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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随着大军凯旋,边关安宁,三边手下败将的议和使团也即将抵京,京城百姓对这场战争的议论越来越热。什么皇帝的神机妙算,叶大将军的所向披靡,还有屡立奇功、最近炙手可热的陆小将军……
这其中,也不知从哪里开始,渐渐地竟然流散出一些关于皇后娘娘的传言,且传播速度极快,越来越甚嚣尘上。
传言的内容不大好,大意不过是皇后娘娘身陷敌营,屡遭凌辱,虽然最后捡回一条性命,但身体早已被玷污云云。谣言这个东西,就像魔鬼手中的刻刀,指不定能雕出多么富有想象力的东西,而且越雕越形象逼真。大家传着传着,就好像每一个人都亲眼见过皇后娘娘被侮辱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俗话说得好,“谣言止于智者”,可是俗话又说了,“三人成虎”。普通老百姓的娱乐生活并不丰富,这会子逮着个皇室八卦,自然要好好打听一番,转头再和别人学两句,显得自己见多识广。
说的人上下嘴皮一碰,听的人耳朵一支棱,从来不去想自己这样简单几个动作,会对当事人造成怎样的伤害。左右这八卦的主角又不是他们的老婆和女儿。
经过民间百姓的润色,关于皇后娘娘被辱的传闻越来越不堪入耳。这传闻又很快地飘进官宦之家,叶修名这些日子上下朝,收到了许多微妙的眼神。
有些言官就想递折子说一说这件事,但也不好说。皇后娘娘是叶先生的孙女,叶先生在言官之中素来有声望。而且,这谣言是否属实有待商榷,就算属实,皇后被抓的底细也不清楚,从结果上来看,虽然皇后被污,但她总归是受害者,这样责备一个受伤害的女人,言官们也不落忍。
再说了,这种事情,一半是公,一半是私。皇帝本人若是不在乎自己的老婆被人那啥,他们自然也只能闭嘴了。
所以,他们先看一看皇上的意思再说吧。
只不过,皇上迟迟没有意思。大家都以为这是因为他太生气了,想憋个大的,其实是因为他……他不知道此事。
是啊,谁敢在皇上面前编派皇后啊,嫌自己命长吗?
战战兢兢了几天,叶修名沉不住气了。他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再大的阵仗也没慌过,可是这次关乎自己宝贝孙女的名节问题,一个处理不当,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于是这一天,叶修名在养心殿见了纪无咎,汇报了几件政事之后,突然扑通跪下,沉痛说道:“皇上,老臣教导无方,导致皇后娘娘引来闲言碎语,败坏了天家名声,请皇上降罪!”
纪无咎很是莫名其妙。他亲自扶起叶修名,说道:“先生有话直说便是……皇后怎么了?”
看来皇上还没听说那些谣言。叶修名斟酌了一下,答道:“近日民间风传一些于皇后娘娘很是不利的谣言。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这毕竟关乎皇室名誉。皇后娘娘去了军营,还曾被掳走,这件事情不是寻常老百姓能知道的,可见这半真半假的谣言必然有个来头,传出这件事情的人置皇室名节于不顾,其心可诛。”
何止是置皇室名节于不顾,对方根本就是想把皇室搞臭。叶修名这状告得很有水平,只字不提谣言对叶蓁蓁的伤害,只说它对纪无咎的不利。
纪无咎皱眉道:“谣言都说了什么?”
叶修名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虽然含蓄,但纪无咎也听明白了。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先生不必担心,这件事,朕必要查个清楚,还皇后一个清白。”
叶修名听他这么说,可见还是念着夫妻情分的,因此放了些心。他又说道:“皇上,老臣有一事相求。”
“先生请讲。”
叶修名突然后退一步,双膝跪倒,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纪无咎一惊,双手扶他:“先生快快请起。”
“皇上,”叶修名执意不肯起身,“蓁蓁自小性子便不好,因老臣阖家上下只这一个女孩儿,便溺爱养大。如今把她教得无法无天,老臣深悔不已。现在,老臣斗胆,请皇上看在老臣几十年为国尽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分儿上,倘若皇后娘娘真有什么不妥,也好歹留她一条小命吧。”说着,他伏身叩首。
虽然不信,叶修名还是怕万一谣言是真的,纪无咎不放过叶蓁蓁。
能让脾气犟成牛的叶修名开口说出这样的话,这世上怕也只有叶蓁蓁一人了。纪无咎叹了口气,强行把叶修名从地上拉起来:“先生请放心,蓁蓁不会有事,朕也不会让她出事。”
送走了叶修名,纪无咎让冯有德吩咐下去,把关于皇后的谣言收集上来,他要听个完整版本的。
冯有德是个剔透的,他怕下边的人说了不该说的犯了圣怒,因此先筛选了一下,挑了一些能表达主旨但内容并不很过分的,让人说给了纪无咎。
这些经过挑拣的谣言,已经足以让纪无咎气炸肺。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活腻了,竟然敢散播这种话!
