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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纪离忧死前说的话。她总觉得这种事情听起来有点难以想象,纪无咎怎么会被人控制呢?这不会是纪离忧临死前故布疑阵,好让他们活着的不得安宁吧?
于是她只好把这话转述给了当事人,问纪无咎有没有觉得哪里不正常。
纪无咎很不屑地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是有,很不正常。
他这几天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一定要做什么事,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向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就会惊觉,发现自己好像正在去往芭蕉阁的路上。
芭蕉阁有什么?柏香如。
纪无咎有点闹不明白,他就算再傻,也知道旧情复燃该是个什么感觉。他现在对柏香如绝没有什么痴念,就算往日还剩下点情分,在得知她爹谋反之后,也完全没了。
那么现在自己总管不住腿要去见她,算怎么回事?
本来纪无咎就觉得有问题,但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愿轻举妄动,现在叶蓁蓁与他说了此事,他更加确定柏香如在搞什么鬼,干脆去了芭蕉阁,亲自问一问她。
柏香如见到纪无咎,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嫣然一笑道:“皇上,您终于来了!”
纪无咎也不和她废话:“你到底对朕做了什么?”
柏香如抬头笑看他,眼神儿有点疯狂:“皇上,您听说过桃花蛊吗?”
纪无咎脸色阴沉:“你对朕用蛊?”
柏香如笑得凄凉:“我也不想,是你逼我的。”
“不可理喻!”纪无咎丢下这几个字,抬脚要走。
柏香如却在他身后高声说道:“你不爱我,你就会死。”
他回过头,冷冷说道:“我就算死,也不会爱你。”
“为什么!你明明是爱我的,我们以前……”
“柏香如,”他打断她,“朕此生只爱过一个人,以后也只会爱她。”他平静地看着她,“你大概是误会了。朕宠幸过的女人很多,哪有心思个个去爱。”
“那么叶蓁蓁呢?”
他皱眉:“你该叫她皇后。”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待她不一样?”她不甘心地步步逼问。
“如果一定要说理由,朕可以说出很多,但那些都不重要。香如,朕念你只是一时糊涂,只要你给朕解了这莫名其妙的蛊,朕可以不深究此事。”
“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她!”
他的脸色阴冷:“你哪一点都不如她。”
“……”
交涉不欢而散,纪无咎回到乾清宫,立即宣来了铁太医。
铁太医仔细给他诊了脉,得出的结论是心血虚弱。这一般是身体先天不足或是得了什么大病的人才会出现的症状,并不会突然降临到一个健康人的身上。所以铁太医有些奇怪,斟酌了一下,还是给纪无咎解释了,同时询问他是否受了伤或者吃过什么异常的东西。
纪无咎一一摇头。
铁太医一时想不通,因此也不敢随便用药,只开了个补血的方子让他先吃着。幸好皇上脾气还挺镇定,没有治他诊治不力之罪,铁太医默默擦汗。
铁太医退下后,纪无咎宣进了密探,让他们出宫寻找精通蛊术的人。
在此之前,纪无咎看来,蛊这个东西,一直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偶有史料记载,也总是跟悬而未决的谜案联系在一起,看起来更加玄虚。他认为,一件东西之所以玄虚,是因为它本身立不住脚,就像鬼神,每个人都在谈论,但是没有人见过,不足为信。
所以他一直是把蛊术当作骗人的小把戏的。
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亲身体验的一天。
纪无咎到现在也没有全信,却也不能不信。他是一个很少失控的人,即便有,也是情绪积累到顶点不得不爆发。他从没遇到过眼前这种,身体失去控制他竟然还茫然无知,就好像身上被缠了线,行动完全受人指引。虽然仅仅是一小会儿他就能反应过来,但这已经足以让他坐立难安。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受人胁迫,更何况是这种完全把他当作傀儡的行径。
密探赵致诚第二天给纪无咎带回来一个人。在介绍这个人之前,他告诉纪无咎,真正精通蛊术的是蛊苗,这种人分布在黔南地区,鲜少出山与汉人来往,他现在只带来一个懂蛊术的苗人先给皇上用着,之后立刻亲自带人去黔南找蛊师。
眼下带来的这个人叫达兴,三十岁出头,是个汉化的苗人。达兴十几岁之前生活在苗人部落里,后来被一个误闯深山的汉族妹子拐出来,现在京城开了一家武馆。此人个性率真憨直,也不怯官,听说见皇帝,十分兴奋。赵致诚怕他口误招来祸事,千叮咛万嘱咐他对皇帝说话不能像平时那样大大咧咧的。
纪无咎于是把达兴传上来,屏退众人,问他道:“你可否能看出朕中了何蛊?”
