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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文春回到农场,已经是九月四号的晚上,这天是农历七月二十。
月亮升起来时,一辆高大的房车在两辆特工一号前后护卫下驶进农场院门。本地是没人见过这种车辆,从外形上看就很是高大吓人,车身上那种各种外挂设备异常科幻。这样偏僻的乡下,能有这样的车子进来,肯定是包文春回来了。
服装厂里灯火通明,还有人在加班。金侨志喊一声春子回来啦!顿时,整个院子忙乱起来。
三爷闻声出来,就看见孙子坐在轮椅上,顺着王十九撑开的钢板斜坡,从大车上缓缓下来。就扑过来,摸着他的左腿空空的裤管,哭了起来:“好孩哟!这是怎么的啦?这的受多大罪呀!还疼不疼啊?”
楼上跑下来徐晴丁香阿绣和陈捷,不顾一群女工诧异地眼神,过来摸摸这里那里,还撩起裤腿看伤口,紧张得带着哭腔,阿绣说:“再也不要出去了!搞什么旅游?还把腿给游不见了!你说好好的,干嘛要下海里逮鱼哟?”
包文春表情木然,说:“再也不出去了!太累了!”
卢平见周围有百十个工人,十几名家属,所有人对自己目光不善,解释说:“包文春同志是在海军潜艇试航时发生意外事故受伤致残的,不是什么下海逮鱼,这点要说清楚。他是为海军建设立了大功的人,是在完成海航任务时出的事,决不能乱说什么旅游逮鱼的事,事故认定文件马上就一级级传达下来,他的伤情还要接受进一步检查治疗。”
阿绣简直要疯掉了,厮扯着卢平的衬衣,说:“为什么只有他受伤?别人都安然无恙?你说要跟着保护他的,结果怎么成这样了?”
包文春说:“住手!我不是活着回来了么?还有十几个战友,就血染大海,再也回不来了!训练就是战斗,战斗就有牺牲!你不要哭哭啼啼,过段时间,我一样能走会跑的。去做饭吧!我们几个还没吃晚饭呢!”
二婶周二姐慌乱起来,立刻开冰箱找肉食,去大厨房找蔬菜,开始做饭。
徐晴和阿绣两个拎着轮椅两侧,把包文春抬到楼上。
包文春就问:“丁香怎么不去上学?”
丁香过来摸摸他的腿,说:“去特麻的上学,老娘不上了!你都搞这样了,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哎!你这脚还能长出来对不对?不耽误那啥吧?”
徐晴对她踢了下,笑着说:“就你心思多,还惦记着那啥!能有命逃回来就不错了,这次肯定遇到强敌了!”
说完自己又哭了起来。
陈捷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对话,说:“不要紧的!师傅练了壁虎功,肯定能长出一条新腿,是吧师傅?”
包文春说:“我尽量努力吧!哭什么哭,和你们说,不耽误那啥的!不然等会儿就试试!”
四个人转眼间就都不见了,几分钟后,浴室里放满了热水,阿绣双臂来个公主抱,托着他就往水盆里放,徐晴喊:“小心伤口别见水!”
第二天一大早,老王开车来了,包文春还在二楼阳台上练习吐纳,它上楼看看包文春的腿,说:“这事儿隐瞒一时,隐藏不了一世的。”
包文春说:“知道!能有三年时间就行了!你提前给个理由吧!叫人给我安装个电梯还是重新盖座小院子?”
老王看看楼房,说:“另外盖吧!原来的钢筋棚和牛屋那边,可以给你设计个新院子。”
包文春点点头,说:“弄宽敞点,我多陪陪孩子们。”
徐晴出来了!问:“怎么样!伤口还疼么?刘静和卢志伟一大早就回家了,中午肯定老姨和大姑要来看你,我抱你下去吧!”
包文春头疼起来,说:“好吧!叫阿绣来帮你!”
“不用!”徐晴双手提着轮椅扶手,就那么端着一盆水一样,把车子端了下来,这一幕就被陈捷看见了,过来偷偷试了试,连人带电动轮椅车三百多斤,纹丝未动。徐晴装作没看见,也不说破,给孩子穿衣服去了。
周小粒一早开着三轮车去村部拿豆腐,就把金老太给拉来了,夏立英舅母生了个男孩,还没有几天,不能过来,金老太一听说外甥腿断了,头都没顾上梳理,脸也没洗,就跟着坐车来了。
一看包妈站在春子轮椅面前发呆,就扑上来哭了起来。包文春连忙说:“不碍事的!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以后会长出一条腿的。”
金老太怒骂起来:“哎呀呀!那能是柳树头么?掉了还能长出来?这得受多大疼啊!快回去歇着吧!”
转头又骂起包妈来:“你跟着出去看着嘛!他要干什么就不能提醒阻止一下?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心里只有你自己!几个孩子你照看了吗?”