对于女人来说,名节简直就是她们的身家性命,蓁蓁又贵为皇后,这种秽乱的帽子一旦扣到她头上,别说后位了,恐怕连整个叶家都要蒙受天下人的耻笑。到时候,蓁蓁在这世上连立锥之地也无!
好歹毒的心计!
若是个烈性女子,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会以死明志。纪无咎心里一沉,先吩咐冯有德,让底下人嘴巴捂严实,谁要是敢把这件事传到皇后耳朵里……五马分尸!
冯有德被这四个字吓得身体一抖。五马分尸都出来了,看来皇上是真的气疯了。
不过,纪无咎的命令下得晚了。因为叶修名提前让人给皇后递了话,告诉她,她最近被人污蔑,让她一定要和皇上好好解释,另外,不管怎样,千万别想不开,性命要紧。
其实叶修名和纪无咎都想多了。叶蓁蓁比谁都怕死,她怎么会想不开呢,她只会让别人想不开。
纪无咎来坤宁宫找叶蓁蓁,虽然他心情不好,但是怕叶蓁蓁看出什么,所以极力装出一副放松的神情。
叶蓁蓁一句话就揭穿了他:“你也听说那些谣言了吧?”
纪无咎装不下去了,气得脸色发青:“蓁蓁,到底是谁对你说的那些胡话,你告诉朕。”朕一定要将那人五马分尸!
叶蓁蓁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也怀疑我?”
“怎么可能!”纪无咎急道。
他越是着急,叶蓁蓁越是觉得他可疑,因此扭脸道:“你这么生气,看来是不信我了。”
纪无咎慌忙把她搂进怀里:“我怎么会不信你呢,我,我……”
“你跟我说实话,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我毕竟是被抓去了,万一……”
纪无咎闭上眼睛,叹气道:“我怎么会没想过,你刚被抓走时我就天天想,每一想,便心如刀割般难受。只是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倘若你真的受了欺侮,必然比我痛苦千倍万倍。所以我当时就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对你好,不让你再受委屈。幸而苍天有眼,我到得及时。所以,你担心的问题我已经想过一遍了。蓁蓁,我相信你,所以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叶蓁蓁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我自然信你。”
纪无咎松了口气,也冷静下来。他拉着叶蓁蓁坐下,说道,“这次谣言显然是冲着你来的,对方想让你身败名裂。我一定要查个清楚,给你个交代。在此之前,你一定放宽心,不要多想。”
“我的心宽着呢。”叶蓁蓁答道,“不过我很好奇,这流言到底是谁放出去的?”
通过皇后离宫、皇帝亲征、朵朵的那两封信,有心人大概能拼凑出皇后被掳走的事实,因此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不少,但都集中在权贵圈里。而且这种事情关系着各方利益,在局势明朗之前,不好乱传。
知道的人虽多,但有此动机的不多。嫌疑最大的只有两家,许氏和方氏。前者对叶氏的恨意由来已久,后者是时时想取而代之的新贵。
虽然目标暂时锁定,但还是麻烦。因为两族人数众多,总不能都抓来砍头,最好是能找到直接传谣言的那一个。但谣言这东西是无根的柳絮,飘飘荡荡的,想要确认源头,着实不易。
“不管多难,朕这次也不会善罢甘休,”纪无咎眸光沉沉,“只是除了抓出罪魁祸首,还有一事也是当务之急……我们要尽快阻止谣言继续流播。”谣言现在还主要集中在京城范围内,若是不加阻止,再过些日子,只怕要天下皆知了。
叶蓁蓁问道:“你打算如何阻止谣言传播?”
