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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中归去,周朔湿润的裤腿上,已经干了大半。
他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柴火,那已经是够她烧上大半个月的量了。
但他背着,还是轻轻松松,毫不停歇。
这果真不是富家公子哥的作风。
侧眸再偷看一眼,可见他侧脸棱角分明,刚正英朗。
他不笑的时候,便会让人觉得凶悍野性,仿若悍匪吓人。
整个岐安府的人都知道,周朔这十年都不在周家,出门在外。旁人都说他是出去做土匪去了,才练就这一身的磅礴煞气。
宋青婵从不这样觉得。
微风吹拂而过,吹来他身上舒服的皂角味道,干净又凛冽,她尤为喜欢。
脚步声回荡在身边,让宋青婵怎么都忽视不了,她不禁问他:“我听杏林堂的林大夫说,周公子先前都不在岐安府,是最近方才回来,不知先前是去了何处?”
周朔垂眸看了她一眼,五黑的长发掩着脖颈,衬得肌肤如雪,晶莹剔透。
他毫无隐瞒,直接回答:“边陲之地,不是什么好地方。”
宋青婵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若是边陲之地,那便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她大抵是猜到周朔从前做的是什么营生。
他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许多伤疤,有深有浅,也有陈年或是近两年的新伤。那些伤口的共同之处,无一例外,瞧着都是由刀人刃厚两寸,长三尺的刀刃所伤。
这种刀,并非是大祁的规制,反而是边陲之地的藩国惯用。
这些东西,宋青婵曾经在书中看到过,所以一眼就能认出。
正好前不久,与藩国对抗十年的虎威军战捷回朝,村里村外,闲谈之时说的都是虎威军如何勇猛无畏,让人震撼。
这就让宋青婵与此时回到岐安府的周朔对应了起来,他应当也是虎威军中的一员。
保家卫国,不顾生死,愿以身躯固我朝。
再看向他,眼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憧憬与仰慕,“刚刚我看见了公子的身子。”她想告诉周朔,自己看到了那些陈年伤疤。
她正欲说下去,一直行走的周朔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像根木桩定在了原地。
她不由得停下来,抬头看去,他紧抿着薄唇,手蓦然握紧成拳,力气大到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周朔哑声问:“那……那……那宋姑娘对我的身体,可还满意?”他裸露出来的脖子上,很快就爬满了红晕,将脖颈染得绯红。
“?”
宋青婵目光在他脸上停顿,慢慢下移到腰间,到胯部,到腿上……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顺着周朔的话回答了句:“满意。”
周朔红脸松了口气:“满意就好,我定然会日日锻炼身体!”
她脑子里的筋“嘣”的一声断掉,瞬间就明白过来周朔的意思。
但她不是那个意思啊!她并非是在馋他身子,只是想与他说伤疤的事情!
她伸手捂住脸颊,滚烫的脸上,绯红与他,如出一辙。
周朔朝着她走来,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阴影铺下,头顶传来他沉沉的声音:“宋姑娘,我也极为喜欢满意。”
话语落入耳中,宋青婵心尖骤然一动。
他炽热又坦荡,一次又一次,撞动她的悸动与心跳。
她娇怯低头,没有再问他的过去,那些事情,好像也并非那般重要。
只要是他便好。
日头高挂,将至午时。
两个人很快就回了宋家,开门之时,恰好是碰到隔壁的沈家婶子出门倒水,一下就看到了宋青婵和周朔,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宋、宋青婵竟然带男人回家?!
再看那个男人,沈家婶子慢慢记起来,不就是宋老爹昏厥那天帮了宋青婵的人吗!
