沅芷身子一晃,忍不住簌簌发抖起来,却始终咬着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看来你是不准备说了,”赫连玦拂了拂衣角,淡淡开口道,“青宇,带她去水牢。”
顾望之闻言内心大惊,她跟了赫连玦许久,最知道水牢是什么地方。
当年赫连玦为了恐吓她,曾带她去过一遭,那里面,有生生被剥下一层皮肉,看不出模样的血人,有用胫骨做成的骨扇,还有沸水里滚烫的油锅,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凡是去了那里的,能死了还算是好的,最怕是受尽折磨却被硬生生吊着口气死不掉的。
“是我!”顾望之猛然冲上前,跪在赫连玦脚下,磕头叩首道,“是我逼沅芷姑娘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同她无关。”
“哦?”赫连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本王倒想听听,你逼她做什么了?”
顾望之猛然抬头:“你明知道……”
“本王要你亲口说。”赫连玦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墨色的眼眸溢出森寒冷之气。
顾望之深吸了口气,叩首缓缓道:“娄宁杀害宫徽阁两名姬妾的证据,是我逼沅芷姑娘给我的。”
赫连玦冷冷垂眸看着她,“继续说。”
“向遥深在刑部替娄家处理烂摊子的种种,也是我逼沅芷姑娘利用在向家的眼线提供给我的。”
“你倒是懂得避重就轻,”赫连玦冷笑一声,凉凉道,“看来你自个儿是不会说实话了。青宇,把沅芷带下去。”
“等等!”顾望之猛然拉住赫连玦的衣角,仓惶道,“我说……我说……”
赫连玦抬手示意青宇退下,凝视着顾望之等待她的下文。
“还有,”顾望之咬了咬牙,红着眼眶道,“娄宁宫徽阁一事,是我有意设计他推我下去的,但此事沅芷姑娘并不知情,皆是我一人的法子!”
赫连玦闻言,顿时眸中戾气横生,带着天生的决绝呵桀骛,狠意袭来之时更是摄人心魄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好,好得很。”
他抬手掐住顾望之的脖子,将他拎到自己跟前,眯着眸子厉声道,“你倒是会谋划算计,竟也算计到本王眼前来了。”
他虽事后察觉到事情不对,起初也只是疑心是沅芷在那两名姬妾的罪证上动了手脚,却不曾想令人细查后方才发现,种种迹象皆指明顾望之坠楼一事绝非巧合,乃是二人精心谋划而后所为。
顾望之被扼住了脖颈,只觉得自己呼吸愈发困难,不由伸手紧紧抓住赫连玦的手腕,可仅是这点力量在他眼中也不过蚍蜉撼树。
“殿下,此事皆是沅芷一人所为,是沅芷对娄宁杀害两位妹妹之事心怀怨恨,才出此下策,万请殿下放过顾大人。”沅芷拖着身子上前哭道,额头一下下地磕在地上,直至一片青肿,“沅芷愿以死谢罪,求殿下放过顾大人。”
赫连玦沅芷这般模样,不由轻“啧”一声,只觉得目前这个局面倒有几分有趣了,他嗤笑道,“怎么?你这般护着她?可是心悦于她?”
“沅芷不敢!”
她对顾望之唯有感激和知遇之情,绝未有一丝一毫的旖旎情谊。
“可本王看着你们如今的模样,倒像极了生死相护的有情人,只可惜……”赫连玦缓缓松了手,一把拽住即将滑落在地上的顾望之,带进了自己怀中。
赫连玦指尖轻勾,便将顾望之束起的长发尽数散落,他缓缓勾起一缕发丝,垂首吻了吻,双眸含笑地看着沅芷道,“只可惜你心系之人是女儿身,倒成全不了你这番深情了。”
“怎……怎么会……”沅芷不由睁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顾望之顿觉万念俱灰,早已不敢再抬首看沅芷半分,眼眶一红便咬着牙扭过头去。
“躲什么?”赫连玦愈发觉得有趣,伸手捏住顾望之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指腹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缓缓摩挲着,“这样好的容貌,迷住了京都多少世家贵女,如今倒觉得见不得人了?”
顾望之强忍着屈辱和怒气,低声在赫连玦面前咬牙道,“你若气我使计,直接杀了我便是,何必在此羞辱我。”
“这哪里叫羞辱。”赫连玦俯身在她耳边低喃道,“接下来才算。”
说罢,他抬眸轻笑着看了沅芷一眼,将顾望之摁在怀中欺身吻了上去。他有意羞辱,唇齿纠缠间故意弄出声响,指尖也顺着领口往里缓缓滑去。
沅芷在一旁又羞又惊,只得将头死死扣在地上,又岂敢抬眼看二人半分。
“你究竟想怎么样,”顾望之侧过头红着眼眶,冷冷问道。
“怎么?”赫连玦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们二人合起伙来欺瞒本王,难道事先不曾想过后果吗?”