达兴果然把纪无咎端详了一遍,拱手答道:“皇上,草民看不出来。”
纪无咎心里一松,却又有些不解,难道柏香如在骗她?
此时,达兴又说道:“草民学艺不精,请皇上具体说一说您的症状,我才好判断。”
纪无咎只好把自己近来的一些情况如实与他说了。
听罢,他答道:“如此看来,应是中了桃花蛊。”
纪无咎心中一沉:“你有几成把握”?
达兴沉吟一会儿,问道:“请问皇上,对于您一直不自觉想寻的那个人,您与她是否交合过?”
“……没有。”
“那么皇上,若是需要进一步确认您是否中蛊,我还需要做一件事情,大概会伤到您的龙体。”
纪无咎听过他的要求之后,让人取来一根银针。
达兴捏着银针在纪无咎的郄门穴附近刺了一下,立刻有血点冒出,血色深红,透着一层乌黑。
纪无咎皱了皱眉。
达兴把银针放回托盘中,继续说道:“这是蛊毒发作的症状。蛊毒不同于一般的毒,太医是诊不出来的。如果太医给您号脉,大概能看出是心血弱,因为桃花蛊以心血为食,长此以往,皇上您的性命不保。”
纪无咎此时已经完全信了。他问道:“此蛊可有破解之法?”
“有,只要您和下蛊的那个人相爱一生,永不变心即可。这个蛊会指引您去找她。”
“除此之外呢?”
“由下蛊的人亲自解蛊,但是桃花蛊不同于别的蛊,解蛊之后,下蛊之人会遭到反噬死亡。所以解蛊相当于自杀。”
没有人会自杀,这个方法其实不算个方法。
纪无咎的眉头皱得更深:“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
他摇了摇头。
纪无咎又说道:“你先给朕讲一讲,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达兴答道:“许多中原人都觉得蛊是无稽之谈,其实蛊和毒差不多,只不过蛊是活的,进入人的身体之后也是活的。中原人的‘蛊’字从字面上看是器皿里养的虫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虫子的种类有很多,养虫子的方法也千奇百怪,所以即便是同一种蛊,不同的人养出来,其破解的方法也不一样。桃花蛊的名字好听,但其实是一种比较狠毒的蛊。中蛊人受到蛊虫的控制,会主动找到下蛊的人并与之交合。因为人的心神被蛊虫控制了,所以并非真的相爱,只是需要这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不能再和别人有染。倘若不然,蛊毒发作,背叛的那个人就会死。”
纪无咎听罢,无力地摇了摇头:“好荒唐的东西。”
达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皇上,其实我很好奇。中桃花蛊的人一般都会落进这个套里,几乎没有例外。我听您方才所说,似乎被下蛊已经有些日子,但一直没有去找她?”
“朕有相爱之人。”
达兴钦佩地看着他:“真是……不容易。”
纪无咎理解他的意思。皇帝这两个字和佳丽三千之类的词是绑在一起的,帝王之家谈真爱,确实让人不大相信。
这时,达兴又说道:“您一定很爱她。”
是啊。她大概是他的全部吧。
“不止如此,您应该还是一个意志异常坚定的人。您能控制自己的心神,不被蛊惑。”
纪无咎苦笑:“只是现在。”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实在不行,让蓁蓁在他脖子上绑条绳吧,一天十二个时辰抓在她手里。想到那个画面,他沉重的心情轻快了一些。
达兴皱眉看着他:“可是现在您的蛊毒已经发作了,如果您一直不去找那个人,到头来还是会死。”
“朕死也不会去找她。一定会有别的办法。”说到这里,纪无咎有些疑惑,“她不是苗人,又怎么会蛊术呢?”
达兴答道:“大概是和苗人学的吧。但是苗人的蛊术基本不外传,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方法。”
纪无咎沉思了一下,最后冲达兴说道:“你今日为朕解惑,帮了大忙,朕要好生谢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想做的事?”