谣言的问题其实十分棘手,但纪无咎这次决定下狠手:“大不了多杀几个人,以儆效尤。之后他们自会老实,几句谣言,不值得赔上性命。”
“不好,”叶蓁蓁摇头道,“民口如川,堵不如疏。”
“哦?你有别的办法?”
“我确实有个办法。这样吧,皇上你只把罪魁祸首找出来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纪无咎见她似乎很有把握,自己心中的暴躁情绪也渐渐平息。他缠着她道:“蓁蓁,你有何办法?教我一教。”
叶蓁蓁笑道:“山人自有妙计。皇上就等着瞧好吧。”
叶蓁蓁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不过她不算个读书人。
因为她读的都是些民间流行的话本子,什么《东周列国志》啊,《封神演义》啊,《西游记》啊之类的,与圣贤书半点关系不搭。这些话本子中,她尤其喜欢神怪灵异与历史传奇,再有就是一些草莽游侠的故事,其口味与普通老百姓基本一致。
民间有人专门写过一本关于话本小说的目录,叶蓁蓁把它翻出来,仔细统计发现,民间话本之中,神怪故事、历史故事、风月故事的数量各占三分之一。其中历史故事里有许多抗击异族的民族英雄。
划掉风月故事,前两种很值得借鉴。
当晚,叶蓁蓁灵感爆发,挑灯夜战,一夜之间写就了一话小说。纪无咎陪了她一夜,坐在她身边,她写一页,他就看一页,顺便把前番写就的都整理好,握在手里,厚厚一摞。
这本故事,在纪无咎看来,并不吸引人,一会儿神仙下凡,一会儿太岁星投胎,又是打仗又是斗妖法,甚是无聊。然而叶蓁蓁辛辛苦苦写出来,纪无咎也不忍心打击她,到最后,他也不看小说了,只盯着叶蓁蓁的脸——比小说好看多了。
认真起来的叶蓁蓁,眼神十分专注,细黑的眉毛微凝着,偶尔咬着笔杆沉思,接着恍然大悟,奋笔疾书。因一夜未睡,她的眼窝有一圈乌青,眼底布上了些血丝,纪无咎看着,一阵心疼。
时间渐渐流逝,那一沓纸也越来越厚。冯有德走进来,对纪无咎弯腰低声说道:“皇上,您该上早朝了。”
纪无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由着走进来的宫女给换上龙袍。他轻轻揉了揉叶蓁蓁的头,温声说道:“蓁蓁,朕先走了,下了朝再来看你。”
叶蓁蓁正写到高兴处,两眼放光,笔下不停,根本没听到纪无咎说什么。
冯有德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想皇后娘娘也忒大胆了些,敢对皇上这种态度,全后宫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
纪无咎见叶蓁蓁如此反应,也没觉出不好,他弯腰在她脸侧亲了亲,转身走了。
直到叶蓁蓁把这个故事写完,才发现纪无咎已经走了。素风见她终于停笔,便端了茶点进来:“娘娘,累了吧?您先漱漱口醒个神,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奴婢现在就让人摆饭。”
“不了,”叶蓁蓁掩口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我要睡觉。”
您可想起睡觉来了,素风好笑地想,一边立刻伺候叶蓁蓁躺在床上,放下床帐,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架上的小鹩哥似乎也通人情,自醒来之后就一言不发,默默地蹲在自己的地盘上降低存在感,所以素风竟忘了把它拎出去了。
叶蓁蓁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其间纪无咎来过一次,见她睡下了,也没闹她,转头去了养心殿。