怪不得、怪不得!她那天就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猫腻,果真如此!此时,沈家婶子愈发的庆幸自己眼睛雪亮,才没有让沈俊良误入歧途。
沈家婶子操着手,扬声冷嘲热讽:“哟,青婵啊,这是不打算装了?光天化日的竟然就把男人带回家了,呸,真不要脸!就该让俊良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宋青婵淡淡抿了下唇瓣,头也没抬,将门打开。
周朔却皱紧眉头,朝着妇人冷冷瞥去,他不笑时就已经足够吓人,如今冷眼看去,眉峰上的刀疤狰狞,阴沉可怖,只一眼就已经把沈家婶子吓破胆子。
察觉到他的不快,宋青婵怕他会关心则乱,做出什么事情来,便往他的身前挡了下,神情淡漠看了一眼已经吓青脸的沈家婶子。
“婶子,咱们好歹是邻居一场,有些话我还是想要提醒您一句。”她轻声说,好像是与平常时候没有异常,但周朔对她有些了解,能发觉她语气和神态之中的冷意,她冷声道:“听闻最近沈大哥在和隔壁村的张家姑娘议亲?”
在周朔冷硬骇人的眼神里,沈家婶子腿软,却依旧强作镇定,“关你什么事?你这样的女人……”她看了眼周朔,他紧握成拳,凶煞吓人,无端的,沈家婶子的语气弱势起来:“你这种女人休想进我沈家大门,与谁议亲也不关你的事!”
宋青婵不恼怒,淡淡笑了下,眼中却并无笑意,“我只是好心想要提醒婶子一番,那位张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还请再思量一番吧。”
沈家婶子不屑嗤笑一声,她实在是怕周朔得紧,也不想与宋青婵多说话,转身就进了自家的院子里。
宋青婵也推开宋家院门,嘎吱一声打开。
“周公子,莫要管她,进来吧。”宋青婵温软的声音响起,周朔才冷脸收回目光。
片刻功夫,隔壁传来了妇人哀嚎的声音来:“没天理啊!宋青婵带了野汉子回来,还想要打我呢!”
一声声的,听的人眉头蹙紧。
等沈家婶子嚎得累了,也就歇了声。
“你方才拦着我作甚?那等妇人,嘴上没有一句好话,若非是你拦着……”周朔向来是脾气好,但是这样的情况下,他怒火中烧,脸色冷硬难看,属实吓人。
宋青婵瞧见他这副模样,轻声笑了下,并不怵他,“若不是我拦着,公子还能如何?”
“我……”周朔握紧拳头。
“莫不是还想要上去对她大打出手?”她将放了野生菌的竹篮置于井边,笃定摇头,“公子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坐在井边,打了一盆水出来开始洗野生菌,垂着头与眉眼,只露出一个光洁漂亮的额头,微微抬眼间,能看到她纤长上卷的睫毛,长睫下的眼眸究竟多么妩媚多情,周朔都见识过。
从她脸上,好像始终没有看到一丝恼怒情绪。
周朔无可奈何,挠了挠后脑勺。
确实,如同宋青婵所言,他根本就做不出殴打妇人这种事情来,他这一拳头下去,那个妇人铁定是丢了半条命。
以前他在边陲,从未遇到过这样叽叽歪歪的情况。回东都后,虽然有人嫌弃于他的粗糙莽夫行径,可被他看一眼,那些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像是宋青婵这种情形,他第一次经历,也不知要如何是好。
“说来说去,到底是我蠢钝,不知如何帮你才好。”周朔咬咬牙,“她们说我不打紧,可我不想她们说你的是非!你还那样好心,提醒她那什么姑娘不能招惹!”
宋姑娘就是太善良了!
周朔替她打抱不平,她心情愉悦,轻笑一声,“我哪里有那样好的心肠。”
冰凉的井水浸透手指,她蹲下身开始清洗起野生菌,一边说:“原本她们随便说说也就罢了,我并不在乎她们如何,可没想到那次,”她手上一紧,“她们竟然到了我家来说那样难听的话,险些害死我阿爹,我如何能原谅。”
他怔楞住,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宋青婵。
他后来想要回去替她讨回公道,后面却被她拦住了。
难道宋姑娘一直都没打算吃下这个亏?
想想也是,经历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不说清楚明白,周朔一根筋,必然是理不明白其中的纠葛,宋青婵继续说道:“村上谣言遍布,四处闲话者,不过是些无知妇孺,将这些事当做是饭后闲谈笑柄。真正让人痛恨的,还是故意为之造谣是非的人,公子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周朔迷茫摇摇头,“姑娘早就知道?”
