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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果然不出谢奕所料。
几乎每天都有三五人登门拜访,不是世家大族的重要人物,就是朝廷之中执掌政权的大员。
谢安就像有颗玲珑剔透心,投其所好,主随客便。
或饮酒赋诗,或清谈论武,琴棋书画,各有千秋,无不让登门者叹服。
而每日只是在从旁作陪的关子阳,经常得到谢安的邀请,与客共乐,有的客人满心欢喜,毕竟是新科中正第一,关子阳的本事还是为人津津乐道的。
尤其是他的琴与清谈。
但是有的客人见谢安请庶族作陪,心中难免不悦,不过碍于谢安的面子,不在脸上表现出来,然后匆匆辞别罢了。
关子阳这一个月,最大的收获就是。
“他妈的,总算见识到了真正士族的生活!”
“难怪士族阶层为了维护自己的阶级利益,口中道貌岸然,见不得人间疾苦,可现实中对自己这种优渥富足的生活,却是形影不离!”
衣食住行,无不考究。
上等丝绸,美食佳肴,园林别墅,金玉牛车,关子算是涨了见识,不过也不得不感叹,是真的过瘾!
这日,秋雨绵绵。
钟山之上,关子阳撑着一柄淡黄油纸伞,眺望山下。
烟雨中的建康,就是一幅水墨画,远山似黛眉,朦胧如纱的密密细雨盖在了整座健康城上。
天青色的天,天青色的城,三两道的青烟,诉说着江南的柔情,那升起烟火的女子,必也是如水一般的佳人。
从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掉落,坠入这千年前的仙境,关子阳觉得,似乎是不虚此行了,眼前的美景,怡然令他神醉。
“渐老江淹无好梦,输他年少意纵横。只堪闲写换鹅经。”
这时,一柄雪白的伞,缓缓而来,与关子阳并排而立。
“你这人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又多愁善感,真叫人捉摸不透啊。”
“你不也是?初见你时,隔帘相谈,温文尔雅,再见你时,手中竹笛,冷若冰霜。”
关子阳想起那日被谢道韫以箕踞清啸偷袭,被笛声振得天旋地转,加上寒冰真气入体,冻了个透心凉,不由就打了一个冷战。
这阵子随着和谢道韫相处日久,她大家闺秀的模样也不在关子阳面前装了,这紫金别院真正的大佬身份暴露无遗。
别说是谢奕与谢玄,便是谢安也要敬他三分,处处忍让。
关子阳一直怀疑在钟山雅集上的吹笛人,就是谢道韫,不过她拒不承认,关子阳也没有证据。
谢道韫俏脸一偏,痴痴看向远处:“这世道,对女子好生不公!”
“韬元娘子(谢道韫之韬元)何出此言?”
“同是谢家儿郎,家弟从小便随父亲走南闯北,又在军营历练。”
“而我却只能空守闺房,以琴棋书画为友。”
“你说这是不是不公平。”
关子阳打趣道:“确实如此,以你一品上上通幽境的实力,加上双血脉传人,如果从军杀敌,必定是名震天下的巾帼将军!令弟是拍马难及。”
“可又如何,我不过是家族的明珠,却不能做家族的宝剑。”
“总有一日,我会和千千万万的世家小姐们一样,嫁为人妇,明珠沦为他们血脉传人的一笔交易,换来更多的宝剑。”
这个比喻,关子阳觉得真是莫名的贴切,把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与悲哀,说得入木三分。
关子阳突然将撑着的伞一收,牛毛细雨洒满全身:“韬元娘子,何不淋一场雨?”
谢道韫一愣,没想到关子阳突然收了伞,不知他故意淋雨是何意。
见谢道韫疑惑,关子阳将伞干脆丢下了面前的悬崖,负手而立,目光眺望远处的健康城。
“这辈子,你淋过雨吗?”
谢道韫心头震颤!
“你淋过雨吗?”
“你淋过雨吗?”
……
“你淋过雨吗?”
关子阳这句话,像是有回声一样,在她脑海中不住的重复着。
“是啊,我淋过雨吗?”
“从小大人就告诉我不可以淋雨,会感染风寒,自己幽居深闺,好像真的是一次雨也没淋过?”
“从小到大,世上所有的道理,准则,约束,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为什么我的人生不是自己过的,而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
“为什么女子就只能相夫教子?为什么女子就要有三从四德?为什么男子就要三妻四妾?”
“空于十八岁,这十八年来,我都是在做家中大人们口中的谢道韫!”
想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她将手中的伞用力一抛,雪白的油纸伞飘飘荡荡地随风而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谢道韫仰起脸,伸开双臂,任由雨水的拍打,竟是如此的痛快!
关子阳审视着这个历史中的奇女子,心中泛起了同情……
是啊,像她这样优秀的人,如果在二十一世纪,该是怎样灿烂的一生!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关子阳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开始规划谢道韫的将来。
“《如何让我的军中出一个盖世英豪女将军》、《论家族传统女性的战斗力》、《你韬元爷爷在此,胡贼纳命来》……”
谢道韫呆呆的看着关子阳:“帮我?”
“我很赞同你的观点,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也顶半边天!”
关子阳笑道:“怎么说我也是北府军大都督,封一两个杂牌将军还是可以的,当然,前提是韬元娘子你愿不愿,敢不敢!”
谢道韫一愣,没想到关子阳居然并没有觉得自己离经叛道,反而还很支持自己?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本来已经做好了让关子阳讨厌她的准备。
“真是个怪人!”
“不过我喜欢……”
谢道韫激动道:“真的可以吗?”
不过随即叹息道:“哎,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害你,如果我是青蝉,哪怕是衣清姑娘,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走!”
“可我是谢道韫,陈郡谢氏谢道韫……”
“我这么做,只怕全天下的人都会笑话我们谢家吧……”
关子阳见谢道韫迟疑,还是畏首畏尾,鼓励道:“如果你愿意,天下人的指指点点我来帮你扛!”
谢道韫突然面红耳赤:“你扛?你凭什么帮我扛?”
“难道你要做我夫君……”只是后面这句是在心里说的。
关子阳又道:“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不怕韬元娘子笑话,我的志向,就是要天下人都能得到公平,都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什么狗屁血脉武学!出生并不就代表了人生!”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俊美男子,在雨中的一番豪言壮语。
如果任何一个人说这些话,哪怕是谢安,她也会觉得他是不自量力,痴人说梦。
可是这话从关子阳口中出来,她却是异常地笃定!
“他没有说大话,他就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