叶蓁蓁一醒来就饿得要命,一迭声嚷着找吃的。可巧了,今儿庄妃听说皇后娘娘临时取消了妃子们的请安,以为娘娘身上不适,下午时候便来看望叶蓁蓁,顺便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用花做点心,庄妃自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现在是初夏时分,满皇宫花团锦簇的,可给她提供了许多素材。自从知道叶蓁蓁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庄妃更加卖力,对待叶蓁蓁比对待皇上都殷勤。她知道,皇上是个难讨好的人,但皇后不一样。后宫女人的命运有一半握在皇后手中,而且叶蓁蓁此人待人宽和,实在算个厚道的皇后,所以只要尽心讨好她,一定不会吃亏的。
吃几块点心,叶蓁蓁心情大好。这时,纪无咎知道叶蓁蓁醒了,便又来看她,坐下之后,见她点心吃得十分香甜,他看着也有些饿,于是跟着吃了两块。
看着叶蓁蓁吃得嘴角沾了不少点心渣,一点母仪天下的端庄也无,纪无咎不禁玩笑道:“庄妃的点心是给朕做的,如今可都跑进了你的肚子。”
庄妃听到此话,急忙说道:“皇上若是爱吃,臣妾另做了给您送去。”
“不必了,”纪无咎答道,“朕在坤宁宫吃也是一样的,用不着再麻烦。”
听这话的意思,皇上和皇后已经好得不分彼此了?庄妃这么寻思着,瞬间就觉得自己做了无比正确的抉择。
叶蓁蓁吃够了点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灌了一大口茶,便清清嗓子说道:“好了,开始听故事吧。”
庄妃不明所以,只看着叶蓁蓁招呼了几个宫女太监,去了正堂。
正堂正中摆了个大桌案,叶蓁蓁在案前坐了,指着下首正对着她的一溜圆凳:“列位看官就坐吧。”
庄妃见那些宫女太监都坐了,她便也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跟着坐下。
然后,纪无咎也坐在了圆凳上。
庄妃吓得连忙起身:“皇上——”从来没见过这样排座次的,皇后坐在上头,皇上坐在下头,和一群宫女太监坐在一处。
“你不必拘谨,这是朕和皇后商量好的,坐下吧。”
听纪无咎如此说,庄妃才忐忐忑忑地坐下。
叶蓁蓁啪地一拍镇纸,把庄妃吓得一抖,只听到皇后娘娘张口说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见底下众人纷纷坐直了身体瞪眼看她,叶蓁蓁十分有成就感:“今天我们要讲的,是本朝发生的一件真事儿。话说……”
这个下午,纪无咎带领着庄妃、冯有德、王有才、素月、素风、庄妃的宫女等人,并一只小鹩哥,认认真真地听了叶蓁蓁编了一晚上的故事。七人一鸟听得津津有味,旁人是被故事吸引了,支撑纪无咎听下去的则是叶蓁蓁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的傻样。
这故事,讲的是玉皇大帝派九天玄女下凡帮助一个有道明君治理天下的故事。九天玄女的凡身嫁给皇帝做了皇后,赶上边关打仗,因为玄女娘娘擅长兵法战术,所以跟着皇帝御驾亲征去了。玄女娘娘故意乔装改扮,潜入敌军内部,不仅耍得敌方首领团团转,还套出了重要情报,帮助皇帝直捣黄龙,一举获胜。归朝之后,敌方俘虏知道了玄女娘娘的身份,心怀怨恨,故意散播谣言抹黑她来泄愤。皇帝知道之后,准备揪出那几个嘴贱的蛮夷,给玄女娘娘正名。
故事的梗概大致是这样的,当然,其中不少支线情节。比如为了显示玄女娘娘威武,给她配个水平高点的对手,再给对手弄个仙界恶势力的出身;其间穿插各种斗智斗勇的趣事,最后获胜的必然是玄女娘娘;还给玄女娘娘安排了一场城头骂战,骂出中原百姓的心声,等等。
整个故事情节紧凑,跌宕起伏,波澜四起,其中添加了神怪灵异、民族战争、诙谐智斗等多种时下流行的元素,且讲的主要是本国人民驱逐侵略者最终大获全胜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中原人听起来自然解气得紧。
叶蓁蓁讲完,端起茶来喝。
纪无咎左看看,右看看,看着周围人各个都是一脸的回味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才发现,自己才是异类。
众人回味之后,纷纷拍手叫好。
冯有德好奇地问道:“皇后娘娘,您一直强调这是发生在本朝的故事,请问这个玄女娘娘是谁呀?”
王有才道:“还用问吗,当然是皇后娘娘!”