达兴挠了挠头,笑道:“我娘子说了,能给皇上办事是我的福分,叫我不要和您讨赏赐。”
纪无咎也淡淡一笑:“你夫人倒是一个有趣的人。朕既然说赏,你只拿着便是,回去夫人若是责备,你就说这是圣旨,圣旨不能违抗。”
达兴点了点头:“皇上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跟您说实话,我最大的愿望是让夫人见一见您,她很好奇您长什么样。”
纪无咎于是豪爽地说道:“下次你带她进宫来,朕让她随便看。”
“多谢皇上!那个……皇后能看吗?”
“……能。”
“太好了!其实我娘子最想看的是皇后。”
……所以他这当皇帝的只是个赠品。
叶蓁蓁发现纪无咎很不对劲。
首先,他虽然是个小白脸,但脸上不像戏台上的曹操似的,纯白无血色。相反,由于这家伙从小练武身材倍儿棒,所以脸色一直是十分红润健康的。而现在,他的脸似乎十分苍白,跟营养不良似的。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叶蓁蓁起初没注意到,结果突然有一天,她在灯火下看着他,就觉得他那张俏脸像冰雕一样,冰冷无生气。
……这还了得!
另外一个可疑之处是,这流氓近来竟然十分规矩。叶蓁蓁现在正在安胎,纪无咎对她体贴入微,肉麻得连素月都看不下去,两人自然不能行房。但是纪无咎一点怨言没有,规矩得像个太监,叶蓁蓁太了解他了,这不正常!
还有,他总是在她面前乐呵呵的,还经常逗她说笑,但是叶蓁蓁就是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一开始她以为他是遇到什么棘手的政事,加上他确实跑坤宁宫跑得不那么勤了。叶蓁蓁绝对相信纪无咎的手腕,因此没问,以为过几天就好,却没想到这个状态持续了十几天,再加上发现他在床事上成了无欲无求的圣人,然后又突然发现他脸色越来越差……
叶蓁蓁不知道纪无咎遇到了什么事儿,但知道肯定小不了,而且他还故意瞒着她。她想直接去问他,可是又怕他不说,只好迂回一下,先找冯有德问了问。
本来也没指望能从冯有德嘴里问出什么,谁知叶蓁蓁一问,冯有德连客套话都不说了,扑通一声跪下,再一抬头,老泪纵横。
叶蓁蓁吓了一跳:“皇上到底怎么了!”
“皇后娘娘,皇上他近来经常咳血。皇上怕皇后娘娘忧心,一直令奴才不准向娘娘说,只是皇上他身体每况愈下,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奴才六神无主,只好请皇后娘娘示下!”冯有德在皇宫里混的年头比叶蓁蓁的年纪都大,这会儿规矩礼节什么的也不顾了,一边哭着一边把纪无咎给卖了。他是个人精,自然早就看出皇上和太后之间母子离心,虽然面上维护得还像那么回事,但也就那么回事了,皇上有个不好,最能做主的还是皇后娘娘。娘娘人霸道,娘家又硬,对皇上也是一心一意,于是他冒着违抗圣旨的危险把近来纪无咎的状况给叶蓁蓁讲了一遍。
叶蓁蓁听完,脑子嗡的一下,苍白着脸色呆了好一会儿才稍微镇定些。她沉声问道:“太医到底诊出是什么病没有?”她还担心是太可怕的病,冯有德不敢说出来。
“没有,太医只说皇上是血气虚弱,所以一直吃补血的药。”但不见好。
纪无咎把这事儿捂得严,冯有德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叶蓁蓁觉得密探可能知道,但是把密探叫过来,也就相当于直接问纪无咎了。
她觉得这事儿不对劲。纪无咎倘若只是生病,是不会瞒着他的。除非他得了什么十分了不得的病,但这也说不通,因为太医目前还没诊断出来。
可是连铁太医都诊不出来的病症,这病肯定轻不了。叶蓁蓁不由得心头一紧,转而又是疑惑,就算铁太医诊不出来,纪无咎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瞒着她,必有别的原因。
是什么呢?
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问冯有德:“皇上病倒之前之后,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仔细报来。”
冯有德答道:“皇上曾经去过一次芭蕉阁,他与贵妃说了几句话,出来的时候脸色不悦。”
“还有吗?”
