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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能抹去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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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身子半陷在阴影里,越发显得修长挺拨,那眉眼离她太近,反到看不清楚。只感觉他好象很生气。

    读书时,相遇后,他对她总是很温和,几次刻意的接送,他都处理得不给她任何心理压力。让所有不好理解的事,都合理合情化,一切不过是巧合,不需要深入了。

    她享受这种巧合,不愿把简单的事复杂化。

    过道灯是声控的,电梯门一打开,灯自动亮起,一分钟后,为了节能,灯会自动熄火。

    在她沉默中,灯灭了,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愤懑的呼吸带着热气拂在她的脸上,还有淡淡的烟草的辛辣气息。

    她哭得太狠,只是化了淡妆,但也花了,象只偷吃了什么没把嘴抹干净的猫,睫毛怯怯地颤着。

    “是六年前的那个星期吗?你想抹掉,抹得一干二净?叶枫,既然你想抹掉,为什么该死的要回国,为什么要住进这幢公寓?”他松开她的手腕,双手扳住她的肩,急躁地摇晃着,没有一点怜惜。

    “我……”她咬唇,扶着墙壁,想站稳身子好好地和他说话。

    生气时的他让她觉得有一点害怕。

    “北京那么大,空着的公寓那么多,住到这里,不会是巧合。你说,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你是来寻找什么,还是在回忆什么?”做了几年的主播,在任何情况前,早已处变不惊。

    此刻,真的控制不住,仿佛一把紧绷的弦戛然崩溃。手指曲起,象要掐进她的肉里,不去想会不会把她弄疼,只要确定能抓紧她,她再也跑不掉就好。

    过道并没有完全黑暗,还有灯光从他的屋内泻出,她睁大眼,看到他眉宇间闪过痛楚与惶恐,她定在那里,心微微地疼了起来。

    “叶枫,即使你能把所有的回忆都抹掉,可是你能否认它从没有存在过吗?”

    他的眼神冷若寒冰。

    “我……”她呆呆地看着他,他抬起手,指尖温柔地触摸着眼睫的下方,那儿有醒目的泪痕,他一遍遍地抹,心疼至极。

    “你累不累?”她蓦地问道。

    他询问地挑了下眉。

    “我让你累吗?”她喃喃低语,象是在问他,又是在问自己,“爱一个人累吗?”

    他摇头,“爱没有累不累,只有值得不值得。因为你,让那份记忆,连同我自己都变得珍贵了……”

    他的气息突然凌乱起来,语音低不可闻,掌下的力道一变,她跌进了他的怀中,他的唇准确地吻住了她的。

    她一惊,慌乱地想躲开,他已经加深了这个等了六年之久的吻。

    满耳,都是他狂乱的心跳。

    她不自觉地揪住他的衬衣,指尖触到了他灼热的体温,轻叹一声,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昏暗中,象有一股强大的张力,将她推向了时光的另一岸,越来越远,却依然清晰可见。

    漫天的大雨,又密又粗,天空中的闪电,象火蛇一样,每一次跃闪过后,都有一声巨大的响雷。她最怕雷雨夜,小的时候,姥姥家隔壁有一个人就是被雷击死的,浑身乌黑,她看了以后,连续做了几夜的恶梦,从此,一响雷,就不敢一个人呆在屋内。

    今夜,心痛盖过了心头的恐惧,她在雷雨里走着,巴不得雷能把自己打死,那样,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要想。

    都说优秀的恋人会让对方患得患失,象坐一条没有指南针的船,不知能在哪个港口停泊。边城却从没有给她这样的感受,她笃定地认为不管什么样的风雨都不会改变他们的航向。

    现在才知自己有多幼稚。也许平时患得患失,一旦分开,心里面早有准备,也不至于这么疼。

    她的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看不清路,但脚上却象有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终于走到了广院的门口。

    夜已经很深了,一幢幢教学楼淹没在大雨之中,白杨树被雨打得象上万只蚕在咬桑叶,沙沙作响。

    她停下脚步,突然失去了向前迈的勇气。

    此刻,边城应该把许曼曼送回宿舍了,她与许曼曼床挨床。她这幅凄惨的模样,落在别人的眼里,是要取得别人的同情,还是衬托别人的甜蜜?