把自己美化成这样,皇后娘娘好无耻,冯有德默默地想。不过,无耻得好有创意……
他这个想法,代表了在座几乎所有人的心声。
话本的首度试讲效果不错。纪无咎立刻让冯有德去找京城最有名气的说书先生,明天就要来见他。
冯有德领旨去了。此时到了晚膳时分,叶蓁蓁留庄妃用膳,庄妃总觉得纪无咎看她碍眼,不敢在坤宁宫用饭,于是告辞了。
用过晚膳,喝了会儿茶,纪无咎没回养心殿。他拉着叶蓁蓁坐在床上,不怀好意地笑:“小生听说玄女娘娘精通房中之术,娘娘可否为我答疑解惑?”
叶蓁蓁皱眉道:“你昨晚不是一夜没睡吗,今天早些歇息是正经。”
“这正好就是小生的疑惑,”纪无咎突然凑近,笑看她,“我虽然一夜未睡,可是见到玄女娘娘就精神,浑身都精神。这可怎么办才好,嗯?”尾音上扬,浓浓的调笑意味。他勾着她的下巴,吻了一下她的嘴角,继续说道,“娘娘可有办法,吸一吸小生的力气,使小生筋、疲、力、尽,也好安眠?”
叶蓁蓁想了想,好像每一次筋疲力尽的那一个都是她?她便有些不服气,不过今日她已养足了精神,而他一晚没睡,那么这次她总归有几分胜算。
纪无咎把叶蓁蓁放倒在床上,倾身落下绵密的吻。刚要解衣服,他突然抬头:“等一下。”
“怎么了?”叶蓁蓁问道。
纪无咎没回答。他下床走到窗前,拎起架上鹩哥的一条腿,倒提着它推开窗户,向外一扔。
叶蓁蓁仿佛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哎哟”的惨呼。这鹩哥,快成精了。
冯有德做事一向靠谱,次日纪无咎下了朝,便看到了那个说书先生。此人叫刘俊先,四十岁出头,面容清瘦,两张嘴皮子很薄,一看口才就不错。
说书先生的社会地位普遍不高,能和一些小官小吏或是有钱的商人攀上些交情,已经足够令同行羡慕。刘俊先是全京城最有名气的说书先生,认识的最高级的官员也不过是正五品,现在突然得见皇帝,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
纪无咎本就少言,只把话本拿给刘俊先看。刘俊先遇到自己的本行,眼中便有了些神采,把话本粗略看了一遍,开口把写这话本的人夸了一番。
于是纪无咎与他说了自己的目的。刘俊先听说皇帝托他办事儿,哪有不允的,且这又是帮着皇后洗名,做好了那是几辈子脸上都有光,因此满口答应。
纪无咎又和他商量了一些细节,让他暂时不要让旁人知道他是奉旨行事,又让他加了一些帝后二人风花雪月伉俪情深的情节,便放他回去了。
之后,纪无咎来到坤宁宫。
坤宁宫中,叶蓁蓁正在发愁。纪无咎昨儿把鹩哥扔了,到现在它都没回来,看来大概是真的摔死了。
纪无咎听说了,劝她道:“它的翅膀又不是用来浮水的,怎么会那么容易摔死。再说了,就算真死了,也该见到尸体才对,你问问他们,谁看到过鹩哥的尸体。”
叶蓁蓁问了一遍,没人看到。
正说着,王有才从外头回来了,面带喜色。他半抬起胳膊,胳膊上架着的,可不就是那倒霉鸟儿。
“奴才找到它的时候,它正站在御花园的假山上唱歌呢!”王有才说着,把胳膊抬高,鹩哥自觉地蹦到架子上。
叶蓁蓁便轻轻摸了摸它的鸟头。
小鹩哥突然伸长脖子嚷道:“皇后娘娘有喜了!皇后娘娘有喜了!”
明知道这种话从一个鹩哥嘴里率先说出来太过怪异,但纪无咎听到此话,依然有些激动,他命人传来了太医。
叶蓁蓁想说“不是前两天才请了平安脉,若是有喜,早就能诊出来了。”但是一见纪无咎目光中隐隐的兴奋与期待,她便闭了口,乖顺地等着太医。
太医给叶蓁蓁把完脉之后,便面带喜色地跪在地上:“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娘娘确实有喜了!”