“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还以为真的是自己太过招摇,全然是我自己的错。那时候,我还会被谣言气得痛哭流涕,哭着回家又不想要阿爹担心,就假装是自己不愿意读书写字了,这才哭的。”她淡淡叙述,语气毫无波澜,也听不出她的情绪,“后来我就想明白了许多,清者自清,我未曾做过那些事,也不必感到自卑。跳脱而出,方能看得清楚明白,也自然能看清楚,究竟是谁想要陷害我。”
周朔背着手,站在她的身侧,在她平静的语气里,恼意上头。
他攥紧手,“是何人?”
即便是他这样的莽夫,也知道言语伤人,不亚于刀刃!这样故意为之的人,更是在害人!
“我今日不是与沈家婶子说了吗,是张姑娘啊。”她仰起头,无辜朝着周朔笑了下,“沈家婶子向来不喜欢我,现在听我这样说起,肯定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张姑娘迎进家门了。”
她轻嗤,低头继续洗菜。
隔壁村的张家姑娘心悦沈俊良已久,两个人本来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所以张姑娘特地让人去沈家问了一次。谁知被沈俊良赶出门去,还说这辈子只宋青婵不娶。
于是张姑娘就对宋青婵怀恨在心,也一直没放弃要嫁给沈俊良的念头,偶然间发现流氓沈三经常趴在墙头上偷看调戏宋青婵,她才开始四处散布谣言。
乡野村妇,大多蒙昧,张姑娘只要随口一说,不用三天,满村都会是宋青婵的谣言。
一而再再而三,宋青婵的“清白”就没了。
这一切,她都看得明明白白。
听完宋青婵所言,周朔恍然大悟,“恶人自有恶人磨,宋姑娘是想要张姑娘嫁进沈家后,婆媳两个人互相磋磨?”
沈家婶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张姑娘也不是个善茬。
就看那两个人,谁先磨死谁了。
“正是如此,我从中稍稍推波助澜,让张姑娘早日达成心愿。”
只是这心愿是另外一个火坑,她要亲眼看着张姑娘往里跳。
有沈家婶子和张姑娘在,日后沈家怕是再无宁静之日了。
手中的菜已经洗净,宋青婵通通放进木盆子里,纤细雪白的手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看着她的手,周朔忽的想起今日握着她手的感觉,心猿意马,喉结滑动。
夏天里的燥热升腾而起,他又有些不敢看她,别开头由心道了句:“宋姑娘好生厉害,倒是都不需要我了。”
她站起身,袅娜身姿弧线分明,微风徐徐,吹得裙摆微扬,连同她身上幽香,都一并裹挟在了风中。她清浅一笑,伸手撩拨着落在脸颊旁边的发丝。
“不,我需要公子。是公子在我孤立无援之时,站在我的面前,将我扶起,重新前行,公子是我极为在乎之人。”她听着周朔言语之中的失落说。
但话说出口了,却是变了味儿,好像是她在同他表明心意一样,她自个儿回味一遍,都觉得害羞脸红。
可那字字句句,都是她心中所想,也没有再去多做解释。
她转身抱着木盆进入厨房之中。
周朔愣在原地,目送着她进入厨房中。
心中也是因为她的话颇为动容,这一刻,他格外想要告诉她,日后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孤立无援,他永远会护在她的身边为她撑腰,绝不离弃。
他久未回神,许久才回味过来她说的话。
等等……宋姑娘刚刚还说什么了?她说,他是她在乎之人?!
想到这里,周朔压抑不住嘴角的弧度,猛然朝着厨房的方向看去,窗台大开,窗内美人正在切菜,她在乎自己!
他按捺不住,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宋姑娘!你也是我在乎之人!”
她动作一顿,歪头透过窗户朝着他看来,他笑容炽热,笑起来时憨厚老实,却又不失男儿血性与刚强。她笑着“哦”了声,回头继续切着手中腌好的肉,唇角渐渐弯起,内心欢喜显而易见。
就连眸中,也漾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