    牙关紧咬,她扭头又往外走去。

    泪水和雨水还是不同的,泪很烫,一阵阵冲刷着已经麻木的脸颊,咽进口中,是咸涩的。

    一个撑着黑伞的身影从后面过来,讶异地瞥了她一眼,失声惊呼道:“叶枫?”

    她拭了下眼睛,认出是夏奕阳。她不能掩饰自己的狼狈,也不愿解释自己的狼狈,隔着雨帘看他,肩一耸一耸地抽咽。

    他在大四上学期,考取了川大数学系的研究生,他离开学院已经有几月了,现在回来准备毕业论文。他不住在学院里,自己在外面另租了房子,为了恶补落下的课程。

    他侧身,替她挡着雨,默默看了她一会,说道:“我送你回宿舍。”

    她摇头的幅度太大,发丝上的水珠飞到了他的脸上。

    “那你想去哪里,我送你?要不要我给艾俐打个电话?”

    她又摇头,突然一声不吭地又往前走。他追上去,拉住她,感觉她的身子又冰又冷。

    她回过头,“不要管我。”她欲甩开他的手。

    他扣住,仰起头看着昏沉的天空,皱了皱眉,“那你到我那里住一晚,好吗?”这问话很不合适,可是这种时候,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她象是丧失了神智,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站在他面前。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不再挣扎了。

    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的租处……一幅欲折迁的旧筒子楼。

    她不知道,湿透的衣裙让少女诱人的体态若隐若现。这样子的她,走在深夜的雨中,有多危险。

    三十多平米的空间,二十五瓦的照明,一台旧风扇,简陋的单人床,一个可以煮水又可以下面条的电锅。旁边有几幢大楼在建中,工程彻夜赶工,机器声不停,塔吊上的射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她很安静,他让她坐会,提了水壶去外面打水,想给她烧点水擦下身子。水笼头拧开时,他在想哪件T恤小点,可以让她暂时穿一下。

    回到屋,他呆住了。刚刚好端端地坐在椅上的她,突然倒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嘴里一遍遍地喊着:边城,我难受……

    他跑过去扶起她,她的身子烫如火炉一般,嘴唇干裂上翘。他疯了样背着她去附近的小诊所,医生说她淋了雨,有点发热,回去泡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发发汗就好了。

    那天,诊所里来了一批食物中毒的病人,连个床位都没有,他只得把她又背了回来。

    他烧了一大盆热水,把灯熄了,但塔吊上的灯光还是从窗户里射了进来,他只得闭上眼,紧紧咬着唇,平生第一次替一个女孩子宽衣解带。

    他告诉自己这属于君子所为,可是掌下如玉般润滑的肌肤还是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冲击波。

    他替她擦了身子,洗了头发,换了衣服,煮了一大锅姜汤,喂她喝下。

    他的床上连枕头都没有,平时用几本书代替。他只得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折了折,叠在她头下。她睡得很沉,喜欢侧卧,睡梦中的她眉心蹙着,象有解不开的心结。他在她身边坐到天放亮,眼睛没舍得闭上一会。

    醒来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身上。她没有惊叫,也没有露出什么惊慌的神情,只是冲他感谢地一笑,开口说话时,声音是沙哑的。

    “几点了?”她看到天还是阴阴的,汗水将身上的T恤又浸湿了。

    她的衣服挂在绳子上,风扇对着吹,已经要差不多干了。

    “下午二点,你睡了很久。”他给她倒了杯水,拿了两粒药,扶她坐起。

    她嗅到他身上呛鼻的汗味,她低下眼帘,把药和水咽下肚子,身子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歪在床背上喘气。

    “饿不饿?”她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嘴唇都泛了白。

    “不饿。谢谢你!”她撑着下床,身子一摇晃,差点栽倒在地,幸好他抢上前托住。

    “先躺下吧!我给你做点面条,吃完,我送你去学院。你的手机响过几次,你先回电话。”他把包包拿给她,又把晾在绳子上的衣裙取下,自己转身去走廊上做面条。

    他对吃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但他知道她挑食,不止一次在餐厅听到边城冷着个脸从她碗里夹走她不吃的食物。

