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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媗抓起桌边的茶杯,砰的砸到地上。
瞬间一屋子安静下来。
那宫女趴到地上瑟瑟发抖,“太后娘娘恕罪……”
虞媗向两边挥手,太监上前将她拖下去。
过一会儿外面就响起打板子和宫女的惨叫。
帘布上印着的影子从容站起来,抬起右手,立时有宫女拖住,她的那只左手支着后腰,起身时,鼓起的腹部很显眼,影子将她的体态展现出来。
萧复定在她的肚子上,骨节曲起,她已经显怀了,他不是大夫,看不出这肚子有几个月大,但他知道,虞媗心性良善,不会随意惩罚身边下人,素瓷和张嬷嬷对她不忠心,都没见她对这两人动过手,张嬷嬷离宫时,还得了她的赏赐。
可是,她比以前聪明,被他关在宫里时,学会了和他虚与委蛇,如果还活着,必定会想尽办法不让他发现自己,改变行事作风很容易。
只要没看到对面女人的脸,他就不信任何虚张声势。
帘布里的女人正要离开。
萧复脸上显出歉意微笑,起身道,“惊扰了贵国太后娘娘,那只小老鼠是我养的小玩意,平日就调皮,爱到处乱跑,只有我能抓到,不知太后娘娘可否允我抓鼠?”
他话里意有所指。
虞媗气青了脸,这里是卫国,他竟然脸都不要了,还想不顾礼节进帘布,她真低估了他无耻程度。
她尚且生怒气,在座的大人自然也脸上不好看,纵然卫国不如大雍强盛,可一国太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看的。
张大人原还带着笑,这会儿肃穆声说,“区区小鼠,外使丢了再养一只便是。”
萧复看着帘布里的女人但笑不语。
那只白鼠很灵活,虞媗走到哪儿,它围着虞媗等人打转,根本不怕人,虞媗忍着火气和胆怯,准备一声不吭走掉。
这头萧复笑了声,指节撑着下巴,眸色渐柔和,“舍不得丢。”
话语犹如在倾诉爱意,听的座中大人们噎住声,都在心里揣测,这外使是不是有些特殊的癖好。
萧复勾着唇冲帘布内道,“我不入帘布,劳烦娘娘走到帘布跟前,它最爱追着人跑,我伸手捉了它回来。”
虞媗挑了挑眉,垂头瞅自己的脚,所幸她在来时特意给自己脚尖塞了点布,她现在整个脚背都是弓着的,让他死心简单的很,给他摸一下脚就好了。
虞媗冲身侧宫女悄悄道,“扶哀家到帘布前。”
宫女扶着她走近帘布,旋即在虞媗眼神的示意下,道,“有请外使抓鼠。”
她表现的这么淡定,萧复有些许摸不准,但不管如何,他能近看,虞媗那双足他再熟悉不过,足趾细细,足跟纤巧,足背平直柔软,就算她穿着鞋,他只要看一眼,就不会认错。
那些大臣虽觉得他轻浮不堪,可虞媗表态了,他们自是不好再多言。
萧复靠近帘布,屈膝蹲下,视线定在她的脚上,这脚真的很像虞媗的,只是足背是弓起来的,看着像畸形,萧复胸腔里仅剩的那点期冀熄了。
她不是虞媗,虞媗的脚不会这样,她竟真的是周韵灵。
萧复嘴角的笑容逐渐苦涩,他在来时给自己做了很多设想,每一种设想里她都活着,成了卫国太后,他想过再见到她,一定要把她抓回来,给她教训,让她知道欺骗他的代价;他也想过换一种方式对她,她说不爱自己,没有关系,只要她还活着,他可以用各种法子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可是他唯独没想过,卫太后不是她,皇陵里的那具女尸可能真的是她。
他的胸口又在痛,痛的他发抖,离他近的孙大人好心问道,“外使没事吧?”