冯有德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皇上下旨让芭蕉阁里那位主子禁足,且是密旨,不许贵妃声张。乾清宫值班的暗卫也少了一批。”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泄密了,多泄几次也无妨,反正脑袋只够砍一次。
禁足就禁足,还发密旨,一看就是不寻常,这分明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叶蓁蓁一寻思就明白了,少了的暗卫搞不好也是去监视柏香如了,这事儿必和柏香如有关。
于是她让冯有德回去好生伺候皇上,然后转头去了芭蕉阁。
此时已经快要中秋,芭蕉阁的芭蕉都枯了,触目凄凉。柏香如站在庭院中赏秋,心情比眼前的芭蕉还要凄凉几分。
他果真宁死也不来她这里,难道叶蓁蓁那个贱人真的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柏香如眼中划过一丝愤恨,看你能撑到几时!
叶蓁蓁就是这个时候火急火燎地来到芭蕉阁,把柏香如传到内室,关了门两人密谈。
柏香如以为叶蓁蓁是来和她讲条件的,其实叶蓁蓁只是想先来打探一下情况——她怕纪无咎不跟她说实话。这浑蛋别的都好,就这一点可气,出了事儿喜欢一个人扛着。
于是柏香如也没什么隐瞒,把自己干过的事儿承认了,还重点渲染了一下那桃花蛊到底有多可怕。
叶蓁蓁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蛊?又是如何得手的?”
柏香如早就豁出去了,这会儿笑得很有几分变态:“你回宫之前好几天我就下上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能挺这么久。皇后娘娘,皇上对您可真是不离不弃啊!”说着,嘴角扯出一丝讽刺,之后又有些快意,心想,他再对你不离不弃,到头来还是得归我,就不信堂堂九五之尊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放弃生命。
叶蓁蓁听罢点点头,又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柏香如开始喊价:“我要当皇后,我还要你在他面前消失。倘若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留你一命。你若是不答应,就不是真心爱他,他若是知道了会怎样想?”
叶蓁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条件有点大,你让我考虑一下。”
“好,皇后娘娘想要考虑多久我无所谓,只是不知道皇上还能撑几天。”
“这个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答案……我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想做。”
“娘娘想怎样?”
叶蓁蓁慢悠悠地卷起绣着暗纹滚着金边儿的华丽衣袖,莲步轻移,走到柏香如面前,离她只有一尺的距离。
柏香如站起身,毫不畏惧地和她对视。她现在手里有筹码,于是胆子也肥了,皇后算老几,早晚让你跪着求我!
叶蓁蓁没有跪着求她,而是一扬手,啪的一下扇了她个脆响。
柏香如没有防备,被扇得眼前直冒金星,她捂着脸,怒道:“你敢打——”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叶蓁蓁又甩了她一巴掌。
柏香如一生履历丰富,各个阶层的女人都见过,大家闺秀自然也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几句话不高兴就撸袖子揍人的大家闺秀。
于是她就有点蒙,结果就是第三个巴掌甩了下来。
叶蓁蓁很厚道,两边脸都照顾到,怕一边高肿一边平平的不对称,不好看。
柏香如虽然号称不怕叶蓁蓁了,可那也是有了筹码故意给自己壮胆,在等级森严的后宫,她身为后妃,见了皇后有一种天然的畏惧,这种畏惧印到骨子里,一时半刻改不了,于是她不敢反抗。
就这么着又挨了两下。
柏香如终于在满眼金星中意识到,她可以跑啊!可惜她刚意识到这一点,叶蓁蓁也意识到了,怕她跑,干脆薅住了衣领,微微提了一下,左右开弓地扇。
啪!啪!啪!啪!