双儿皮皮朵朵刚刚过了两周岁生日,可能是因为基因优秀吧!一个个穿戴好,就爬下楼来,要去找肖老师,看见爸爸奶奶和老太在路边,就喊:“爸爸好!奶奶好!老太太好!”然后就去幼儿园大门那里。后面的铁锤苗苗和虎子是一伙的,坚持等二奶奶给虎子穿衣服,还要摆弄一会儿熟睡的虎蛋,直到把他弄醒、逗笑,再一起拉着出来。
无暇无忌住在南边,包妈的隔壁,和小西一样,他们都在睡懒觉,包妈说:“小孩子贪睡才长得快,阿绣徐晴几个根本不相信,反而对包文春的说法更觉得合理。早晨是纳新吐故的阶段,早起走一会儿路,整天就有精神些。吃饭胃口就好,能吃才长得快。”
金老太围着池塘检查一圈,发现铁丝网把所有路边都围住了,不用担心孩子落水。又到饲养场内转了一圈,继续教训包妈说:“看春子多细心!木栅栏后面有花木丛,水边有铁丝网围栏,狗有笼子鸡有圈,你小心看着孩子别淘贱,给他们添减衣服就行了,在家照看孩子,又不用你下地干活,还有什么委屈?”
早饭之后,大姑牵着孙女来了。包文春记忆里,她每次来都要带个小女孩,小女孩不断更换着,长大一个上学了,就换个三两岁的小毛头领着。
现在的二哥卢光武在街上李宝国手下当看大门的保安,分配在方便面厂那边,周二姐说他正在和本村的老烟匠家秀香姐谈亲事,是周父给牵线搭桥的。
包文春和大姑说几句话,知道她是个粗心人,问候几句就表达了关切心情,更喜欢和人聊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她就带着孙女去和包妈谈天说地去了。
老烟匠叫包景泰,大集体时生产队种植烟叶,说是来钱快的经济作物。烟叶采摘之后,油性大,要在烟炕房子里初步烤制一下。所谓的烟炕,就是间高高的土坯筒子房,里面预置许多木檩条,烟叶采摘下来扎成一把把的,挂在竹竿上,再摆到木檩上,地面用砖坯砌个拱形火炕,四个烟囱从里面沿着山墙上去,地下挖个坑道,从坑道烧火,热度从地炕沿着烟囱向上,整个封闭的炕房就很热,烟叶挂在里面,两个昼夜烘干,趁着潮气没有散开,用面擀杖轧平,剔除变形破碎的,捆扎起来送到供销社换钱。
包景泰爱吸烟,平时走路干活都是慢腾腾的,那烟炕烧热之后,不能用大火,只是乱树枝树叶类小火慢烤,他做这活儿最合适。一年烤烟叶两个多月,他就过年一样,整天吸着小孩子作业本卷成的大喇叭,原生态的黄金叶整天不离手,过了烟瘾。因为旁边还有个小草棚,那里太热,他就整天穿着大裤衩,烟熏火燎的浑身冒着发黑的汗水。老烟匠的名字就是那时候取的。
他一辈子是个可怜人,年轻时给南下大军喂牲口,偷吃了黑豆马料,跑肚拉稀十几天,泻的皮包骨,等养病好了以后,人家大队人马都跑千里之外了,他就掉队了。后来分了地,娶了个媳妇。就是包春凤的妈,包文春叫霍大娘的。
霍大娘嫁给包景泰时,是六零年。包景泰那年三十六岁,霍大娘四十八还带着四个孩子。大女儿那年十七岁,二女儿十五,三女儿十一,四女儿也就是包春凤三岁。
包春凤并不姓包,生身父亲姓李,三个姐姐的生父都不是同姓。这一点霍大娘并不隐瞒,大女姓马,二女姓王,三女儿也姓李,和四妮也不是同一个父亲,这都是生活所迫,不断改嫁的结果。去年,包春凤的爹饿死了,包景泰就成了接盘侠。他用个独轮车把霍大娘接回来,深后跟着几个女儿。
霍大娘两年后再为包家生了个女儿,就是包文春叫五姐的包秀香。
按照历史轨迹,包景泰没有儿子,包秀香招赘个女婿叫杨哲远,和鲍春香的家族遗传慢动作相比,小杨同学干农活做家务很麻溜,先后生了一对儿女,生活很是甜蜜。农闲的时候,小杨同学还学回做豆芽卖,还跟着老烟匠学会编篾活,做竹篓竹篮很精致,卖得也快,小日子逐渐变好。
可天有不测风云,秀香姐患了病,诊断出来是鼻咽癌,半年时间不到,上颚里面长满白白的硬壳子,化疗几次没效果,头发都掉完了,到了冬天,她还没事,小杨同学三十岁不到,因为一场重感冒住进乡卫生院,祸不单行,医院输液时挂错了药瓶,他又提前死在病房里。
那个新年过得十分凄惨,包景泰年前年后送走女婿女儿,守着两个小孩子,一下子老了大半截,以前嘻嘻哈哈的表情不见了,很少出门出来玩。
那一年是九三年,小外孙大点才五岁,小点的外孙女才两岁。
杨家大伯来人把儿子带走了,和自家孩子一起抚养,女儿包小平留下陪着姥姥姥爷。很快就到了上学年龄,包景泰却去世了。包文春那时刚刚进入村小学教书,在她九岁时,和另一位卢老师借助春蕾计划的实施,给她联系一家愿意收养她的外乡干部,人家来接走半个月又送回来了。没娘的孩子胆小不说话,动作行为怪僻,不符合人家的收养标准。不过那对夫妇确实不错,送来大量衣物铺盖被褥,凡是给她置办的东西都送来了,还给教导主任一千块钱,替她按期交学费和用于购买必要的生活用品。
包小平很争气,虽然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初中高中都有人捐助,后来上了大学,听说嫁到山东,再就没有消息了。
如今,包秀香和卢光武有了关联,包文春对这个结局就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