萧复缓缓摇首,自腰间荷包摸出药瓶,熟练的倒一颗药出来吞掉,漫不经心道,“老毛病了。”
隔着帘布,虞媗看不见他,但也知道他身体向来强健,根本没毛病,别不是故意装病,想让她同情,她被他关了那么多天,早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他这种人,想要成事,什么都能做的出来,还把她当做以前那个傻子,想的太多。
就算他病倒在地上,她都不会看他一眼,不上去踩他一脚,就算她仁慈厚到了。
小白鼠爬到她脚边,虞媗冲宫女递眼色,宫女催着萧复道,“外使快些抓走老鼠吧,我们娘娘带着身子不好久站。”
萧复才发觉自己蹲在那儿忘了伸手,他探进帘布张开手掌,低声唤道,“过来。”
虞媗眼皮猛地一跳,他倒是守礼,手没碰她的脚,那只小白鼠听话的往他手上爬,虞媗在这刹那间想到,如果他断定她是虞媗,恐怕会一把握住她的脚,他现在这么克制,铁定是骗过他了。
虞媗不免松懈,低头盯着那只手,记得他最讨厌被女人碰,那她作为一个陌生的女人,现下碰他,会不会暴跳如雷,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只能忍受。
想想就很解气。
眼看着他的手要缩回去,她慢悠悠抬脚踩住他的手指,极暧昧的碾着,带着轻浮和挑弄。
萧复眼睫下垂,目中阴戾大盛,他属实是疯了,竟然会把虞媗和这种女人联想到一起。
他极速抽开手,扯出袖中白帕擦拭着,懒懒道,“我的小鼠已找到,就不打扰太后娘娘歇息了。”
虞媗在另一面嘴唇高高翘起,这语气是发火了。
不会回大雍就带兵打过来吧,可他找什么理由起兵呢?
莫非理由是,他被卫国太后吃了豆腐,他羞愤难当,一定要攻下卫国,将卫太后大卸八块。
他高傲自大惯了,这种话他可说不出口,只能认栽。
虞朝曦跟她说不能和萧复交恶,但没说,不能羞辱他。
虞媗心底燃起了乐子,当初他怎么欺辱她的,她说要还回来,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她搭着宫女出了小门,侧身在宫女耳边嘀咕,那宫女羞红着脸偷笑,随后转回理政堂。
理政堂这边,虞媗一走,各位大人和萧复陆陆续续走出去。
萧复刚跨过门,身后宫女叫他,“外使大人请留步。”
萧复就如没听见,径直朝外走。
那宫女看他不停,忙小跑着追上来,到他跟前笑道,“太后娘娘让奴婢给您带话,当初贵朝陛下赶她出宫,现下可有后悔?”
萧复凉声说,“问错人了。”
宫女瞅着他看,是长的很俊,就是性子不太好惹,约莫做不来脔宠之流。
但她还是将虞媗交代的话说出来,“太后娘娘也是雍人,见到大人便生出思乡之情,想问问大人愿不愿意留在卫国,太后娘娘不会亏待了大人。”
萧复眼微垂,眸底暗鸷沉浮,他在思考要不要跟着这个宫女回去,直接掐死那个太后。
宫女咳两声,笑嘻嘻道,“后日娘娘生辰,大人记得打扮,娘娘说,您穿玄色最显肤色。”
萧复的眉高高挑起,眼尾微翘,他的手发痒,很想杀人,他真是蠢到家了,怎么能孤身来卫国,他应该率千军万马,踏平这卫国皇宫,将这个所谓的卫太后抽皮扒骨,让她知晓,什么是雷霆震怒!
他扫过宫女,冲她露一个莫名的笑,施施然出了皇宫。
萧复身为使节,目下住在驿馆,卫国的驿馆一律设在东城,因建业城占地不算大,所以驿馆只有几间房,也没什么住,只有大雍来的使者,说起来这卫国够磕碜,一国太后寿辰,竟无别国使者到访,若换到大雍,早就有诸多小国觐见了。
萧复回到驿馆后,准备离开卫国。
他刚出驿馆,只见驿馆四周围满了侍卫,领头的侍卫长对他笑着,他回了个冷笑,转头入自己房中。
他倒是将卫太后看扁了,竟敢扣住大雍来使,等她过完生辰,且看她放不放人,若不放人,他总有办法离开,待他重回大雍,便是她赵卫灭国之时。
萧复摁着额角,对地上跪着的千牛卫道,“给你们两天时间,先在建邺城搜找,若没发现皇后踪迹,你们先回大雍,让高仲整兵,待朕回去,便要征伐卫国。”
七夕那晚,他在街头看到的女人,实在太像虞媗,他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哪怕希望渺茫。
——
一天后,到了卫太后的生辰,缘着卫太后身体不便,生辰宴定在离前廷最近的佳轩宫,宴上百官进贺,萧复夹在其中跟着说了几句恭维话,卫太后和众臣之间隔了一道翠玉山河八扇屏风。
萧复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萧复。
不过萧复现在对她这张脸已经没有兴趣,他坐在这些朝臣中,扫了一圈,同邻座的一名侍郎敬酒,“我听闻贵国的驸马也是雍人,不知是哪位?”