在场的宫女太监听到此话,呼啦啦跪了一地:“恭喜皇上、皇后娘娘!”
叶蓁蓁一愣,看向纪无咎。他面上的表情迅速舒展,晶黑的眸子变得精亮有神,脸上不复方才的焦急忐忑,而是变得笑逐颜开起来,那笑容,仿佛雨后刚刚破开云层的阳光,明亮灿烂得晃人眼睛。
叶蓁蓁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皇上?”别光傻乐啊,眼前跪着一地人呢。
纪无咎回过神来,大笑道:“赏!”
在场人人欢喜不提。纪无咎背着手,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激动地停不下来,晃得叶蓁蓁眼晕。太医恭敬地立在一旁,把皇后娘娘要注意的事项详细说给素月,末了又对纪无咎说:“皇后娘娘身体底子好,气血足,只要细心照料,必能顺利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那是自然。纪无咎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叶蓁蓁,让太医先退下了。不过太医快走到门口时,又被他叫了回来:“皇后有喜一事,先不要透露出去。”
“遵旨。”
纪无咎又扫视一周:“你们也一样,对此事要守口如瓶。”
现在叶蓁蓁被谣言缠身,若是再出了怀孕一事,到了黑心人的嘴里,指不定被说成什么样子。这么个大喜事,等到他们把眼前的问题处理了,大家欢欢喜喜地祝福蓁蓁,多好。
太医走后,纪无咎又挥退了所有人,房间内只余他和叶蓁蓁。他坐在床上,小心地把手贴到叶蓁蓁的小腹上,隔着衣服,感受着她腹上传来的热量。那种感觉很奇妙,他就好像感觉到了和自己孩子的血脉连接,虽然那孩子还是个胎儿,只有一个月大。
“蓁蓁,你真能干。”纪无咎笑道。他与她肩并肩紧紧挨着,伸手揽着她的头,与他相抵。
叶蓁蓁也把手伸向腹部,覆在纪无咎的手背上,她问道:“皇上,您喜欢孩子吗?”
“喜欢,怎么不喜欢?”纪无咎说着,翻手与叶蓁蓁十指相扣。
“可是我觉得你不太喜欢,”叶蓁蓁说道,“上次王昭仪小产,你好像未见心疼。”
“你怎么还不明白,王昭仪是王昭仪,你是你。你生的孩子,朕怎会不喜欢?”
“那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子嗣?”身为皇帝,女人那么多,孩子却一个没有,太不合常理了。
纪无咎叹了口气,说道:“蓁蓁,你不知道,皇室子女,表面风光,心里却苦。公主倒还好,到了年纪,寻个中意的嫁了便是。若是皇子,兄弟一多,总不会像平常人家的儿子那样和睦。”
他说得含蓄,叶蓁蓁自是听得明白。皇子多了,储君却只能有一个,等这些孩子长大,皇帝老了辖制不住,他们免不了一番争夺厮杀。皇室子弟自相残杀那简直太寻常了,纪无咎他爹不就把他亲哥哥杀了吗……
“所以,子嗣一事,朕不是不关心,而是不敢关心。当年父皇嫔妃众多,却只有朕一个孩子,想来也是有这层顾虑。”
那是当然的,他爹虽然杀亲哥哥不手软,但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干这种事。
只不过这样做未免有些矫枉过正,只留一个孩子,万一等他老了,孩子却有个三长两短……
叶蓁蓁叹了口气:“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朕希望朕的孩子都是嫡出,没有高低之分。最好是只有一个儿子,剩下的都是女儿,”纪无咎答道,他轻轻地捏了一下叶蓁蓁的脸,“你多给朕生几个女儿,像你一样可爱。”
叶蓁蓁拉下他的手,有些哭笑不得:“这种事情哪里做得准……如果不小心多生了儿子怎么办?”
“那就早一些立储,早点把名分定下,少生是非。”
叶蓁蓁低头玩着纪无咎的手指头,说道:“不过,皇上,我还是觉得今天的事情挺奇怪的。”
纪无咎任她玩着手指,笑道:“哦?蓁蓁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当母亲了,惊喜之余又有些紧张?莫怕,朕和你一样。”
“不是,”叶蓁蓁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就是奇怪,鹩哥为什么会知道我怀孕了?太医都要把脉才能确认,它却能张口就来?”