柏香如只觉脑子里像是过大年炸烟花一样噼里啪啦、五光十色,又像是有千万只铜锣嘭嘭嚓嚓地敲打,锣鼓喧天脑仁儿发涨。脸上仿佛呛辣椒的油锅,又火又辣,还疼,别提多难受了。
于是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想要反抗。
叶蓁蓁论武功打不过纪无咎、陆离之流,那不是因为我军太无能,而是敌军太强大,搁在女人里头,她绝对算高手。所以虽然身为孕妇,但现在对上柏香如,简直就跟收拾小鸡崽儿似的简单。她三两下把柏香如的手别住,另一只手照扇不误。
柏香如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这疯女人对她做的,她要如数奉还。
其实吧,这个有点难度。因为柏香如根本已经数不清这疯女人打了她多少下了……
外头的宫女太监听到里头的哭喊,想要进来看看,王有才、素月能听出来喊叫的是柏香如,于是招呼坤宁宫的人拦住芭蕉阁的人,不许放奴才们进来。反正坤宁宫人手多,这回皇后娘娘多带了几个,保准够用。
扇了一会儿,叶蓁蓁胳膊累了,放下柏香如。
柏香如终于有机会喘息,刚才她挣扎了那么半天竟然都没逃脱这疯女人的魔掌,这会儿被放下,她愤恨地盯着她。本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受皮肉之苦,却没料到,叶蓁蓁默默地抄起角落里的一把杌凳……
打是打不过,跑吧。
于是柏香如惨叫着跑了出去。
叶蓁蓁还记得自己是孕妇,不敢跑太快,拎着个杌凳在后头慢悠悠地追着。外面的人见开门跑出来一个女人,第一眼都没认出这是谁——脸肿得像猪头。
终于还是从衣服上认出是贵妃娘娘。
柏香如不要命似的向外跑,路过素风,素风不着痕迹地一抬脚,于是贵妃娘娘的猪脸就与青砖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了,惨叫声几乎划破天空。
柏香如的贴身宫女想上来扶,奈何人被按着,其他芭蕉阁的奴才待遇也差不多。此情此景很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作仗势欺人以及欺人太甚。
带着自己宫里的奴才去别宫里殴打人家主子,还控制着对方的奴才不许拦着,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叶蓁蓁能做出来了。
柏香如刚一跑出去,素月就冲进房间,看到叶蓁蓁拎着把杌凳追了几步,她赶紧上去把叶蓁蓁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放下,扶着她劝道:“娘娘您想打发谁支使奴才们便好,何必亲自动手,仔细着孩子。”
叶蓁蓁白着一张脸,额角冒汗。素月话音刚落,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叶蓁蓁醒来时,纪无咎正守在她身边,他皱着眉,一张白脸没有半分血色,真成了冰雕了。
纪无咎是知道叶蓁蓁去芭蕉阁的,他在那里放了密探,第一时间回报了他。纪无咎彼时正在养心殿,他没有出面,只是吩咐密探看好了皇后,别让皇后受委屈。密探告退出来了,心想这世界上还有哪一个敢让皇后娘娘受委屈,从来都是她给别人委屈吃。
果然,在芭蕉阁围观了没一会儿,就看到皇后娘娘把贵妃娘娘打成了猪头。
然而叶蓁蓁还是因此动了胎气,不是累得,而是气得。
醒来时,她看到纪无咎脸色苍白,俊眉深锁,心中又有气,别过脸去不看他。
纪无咎的手伸进被子里,捏了捏她的手,旋即又退出来,仔细帮她掖好被角。做完这些,他赔笑道:“蓁蓁,别生气了。”
叶蓁蓁鼻子一酸,看到他那样子又有些心疼:“你永远是这样,有什么事情都不与我说,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妻子?”说着,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纪无咎脱了鞋躺在床上,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中。他笑着哄她:“都是该当娘的人了,怎的还是这样急脾气?”
叶蓁蓁埋头不理他。
纪无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与你说,实是怕你担心。你看,今日你听说此事就动了胎气。你怀着身子,不宜过多劳心劳力。”
叶蓁蓁摸了摸肚子:“我的孩子结实着呢。”
纪无咎亲了亲她的脸蛋,笑着纠正:“我们的孩子。”
叶蓁蓁挣开他坐起来,瞪他:“你说,现在怎么办?”
纪无咎却答非所问:“你把衣服披上,小心着凉。”
叶蓁蓁胡乱披上外衣:“说。”
他又啰唆道:“脚伸进被子里去。”她正赤着脚。
叶蓁蓁有些恼火,干脆伸出两脚蹬他:“说不说,说不说!”
纪无咎握着她的双足在怀里轻轻揉着,笑道:“我给你暖着吧。”
“纪无咎!”
“我说,夫人请息怒。”纪无咎也坐起身,依然把叶蓁蓁的脚抱在怀里,不许她收回去。两只脚小巧又柔软,踩在他的心口上,把心脏也踩出一片柔软。
其实纪无咎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目前还没想到万全之策,但叶蓁蓁的性格他了解,倘若不跟她说清楚,她怕是觉都睡不好。
“柏香如自己不会蛊术。如果会,她不会放过你,所以她的桃花蛊实际上是别人给的。找到蛊的主人,此蛊可解。”
“那么这蛊的主人可找到了?”