    他图方便买了几卷干面放着,在超市买作料时,看到茄子很新鲜,顺便也买了点回来。他把茄子切成丝,用油炒得脆熟,盛在碗里,然后下了面条,做成一碗盖浇面。

    天好象还要下雨,又闷又热,一动又一身的汗。他去水池边洗了把脸,把面端给她。

    她换好衣服,坐在桌边吹电扇。他慌忙把电扇挪开,“你刚退热,现在吹风扇,热度还会上来,乖,吃饭!”口气不自觉地象哄孩子似的。

    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个孩子。

    第一次看到她对着他露齿一笑,满嘴的钢牙,他就乐了。班上的同学,虽然表面上不会把人划成几等,但看到他时,那眼神总带着疏远,只有她,对他总是笑得那么热情、真诚。

    他们合作朗诵,在结尾的小节,他说:我不是岩石,也不是堤坝,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会的,会用我并不宽阔的肩膀,为你撑起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

    他们站在讲台上,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却象没看到,眼里只有她闪闪晶亮的眼神。他觉得那不是在朗诵,而是他内心的表白,只是没人发觉。他也不愿意被人发觉,因为边城已经为她撑起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面碗。她吃得极慢,仿佛面很难吞咽,吸了几根,鼻尖上就渗出了汗珠。

    “难吃得很?”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吃!六星级的。”她一脸认真地告诉他。

    他不禁莞尔。

    吃完面,又休息了一会,他送她回学院,自己也去图书馆找点资料。

    大四下学期,有些同学在实习,有些在赶毕业论文,想碰到很难。叶枫回到宿舍,艾俐不在,许曼曼趴在桌上写稿,边城坐在她的床边翻着一本杂志。

    她在门外愣了几秒,还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边城站了起来,许曼曼抬头问道:“叶枫,你昨晚去哪了?我和艾俐急得一夜都没睡,打你手机你也不接。”

    她哦了一声,随手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扔进她的大布艺包里,扭身又出了宿舍。

    他们爱得自如,她却做不来坦荡,心冷俱灰。

    “叶枫!”边城追上来,拉住她。

    她冷冷地掰开他的手,不懂移情别恋的他为什么还能这样英气逼人?他应该一脸猥琐、狰狞。

    果真不能以貌取人。

    “你要去哪里?”他问。

    “同学之间需要这么关怀备至吗?”她平静地开口,接受他们从恋人到同学质的变化。

    “自己……多保重!”他想笑一下的,没成功。松开她的手,象慢镜头一样,缓缓转身。

    她闭了闭眼,折身下楼。

    平地里刮起一阵大风,雨点啪啪地打了下来,她从包包里拿出伞撑起,没有目的出了学院,转了一条街,看到有一辆卖花草的小货车在忙着把摊在地上的花盆往车上装。

    她站在那里看着。

    “看什么呢?”身边多了一个人,她没有动,“那个是什么?”她指着一个瓷白的花盆,里面栽着一株绿色的象仙人掌似的植物,不过茎是长长的,也没有刺。

    “那叫芦荟。”

    “真好看。”她走近前,蹲下身来看,“呃,这盆裂了条缝。”她叫道。

    货车的主人低头一看,咂了下嘴,“小姑娘,喜欢吗?”

    她点点头。

    “五块钱,等于白送,要不要?”

    她没有说话,旁边的人已经把钱递了过去。

    他捧起那盆芦荟,她替他撑着伞,两个人一同向附近的筒子楼走去。

    “我付一个月的房租,借住一个星期,可以吗?”她站在台阶下方,仰脸问比她高了两个台阶的他。“你知道,学院里现在环境很吵,我不能好好地写论文……我会很安静的,不会打扰到你。”

    楼下,一台运载水泥的搅拌机经过,轰隆的声响几乎盖过了她的音量。她的理由有多蹩脚,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苍白。

    真的不知道现在还能去哪,留在学院,就必须天天目睹边城与许曼曼出双入对,还得接受其他人同情的安慰,想任性地铺盖卷卷,说不要学了四年的学士学位,只怕苏晓岑会从青台一路吼到北京。而吴锋家更不能去,她准备放弃进央视,哪里还有脸面对吴锋。与她同年考进北京其他学院的高中同学也有几个,她早早恋爱,与边城天天黏一块,早就见色忘友,好久没联系,现在也不能凑过去。似乎只有这旧陋的筒子楼能供她躲避了,虽然很唐突,但她昨天的狼狈已经被夏奕阳看到过,再丢脸几次也无妨。