见顾望之抿着唇不语,赫连玦轻笑了一声,眼眸顿时阴鸷了下来,“顾望之,许是本王这些时日对你太过宽厚了,倒叫你忘了本王原本的性子了。”
赫连玦忽然便放开顾望之,收敛起的面容上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沉静又淡漠,睥睨着面前卑贱的蝼蚁,仿佛又回到了众人眼中阴鹜冷戾的摄政王。
“砍了她的手。”他的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波动。
顾望之顿时吓得心胆俱寒,整个人都颤了一颤,连忙恳求道:“不,这都是我的错,不关沅芷姑娘的事,求王爷开恩,放了沅芷姑娘。”
沅芷是抚琴者,若没了双手,只怕比杀了她更叫她痛苦百倍。
更何况,沅芷是受她牵连的,她又岂能坐视不理。
赫连玦伸手缓缓摸了摸自己的骨节,垂着眸子瞧了眼顾望之道:“十指连心,你在刑部大牢里待过,最该知晓是什么滋味。”
霎时间,十指指甲被人生生一片片连着血肉拔去的记忆顿时浮现在顾望之脑海中,叫她几乎是浑身发冷,嗫嚅着嘴唇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单是砍了她的手,似乎是太轻了些,”赫连玦拿了块帕子,皆着帕子拖起沅芷纤细的手腕,细细观摩了一番,又道,“一根一根地砍,用顿一点的刀,慢慢得磨,这样方才有意思。”
“这……”青宇迟疑了片刻,“若是砍了她的手,主人您的头疾……”
“头疾?”赫连玦冷笑一声,“这世上没有能掣肘本王之事,本王自己也不可以。”
青宇拱了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带她去水牢。”
顾望之瞳孔猛然震了震,猛然就冲上前去护住沅芷,只恨不得将身子低到尘埃之中,她颤着声音道:“王爷,求您了,求您放过沅芷,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愿意做。”
赫连玦动了动眼皮,淡漠道:“顾望之,本王给过你机会,可你似乎总以为,本王的耐心容得下你一次次地挑衅。”
“不会了,”顾望之惊恐地抬头,用力摇着脑袋道,“再也不会了,望之以后定当唯王爷马首是瞻,只求王爷给沅芷一条生路。”
“是吗?”赫连玦勾唇笑了笑,旋即又迅速冷了神色道:“只可惜你的话,本王现在一句也不信。”
若顾望之只是设计构害娄宁,他倒不会动这些怒,可她错就错在勾结到他身边的人来了,若他再不出手,只怕顾望之当真是要往他脖子上骑了。
凡是他赫连玦手里的东西,便是自个儿捏碎了,也绝不允许旁人染指半分。
“青宇,拿块布塞住她的嘴,”赫连玦淡淡道,“就在这里,一根一根地砍。”
赫连玦是动了真格的,顾望之只觉得周身如同跌入冰窖,忍不住簌簌发抖。
她自认为心计无双,一路扶持忠良,铲奸除佞,耗费了多少心血才走到如今的地位,可到头来,到头来她除了跪地求饶,竟什么也做不了。
“王爷,”顾望之几乎是万念俱灰地闭着眼眸,“你既要一人为此付出代价,那便杀了我罢,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赫连玦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死?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难的是活着,带着数不尽的痛苦活着。”
赫连玦动了动指尖,便立刻上前两名暗卫将沅芷死死按住,几乎是刹那间,温热的鲜血便溅了出来。
沅芷疼的浑身发颤,剧烈地扭动着身子,却又被迅速压了下去,剧痛下的叫喊声被淹没在口中的白布中,只能用咽喉用力发出濒死的呜咽。
血液溅在她的衣袍上,顾望之被吓得大脑一蒙,顿时只觉得周身血液被凝固住一般,她张着嘴嗫嚅半天,方才猛然警醒,冲喊着便要扑在沅芷身上,却又被青宇狠狠扯了回来,摁在赫连玦脚边动弹不得。
“动作这么快作甚么?”赫连玦见惯了这般场景,撑着脑袋神色淡然道,“本王说了,要钝刀,慢慢磨。”
“不要,我求求你了,不要,”顾望之用颤抖的指尖抓住赫连玦的衣角,已然哭得双眼红肿,她匍匐在他脚下,用最卑贱的的姿态,颤声恳求道:“求您了,放过她罢,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赫连玦动了动眼睫,却最终并未理会顾望之的话。
起初,她尖叫着,哭喊着,想要扑上去用身躯护着,却被一次次狠狠拉回。
后来,她卑微着,低贱着,将额头贴在赫连玦的鞋背,求他,求他高抬贵手,求他开恩留情。
再后来,血流的越来越多,满地的断指,散乱的发鬓,刀具摩擦骨节发出的咯吱声,她害怕,她恐惧,她闭上双眼无力再看。
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他说,她越是闭眼,刀便磨得越慢,她受的痛便越多。
她惊恐,眼中噙满泪水,被冲天的血气和残虐的景象吓得失了神智,苍白着脸色不断干呕,眩晕,几乎像条狗一般爬行。
最终,她看着少女在酷刑下噎了气,她垂着眼睛,像一只被折断双翼的蝴蝶,狠狠落了下去……
落了下去……
“杀人算什么,可怕的,从来都是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