“我已经查明,她当初流放辽东之时,认识过一个会蛊术的苗人。此苗人名叫腾益,是蛊苗的头领。曾经因失手杀人被判流放辽东,结识了柏香如。腾益最善蛊术,那桃花蛊,就是他送给柏香如的。”
叶蓁蓁急忙问道:“这腾益现在在哪里?能找到吗?”
纪无咎笑得有些无奈:“找是找到了。”
“然后呢?请来了没?”
他摇摇头:“他不肯救我。”
“为什么?!”
这才是真正让纪无咎头疼之处。解桃花蛊这种事情,解一个就得死一个,腾益一看到外族人进了苗寨,来找他们解桃花蛊,他就不肯答应。赵致诚没办法,搬出皇帝来压他,不敢说中蛊的是皇帝本人,只说这是圣旨,正常来讲,这是比较靠谱的办法。然而腾益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
这小老头当年出山办事,被两个汉族的小年轻欺负,老头下了狠手,杀了两人。地方官看在他年纪大了,又是正当防卫,且杀的那两人是当地的地痞流氓,对社会没啥贡献只有祸害,于是轻判了些,只判腾益流放。按照大齐律,南人往北流,北人往南流,辽东是南方人流放的热门地区,腾益和后来的柏建成一家都是去的那里。
地方官觉得流放是轻判,但是腾益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吧,有人欺负上门他杀个把人那是再正常不过,官府不该管他的闲事,更不该把他扔去辽东。
于是就这么记恨上了官府。
官府最大的头子是谁?
皇帝!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把皇帝一块仇视了。
这会儿听说皇帝下旨让他救人,腾益脖子一梗,爷爷我偏不救!
皇帝亲自下旨又让人跑这么大老远来找他,说明这个人对皇帝很重要,越是重要他越是不救,看到皇帝着急,他就有一种报仇的快感。
赵致诚一边发密信给纪无咎报告情况,一边天天求腾益。他也看出来了,这老头性子犟,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未必能听话。而且他来是来请大夫的,不能太过于逼迫腾益。因此对付重刑犯的那些手段他不敢用,只好在腾益面前装孙子。
可惜腾益油盐不进,无论如何不答应治人。
叶蓁蓁觉得这位腾益有点异于常人。她也觉得当初只判腾益流放是照顾老弱病残,虽然你苗寨有苗寨的规矩,可是到了汉人聚居区犯法,自然该按照汉人的法律来处理。再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苗人待的那些地方现在也都是大齐的领土,只不过朝廷对待这些人的政策是土人自治,不管他们。
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而且这话对腾益说肯定无效。老头在苗寨待了几十年,又是人人尊敬的蛊王,必然对自己的行事方式固执且深信不疑,这种人是不听劝的。
说白了,你不能跟他讲道理。两个人的道理压根也不是一个系统的。
如果赵致诚知道叶蓁蓁的想法,一定会在遥远的苗寨迎风流泪向叶蓁蓁竖起大拇指赞一个。
叶蓁蓁终于体会到纪无咎的无奈了,救命稻草就在眼前,可惜却抓不住。
她皱眉问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纪无咎摇摇头:“暂时没有。”
叶蓁蓁眨眨眼睛:“能不能直接把柏香如杀了?”
他解释道:“这种蛊虫其实不单我身体里有,她身体里也有,两只虫子本就是一对,可以互相感知,否则也不会有惑人心志的效果。她若是死了,她体内的小虫也会死掉,我体内的蛊虫感知到,同样会发作蛊毒。”
叶蓁蓁想了一会儿,又想了个馊主意:“是不是她和别的男人那什么了,她就算背叛了?”
“没有这么简单,背叛的前提是相爱,也就是我们两个先要……我一看到她就恶心,倘若真的与她做什么,只怕死得更快。”纪无咎说这话不是没根据,体内的小虫子总是扰乱他的心志,这时候他就会想一想柏香如那张脸,于是就会十分厌恶,于是就清醒了,于是他就开始吐血了……
由此纪无咎得出结论,所谓相爱,不只是交合,还必须心甘情愿地交合。
……打死他都做不到!
叶蓁蓁双手捂着脸,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等腾益点头了?”
“目前只能是这样了,”纪无咎倒是淡定得很,“走一步看一步。”
“不行,我受不了,你都这样了!”
纪无咎按住她,劝道:“天无绝人之路,没那么快死。”
“闭嘴!”