“想是误打误撞了吧,你有福气,你养的鸟自然也有福气,提前报个喜,不奇怪。”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纪无咎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那又怎样?太医都确认了,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安胎是正经。”他转念一想到近期都不能和叶蓁蓁亲热,脸上不免带了些憾色。
“皇上。”
“怎么了?”
叶蓁蓁尚未说话,却听到窗前的那鹩哥突然接口道:“皇上不能行人道!皇上不能行人道!”
纪无咎起身大步走过去,再次捉着那倒霉鸟的后腿,麻利地扔出窗外。
叶蓁蓁见他脸色发黑,忍着笑,说道:“这小东西在后宫转一圈,还真没白跑。”
纪无咎很无语。他知道宫人们在背后编派他,说他不行,现在别说人,连鸟都知道了。可是行不行这个问题,又没办法辟谣,他总不能把后宫的妃子们轮着睡一遍吧?那样蓁蓁会砍死他的……
纪无咎见叶蓁蓁脸带揶揄,便重又坐回她身边,凑到她耳畔低笑道:“我行不行,旁人不知,你总知道吧?”
叶蓁蓁脸颊漫上红晕,低头不答。
纪无咎见她含羞不语的样子,心里怪痒痒的,他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这就是证据,你难道想抵赖不成?”
叶蓁蓁红着脸拿开他的手。
纪无咎低头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亲过之后觉得不过瘾,便又扳过她的脸,捉住嘴唇一通缠绵。
可惜啊可惜,能摸能亲不能吃。纪无咎吻着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算甜蜜还是忧伤了。
次日,纪无咎派下去的密探带回了些有用的消息,关于最近甚嚣尘上的谣言。
虽然嫌疑人有许氏和方氏两家,但是纪无咎一开始就把方氏排除了。方秀清是人精中的人精,有他镇着,方氏子弟应该不会莽撞地胡说八道。贤妃虽爱耍小聪明,但她现在和太后交好,想做什么,多半让太后出面,不会亲自动手。
所以这件事情应该是许氏做的。
宫里头的人,想往民间传谣言,不容易做得周密,所以不管此事有没有太后的指使,都应该是从许氏一族的宅院里向外传的。
能掺和到这种争斗中来的,必定是许氏一族中的嫡系或是与嫡系走得近,又或者是受太后器重的。
官宦人家自持身份,不可能直接向老百姓说什么传闻,所以必定是让下人在外面散播的。
为了做得周密不露马脚,他们在挑选散播谣言的下人时,必定选心腹中的心腹。
综合考虑,直接嫌疑人的范围不断缩小,最终集中在许氏几房管家和管家媳妇身上。
密探经过跟踪调查盘问,进一步缩小了范围,回来报给纪无咎的嫌疑人一共四房,都是许氏有头有脸的大管家。
为免夜长梦多,让对方有反应的时间,纪无咎下令当天晚上将这些人逮捕审问,务必把他们全家老小都抓来,最好是一夜就能审出个结果,打幕后黑手一个措手不及。
密探领命去了。这时,太医院请平安脉的太医来了。
这次来的太医姓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铁太医的徒弟。据铁太医说,孙太医虽然呆呆的,但人老实本分,也上进。纪无咎听他提起,便有了抬举孙太医的意思,因此钦点了他来请日常的平安脉,算是给足了铁太医面子。
孙太医话不多,给纪无咎行过礼之后,便公事公办,取出布枕置于他腕下,按着他的脉门沉思。
突然,他脸色一变,神情古怪地看着纪无咎。
纪无咎收回手,问道:“如何?”
孙太医张了张嘴,并未发声,吭哧了好一会儿,一字未提,却已经急出一脑门的汗。
纪无咎便皱眉问道:“朕的脉象到底如何?”
孙太医扑通一下跪在纪无咎面前:“臣……臣不敢说……”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看到孙太医有这样的反应,纪无咎心里也有些发虚,不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冷静,冷静。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接受。纪无咎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
孙太医一咬牙,说道:“皇上,您可能有……”想了想,这个似乎不像喜事,“您可能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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