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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是回不去了,两眼摸黑,下山容易出事,什么都看不清,万一再踩出两具古尸来,那奚羽的小心肝可就受不了了,绝对能吓到魂飞天外。
他背起编篓趁夜色降临前,走了老远才找了处地方歇脚,那处坟头虽然是他立的,尸体也是他亲手埋的,但对于那些神神怪怪的总是有忌讳,不敢夜宿在那里,若是半夜三更夜黑风高阴气浓重之际,三位老前辈从地底下爬出来化身厉鬼索命,那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何况他做了坏事,踩了人家的骷髅头,心里不免虚,真的要找他讨个公道的话,他也没什么底气。
入夜,奚羽捡着四周的干枝枯草升了堆篝火,翻身从编篓里拿出水囊喝了口,肚子咕咕叫起来,他就掏出白天没吃完的果子囫囵吞了,酸到掉牙,涩口得难以下咽,他又刨出截葛根撕开,放到嘴里嚼了嚼,一嘴都是土腥味,吐了几口唾沫星子,那股磨人的酸涩才过去。
山里夜寒,奚羽坐在火堆前,听着噼噼啪啪的,还有些燥热,从胸口里拿出那本尸身上捡来的书,好奇地翻了翻,只有数页纸张,开头写着四个蝇头小字。
“先天一气?”
他照着念出声,倏尔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大喜过望,心说那三位主儿莫非不是凡人,是落难在此地的仙家不成,或者说和村子来的那帮人自称的一样是修士?
奚羽顿时来了精神,还道是他们泉下有知有感自己埋了他们,免去曝尸荒山,不用受那风吹日晒之苦,在天之灵施舍下仙家秘笈赠给自己。
他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了半夜,后半夜才熄了火,爬到树上睡了,虽然山中的野兽似乎逃了个干净,但夜里谁也知道会有什么蹿出来,这个法子是村里猎户教他的,用根绳子绑住,虽然背后硌得很不舒服,但胜在个心里踏实。
奚羽想着书上写的东西,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翻来覆去,许久才禁不住倦意来袭,日里转悠半天,到处挖药,早就疲乏,困得实在不行了,迷迷糊糊中睡过去。
一夜无梦,不像往日里在山上留夜的时候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过来,奚羽呼呼大睡,这一觉居然睡得极死,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明放光,蛋黄般的太阳从东边升了起来,晨露映着梦幻的缤纷色彩打湿了他的颈窝。
朝霞中他似乎在远方见到个什么东西,但刚睡醒的头脑还不太灵光,就想起身,突然惊愕地觉自己动不了,还以为是在树上蜷了一夜,身子骨睡麻了,但几次尝试任凭他意念怎么想动,却都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下奚羽霎时清醒了,瞳孔瞪得老大,冷汗流了下来,这四肢动弹不得的感觉还是头一遭,像极了民间传说的鬼压床,他心急如焚,只有一对眼珠子能动,咕溜溜转来转去,蓦地想起昨天的事来,难道已经入土的其中一具尸体知道了自己染指了他的遗物,阴魂不散,缠上自己了?
果然,死人的东西拿不得啊!
奚羽登时脸色煞白一片,恐怖难言,心中叫苦不迭,想要喊出声来,这幅身躯似乎不是他的一样,连嘴皮子都张不开,只能在咽喉处出如幼兽般“呃呃”的嘶吼。
“前辈我真不是故意贪昧你的东西的啊!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猪油蒙了心,您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就放我一马吧。你看我瘦成这样,干巴巴的,皮糙肉厚,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就剩下二两精的,您也不好下口不是……”
“至于白骨前辈,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奚羽也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位,他三魂不见了七魄,焦急得想要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措词,意识到冒犯,立马改口,闭上眼睛在心里对着那莫须有的“鬼前辈”滔滔不绝的默默念着,希冀他们能听到消消火气。
许是鬼也嫌他啰嗦过分了,日头越来越高,就飘荡走了,过了半柱香,奚羽动动手脚,忽然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他猛地坐起身子,如从一场梦魇中醒转过来,大汗淋漓,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拿下枝头上挂的编篓,解开绳子跳下树。
双足落地的时候一阵摇晃,骨节咯吧作响,奚羽心说此地不宜久留,还不知道鬼前辈会不会回来,还是走为上计。
火堆的余烬残存,他踢了土盖上,就匆匆离开了那儿,头也不敢回。
炎炎夏日,他装的是麻布薄衫,又丢了件给地下那位白骨骷髅,晨露浸染又经那一吓流了身冷汗,已经微潮,好在日头不消片刻就蒸干了,在路上一个人嘀咕着,自己好心好意他们也不报恩,却来吓唬自己,越想越气,兀自忿忿不平,此时倒是把他拿了人家东西的事全都给忘到脑后了。
奚羽闷头越探越深,这块都是他寻常没来过的地方,全是凭直觉乱逛,也自在随意,哪里草药多就往哪里钻,不一会背后的小编篓已快满了,他没再刻意去找,玩性大,也不想这么早回去,山野的大好风光看得他流连忘返,眼睛都转不过来。
正行间,来到山头,穿过一片茂盛的林子,他分开草木,面前突然豁然开朗。
山顶上却是空旷,只有矮树岩石,奚羽绽露笑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颠颠冲上前去,周遭群山尽收眼底,层峦叠嶂,迂回盘绕,翠色盎然,已经难辨来路。
“啊!”
奚羽立身高山之上,隐约可听见溪声淙淙,眼前莽莽苍苍,只觉头上只有云浮,喜不自胜,蓦然生出一股快意,四下无人,便合拢着手对大山大喊了一声,啊啊的在耳畔回响,断断续续,越来越远,好像群山同他说话。
他又呼啸了两声,和自己自问自答,乐此不彼,回音重合在一起,在天地之间久久不绝。
奚羽快活不已,感到身轻如燕,脚下生风,像是在腾云驾雾一样,低头一看立马腿软,只见自己站的地方却是处危崖,深不见底,下面是万丈深谷。
他一阵目眩,赶紧慌慌张张地后退几步,蹬得几块碎石脱落,掉进深渊里,半天都没有声响传上来,还在捂着心口后怕的时候,奚羽霍然闻到一股异香,馥郁芬芳,然后是响起一声声江昂、江昂的怪鸣。
奚羽看了看周旁,山顶之上幽寂安静,没甚动静,觅着声望去,眼睛终于停在了悬崖处不动,神色疑惑,心中大奇,这个声儿……好似是从崖下头传来的。