    “快帮我开门,我腾不出手来。”她嘀嘀咕咕地说完,头低了下去,他有些想笑,觉得心从没有象此刻这样柔软,眼里掠过一丝宠溺,但很快,当她抬起头对,他已神色如常。

    钥匙在他的背包里,翻了一会,才找到。低眉敛目地站在门边,仿佛矜持的客人,等着主人引领,才就座。

    他放下芦荟和手里提着的另一个纸袋。她看到里面有榨菜,还有黄瓜、番茄、面包……两袋薯片。

    她有点惊讶,觉得他不象是爱吃零食的人。

    “你看书的时候喜欢吃东西。”他俐落地把桌上的电脑挪到床边,腾出一块地方放她的包。

    “你怎么知道?”

    “图书馆里那么安静,你不知道你嚼薯片的声音有多响。”

    她羞窘得连脖颈都红透了,“我……都没注意过。”

    “你看书很专注。”他笑。

    “我从小就这样……有时候上课也会偷偷吃饼干,所以牙齿长得特别不好。”

    他想起她的钢牙,又笑了。

    其实,一男一女住同一个房间还是有很多不便的。

    晚饭是他做的,仍然是煮面条,不过盖交换成了番茄。一顿饭下来,两个人从里到外,都被汗濡湿了,那台小电风扇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工地里蚊虫很多,不得不点起蛟香。蛟香味太浓,熏得人头昏昏的。他给她烧了热水,让她在屋子里冲凉,自己就在外面的水池边随便冲了冲。

    她抱着自己的小睡衣,听着外面哗哗的水流声,沮丧地咬紧牙。她只顾着自己有地方躲避,没想到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不便。再想到边城和许曼曼现在坐在温度适宜的房间里,听着音乐说着话,更加悲从心起,泪立刻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知道她又哭了,虽然他进来对,她已经把泪水擦干了,但通红的眼睛和鼻子掩藏不住。

    房间里不能上网,两个人只能在笔记本上写写论立。叶枫的论文题目叫《论体态语言在新播音创作中的内涵美》,已经写了差不多,现在正在修改中。夏奕阳的论文还只列了个提纲,资料摊了大半张桌子。

    她没有办法定下心来改论文,敲了没几行字,泪水又把视线模糊了。她佯装热,拿了毛巾去水池洗脸。水池立在楼梯拐弯处,是露天的,台阶被雨淋了有点滑,她小心翼翼地下去,还是差点崴了脚。

    天气这样坏,心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暗,明明已经把边城躲开了,还是感觉空气中飘荡着与他有关的一切。雨丝纷纷扬扬地打在脸上,她咬紧牙,任泪水无声地流。

    “叶枫?”夏奕阳从屋子里跑出来。

    “在!”她哽声答道。

    他挤干毛巾,递给她。她胡乱地擦了把脸,不太自然地说:“屋子里闷,我出来透口气。你进去写论文吧!”

    “夜长着呢!一会写不迟。”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她的手。两个人没有回屋,就站在走廊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工地。

    “听说这里要建高档公寓,都是二十层向上。”他说。

    她点点头,“这儿离央视不算远,住在这里以后上下班倒是很方便。”

    他扭过头来看她,“你想进央视?”

    她幽幽地摇了摇头,“以前的梦想而已。留在北京,进央视成为以我名字命名的访谈节目主持人,他……做新闻主播,然后……这个梦想真不踏实,对吧!你呢,为什么要回四川读数学?”

    “进广院属于阴差阳猎,陪同学一起去面试的,我们俩都通过了,但同学文化成绩考砸了。我准备放弃进广院,招生的老师找到我家,说为我提供特殊助学金,然后我就来了,但我最后还是让招生老师失望了。回四川读书,毕业后可以分到老家做高中数学教师,就能照顾到我妈妈和我妹妹。我爸爸去世得早。”

    “嗯!”她知道他家境很贫苦,读播音非常的吃力。人,还是务实一点好,过早地定好计划,一旦不能实现,会有多失落。如她,在十九岁时,就把一辈子的人生规划好了,现在才知自己有多幼稚。

    “你后面怎么打算?”