那侍郎呷着酒水,“驸马估摸是被公主殿下缠住了,没法过来,公主殿下刚有孕事,目下又住在宫中,和驸马不常在一起,难得太后娘娘寿辰,他们指定腻在一起。”
“贵国公主也有了身孕?”这么巧,太后和公主都怀上了。
侍郎面上一团喜气,“自然,驸马和公主殿下伉俪情深,才成婚不久便传出喜讯,说来咱们卫国也是不容易,自太子殿下去世后,先帝也走了,若不是太后娘娘有雷霆手段,这皇位估摸就是英王的了。”
萧复哼笑,“英王好歹是你们卫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侍郎听出了他的意思,臭着脸道,“外使这话就不对了,英王当政,我们这些大臣都没好日子过,太后娘娘至少不会苛待我们。”
萧复似笑非笑,“你说得对。”
软骨头,没骨气,一群蠢货,怪不得会听令一个恶心的女人。
那侍郎又笑起来,“倒不是我说,我们驸马那可是顶顶俊郎君,你们雍人长的都不差,太后娘娘都是天姿国色。”
“是么?”萧复敷衍着。
那侍郎看出他眼睛里的不愉,觉得雍朝的皇帝没眼色,派了这样性子冷冽,不好相处的人做使臣,也不怕把两国关系搞得僵化。
萧复没再跟他扯闲,自顾啄着酒杯,等宴散掉。
屏风后,虞媗吃的半饱,起身先从后方小道离开,她背对着萧复,萧复望着她的背影顿觉熟悉,随即甩了甩头,那背影出了门,他摁着眉心,那酒水和菜他都没碰,不可能喝醉了,怎么看谁都像虞媗,连看卫太后都觉得像……
他一头栽倒在案桌上,耳边听到大臣们笑话他喝醉了。
——
虞媗没回梓章宫,绕路去了如姬住的香雪殿,如姬才睡下,虞朝曦把门带上,就见她靠在摇椅上,缓缓摇着,她腹中孩子有六个月大了,显怀后走路都会累,虞朝曦知道她辛苦,许多时候会帮着她处理政事。
虞朝曦倒了杯水递给她,温笑道,“累了就回去歇着,怎么过来了?”
虞媗抱着水杯喃喃道,“皇兄你说不能和他交恶,可我心底这口气忍不下来,我想让他也吃吃苦头。”
虞朝曦默然许久,道,“阿媗,你想过惹怒他的后果吗?”
虞媗将那杯水喝尽,支着腮望天边星,“他这人向来聪明狂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赵湛忌死在了大雍,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大雍和卫国不可能和睦,可是他敢只身来卫国寻我,皇兄,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竟然这么高。”
高的让她震惊。
虞朝曦道,“可你不是虞媗。”
所有人都当她是周韵灵,萧复目中无人惯了,她只要动他,死了大雍开战,不死大雍照样开战,这种后果不是卫国能承受的起的。
虞媗眨眨眸,“所以我先折辱他一顿,然后再让他亲眼看到,虞媗在卫国境内,他起兵就有可能会让虞媗遭殃,皇兄,你认为他敢不敢开战?”
虞朝曦一时语塞。
虞媗扶着腰起来,带着宫女离开香雪殿。
——
迎头一盆水浇到头上,萧复从昏迷中清醒,他眼睛上蒙了黑布,看不清自己在哪里?但他心底有个猜测,左不过是中了卫太后的暗招。
只听有女声恭敬道,“太后娘娘,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