他笑着去搂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旋即又皱眉:“你这样的脾气,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叶蓁蓁扭脸。
“其实我比你还急,”纪无咎把她的脸扳过来,一手指着自己下身,“这里,快急死了。”
叶蓁蓁气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那你倒是快点好呀”!
纪无咎下巴垫在她肩上,嘴唇轻擦着她的耳垂:“蓁蓁也等不及了吗?”
“是呀。”叶蓁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纪无咎埋在她颈间闷笑道:“那等我好了,一并讨还。”
叶蓁蓁有些发愁。纪无咎老说她没心没肺,这会儿没心没肺的成他了。
既然纪无咎现在的方针是等,叶蓁蓁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好把心吊起来跟他一起等。孕妇本来情绪就多变,她这神经一绷起来,心情就不好了,于是只好出门打人泄愤。
就这样,柏香如成了叶蓁蓁的出气筒。一天一顿,和打卡上班一样,叶蓁蓁就算是忘了吃饭,也不会忘了柏香如这一顿打。
叶蓁蓁是上战场杀过人的,她处理六宫诸事时经常会留点情面,不愿闹出人命什么的,但这不代表她发威时会手软。
柏香如叫苦不迭。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手里一把好牌,怎么到头来反而被叶蓁蓁欺负了去。她被打成这样,都没脸见人了!
纪无咎很体贴,明着发了禁足令,不让她出门见人,也不让别人去看她,只允许叶蓁蓁去芭蕉阁对她进行“训示”。
这样柏香如就不存在“丢脸”的问题了。
叶蓁蓁揍柏香如揍得十分放心,一点顾忌也没有。这女人敢对纪无咎做那种事情,若不是为纪无咎的安全着想,叶蓁蓁早就亲自操刀把她砍了。叶蓁蓁知道,柏香如阴谋若是不成,她活该被打,倘若万一被她兴起什么风浪,那么就算今天叶蓁蓁不打柏香如,到那一天柏香如也不会放过叶蓁蓁。所以,不如先打一顿过过瘾再说。
自然,打完之后还是要好吃好喝好大夫好药伺候着,柏香如死了不打紧,她身体里的小虫子千万不能死。
柏香如这时候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生不如死。
于是她就自杀了,当然,没死成。
叶蓁蓁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不信。柏香如做梦都想和纪无咎双宿双飞,她一直咬牙憋着一口气在等纪无咎找上门来,然后她就可以当皇后灭叶蓁蓁了,这样的紧要关头她怎么会舍得自杀呢?
于是叶蓁蓁亲自去芭蕉阁看了看。说来也是,这柏香如命大,她因为被叶蓁蓁一天一顿地揍,太医去芭蕉阁的频率也挺高,平均一天总有两三次。柏香如服毒的时候太医正好在场,刚吃完毒药,就被发现,及时救回来一命。
叶蓁蓁心想,要么是柏香如故意吃毒药吓唬纪无咎和她,要么就是有人想置柏香如于死地。
等看到柏香如,叶蓁蓁否认了前一个猜测。因为柏香如虽然没死,嗓子却毒哑了。如果只是为了吓唬人,用不着拣这么厉害的毒药,稍有不慎,命就赔进去了。
叶蓁蓁看着床上的柏香如。她已经醒了,脸上带伤,头上缠纱布,这些都是拜叶蓁蓁所赐。她被叶蓁蓁打出了心理阴影,睁眼一看到皇后立在床前,差一点又晕了过去。
柏香如闭上眼睛不愿看叶蓁蓁,眼角有泪水滑落,滴到枕头上。
叶蓁蓁叹了口气。她虽讨厌柏香如,但在柏香如对纪无咎下蛊之前,她也并不打算太过为难此人。毕竟,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喜欢了那么多年,其实挺可怜的。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柏香如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用蛊虫来获得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爱恋,本来就荒唐,何况这个男人是皇帝,关系着许多人的命运。
这个男人又是她叶蓁蓁的丈夫。她要是再心软,那就真是脑子坏掉了。
因此眼前柏香如的泪水没有打动叶蓁蓁分毫。叶蓁蓁屏退所有人,站在柏香如的床前,沉声问道:“到底是谁?”
虽然极其讨厌叶蓁蓁,但是在这个时刻,柏香如和叶蓁蓁是站在一条船上的。想要命,她就要得到叶蓁蓁的庇护。
于是柏香如在叶蓁蓁的手心上写了两个字:
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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