    “我?”她自嘲地撇了下嘴,“把学位证书拿到后,我再去想。”

    “叶枫……”他突然喊了她一声。

    她扭头看他。

    他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进屋去吧!”

    他把床让给了她,他在地上铺了张席子。他其实没怎么睡,写论文写到凌晨。躺下时听到她在床上翻身,还听到她低声的抽泣。

    她和边城分手的消息终归是藏不住,艾俐火大地说要去找边城算账。她拦住,“如果能把账算清,边城能回头,我早就去算了!不要让我成为学院的一个笑话,好吗?”

    艾俐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但午餐的时候,突然端起一碗汤,笔直地走向边城,把碗扣在了他的头上,然后扬长而去。

    许曼曼跳起来要与艾俐争执,边城拉住她,慢悠悠地说道:“冲个澡就干净了,没必要为这种小事失态。”

    他连身上的菜叶也没掸,旁若无人地牵着许曼曼的手,在别人的瞠目结舌下,优雅离开。

    她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餐桌边,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她一眼。

    她的论文已经打印出来,也请导师看过,没有什么问题了,就等着戴学士帽的那一天了。夏奕阳准备工作做得充分,论文写得也很快。

    连续几日的阴雨后,天放晴了。房间热得像蒸笼,工地上在超进度,机器声吵得根本没有办法入睡。她把椅子放在走廊上看星星。

    她消瘦很明显,身子弯下,能看到后面的肋骨突出来。

    “你也相信流星许愿这类事?”他给她洗了根黄瓜、拿了瓶矿泉水从屋里出来。

    “要是许愿很灵的话,干嘛还要这样拼命?”

    “但还是需要有一个愿望的,努力才不觉得茫然。累也快乐着。”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睛里有许多东西欲说还休。

    她没有看他。

    他把论文交给导师的那一天,两人说好在院门口等了一同回家。他等到天黑,都没等到她,慌乱地往回跑。

    她手里提了两个大纸袋,坐在台阶上等他。

    “去哪了?”他抹去头上的汗,掩饰自己的惊慌。

    “去了趟邮局,把行李给寄了,然后去看了位长辈。”今天,她愧疚地拜托吴锋解除她与央视的合同,她决定离开北京了。以后,是她一个人的以后,和边城没有任何关系了。“再然后,我去买了点吃的,祝贺你论文通过。”

    她扬扬手中的纸袋,里面有熟食,还有酒。

    她的唇角俏皮地弯起,眼睛俏丽地转个不停,但他看得心却突地一沉。

    她要走了。

    现在才觉得夜很短,时光过得飞快,他的心里涌上无边的酸楚。

    一个星期,就像是偷来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子快乐过,每天和她一块回家,给她做饭,听她讲话。她夜里已经不哭了,但经常是呆呆地坐着。

    他故意闭着眼,让她以为他在熟睡。快天亮时,她撑不住,会睡一会。他坐起身,允许自己靠近她,近得能数出她长长的眼睫有几根。

    心里面某个地方,有种神秘而又陌生的情愫,就像雨后的野草,控制不住的疯长蔓延。

    晚饭两人吃得都很沉默,酒瓶都没打开,她抢着去洗了碗筷,还切了半个西瓜。

    “我笔记本里有下载的电影,我们看个电影吧!”她说道。

    他笑了笑。

    汤姆汉克斯与梅格瑞恩主演的《网络情缘》,这是继两个人合作《西雅图不眠夜》之后的弟二次合作,轻喜剧,很温馨。

    汉克斯不英俊,但眼神象有穿透力。“虽然他演过好多正统的大片,我只喜欢他这一部。”她指着屏幕说。

    他没有回应,她偏过身来看他。

    “叶枫,”他深吸一口气,额头上都是密密的汗,指尖在颤抖,“那个梦想只能和他一起实现吗?”

    她的心咚地乱了一下。

    “我……今天找了去过我家的那位老师,我请他帮我打听央视要不要招编导或者外景记者,我……不回四川,我要留在北京。你也不走!”他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夏奕阳……”她只觉得眼睛微微有点眩,脸颊在一点一点地发热。

    “实现一个梦想有点难,但肯定能达到的。”他很慌乱,但他看着她的目光很坚定。“相信我!”

    “为什么?”

    “就是想自私一点,为了自己。”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震惊得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戴学士帽那天,同学们簇拥着到处留影纪念,边城和许曼曼只拍了集体照后就走了,今晚,边城作为实习主播,第一次播报北京台的晚间新闻,他们要回台去准备。

    看着他们并肩而去的背影,她的心疼得身子都直不起来。

    那天晚上,女生们很疯,她和艾俐喝了很多酒。艾俐哭了,她也哭了。艾俐怎么回宿舍的,她不知道,她却保持清醒地回到了筒子楼。

    今晚好象没看到夏奕阳?

    夏奕阳在抽烟,姿势很不熟练,吸了几口就呛得直咳。

    “我回来了!”她脸红红地冲着他笑。

    他皱着眉过来扶她,她突地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工地今晚破例休息,灯都熄了,静得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好像能听见。

    “我去给你烧水,你先洗个澡。”她的身子烫得惊人,呼吸间都是酒气。

    “不洗!”她耍赖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头蓦地一歪,娇憨地问道:“我和许曼曼,谁漂亮?”

    他不说话,神情僵僵的。

    “啊,原来你也喜欢她!呵呵,所以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别人去珍视。”她像是很苦恼,头慢慢地低下。

    “你愿意让我珍视你吗?”他叹了口气。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但是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了,你就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了,你就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面只有我,就是这样喽!”

    《河东狮吼》里的台词,她背得很熟稔,说完,一脸挑衅而又讥讽地看着他。

    这个神情,让他心疼得都揪了起来。

    他很笨拙,甚至还有点羞涩,他俯下头,吻住她因惊愕而微张的唇。有几次,他撞到了她的牙齿,她咝咝地抽痛,却没有将他推开。

    没有谁主动,也没有谁暗示,也许是天气太热,人的体温跟着升高,也许是某些事急于确定,也许是这个夏夜太过安静,也许是她撑得太久,想要一幅宽阔的肩来休憩……

    她在颤抖,他也不能自如。当穿透身体的疼痛来袭时,她失声轻呼,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这一晚,她睡得倒是很沉,他却睁眼到天亮。

    早晨起来,她没敢和他对视。刷牙时,在垃圾筒里看到川大硕士班的通知书被撕成了碎片。

    他的工作找得不顺利,但他似乎很自信。晓上回来给她说坐车时遇到的趣事,还让她做面试官,他坐在她面前,播报新闻、主持节目,写好的新闻稿,让她提建议。

    毕业后的第三天,苏晓岑来北京接她回青台,她在外面吃的饭,晚上对妈妈说要去和艾俐告别下,就住那边了。

    他不知她去哪了,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看到她,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单人床很挤,两个人只能贴在一起。他一只手臂给她当枕头,另一只手臂从后面环抱着地。

    她睡觉很轻,连鼾声都没有。

    “叶枫,我今天去看了套公寓,环境比这儿好,我们过几天搬那里,好吗?”他在她耳边说。

    她像是睡熟了,没有吱声。

    “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央视在招临时工,我把履历发过去了。”

    她突然转过身来,伸手抱住了他,轻轻“嗯”了一声。

    他吻吻她的发心,开心地沉入梦乡。

    早晨醒来,叶枫不在屋内。他以为她去洗脸了,等了一会,却听不到声音。他四下张望,突然发现她的衣物全不见了。

    桌子上放着两张纸,一张是重新粘贴起来的川大的通知书,一张是她的留言。

    “这些日子打扰了,谢谢!”

    平淡如风,她就这样把这十天内所有的事概括了。

    她的手机打不通,熟悉她的人都没有她的消息,老师说她是青台人。去青台的车一周前都已卖光了,他买了一张站票,站了八个小时,凌晨四点到了青台,寻到她填在简历上的地址。

    那儿也是一片工地,找不到以前的一点痕迹。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只是红了眼眶。而此刻,站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他潸然泪下。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在同学聚会上,艾俐说她去了新西兰留学。

    他还是进了央视,从临时工做起到今天的新闻主播。原先住的筒子楼拆迁后建成的公寓对外开盘出售时,他购了一套,搬进来那天,那盆芦荟也一同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